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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轩 | 新文学中的“老子”形象——鲁迅、郭沫若、常燕生的同题小说

 明日大雪飘 2022-09-27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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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老子出关》

鲁迅、郭沫若、常燕生曾不约而同以“老子出关”作为题材写下小说,比较这三篇同题小说,可窥见那个时代作家是如何看待道家和儒家,其中蕴含着这些作家什么样的思想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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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学中的“老子”形象

——鲁迅、郭沫若、常燕生的同题小说

文 | 段崇轩

本文刊登于《随笔》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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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历史学家、教育学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常燕生,在《国论》第1卷第10期,发表了历史题材短篇小说《老聃的逃亡》,“作者附志”称:“现在所发表的乃是自己所认为去满意尚远的一篇初稿,这是对文艺读者所最抱歉的,虽然比时下一般大名家如鲁迅、郭沫若之流所发表的历史小说也未见得不如。”作者所说的鲁、郭历史小说,指的是郭沫若在1923年第15号《创造周报》发表的《函谷关》,后收入集子时改题为《柱下史入关》;鲁迅在1936年第1期《海燕》发表的《出关》。三个短篇小说写的都是历史人物老子以及其与孔子的历史性会见,是为同题小说。创作时间相隔十几年,写的又是同一位历史人物,三位作家又肯定没有相互约定,可谓新文学史上的“奇迹”。作为最后一篇作品的作者常燕生,无疑是读过前两篇作品的。他称前辈作家鲁迅、郭沫若为“之流”,显得颇有点不恭、太自信,其实内里隐藏着他与鲁迅的一段交往与纠葛,以及他对鲁迅创作的一种偏见。他自信自己这篇小说,虽未达到满意的高度,但并不在鲁迅、郭沫若的小说之下。作为一位学贯中西的历史学家,又有厚实的文学素养,他的判断不算过分,他也有这个实力和资格。

历史题材小说,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文学中的一股重要潮流。鲁迅与郭沫若的历史题材小说创作,在当时颇有影响,包括《出关》和《函谷关》,在当时以及后来,都有许多深入的研究,一直延续到今天。而常燕生首先是历史学家、教育学家,他在这些领域的建树,遮蔽了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因此《老聃的逃亡》在文坛和读者中似乎没有什么影响。有学者称:“亦复誉满人口”,大约只是圈子里的反应。这是令人遗憾的。把三篇描述老子的同题小说,进行比较、辨析、研究,是一个颇有意思的话题。它可以使今天的人们,窥见那个时代以及作家是如何看待道家和儒家的,其中蕴含了这些杰出作家什么样的情感与思想,老子和孔子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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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张路《老子出关图》

老子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司马迁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史记·孔子世家》,庄子的《庄子·天运》《庄子·田子方》都有记载,是最珍贵的史料。《礼记》《左传》等战国时期的史料中也有零星记录。在山东、河南、陕西、江苏的壁画和汉画像中也有展现。但这些记载都是零散的、片段的、模糊的。司马迁的“老子列传”无疑是最权威的,后世写老子莫不以此为圭臬。原文只有五百余字,这里摘录几段:“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孔子去,谓弟子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司马迁:《史记》(三),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897页]这就是“老子列传”的核心内容,《庄子》中有八处记叙老子的段落,大都是这一内容的扩展,并无更新鲜、更确凿的史料。司马迁的“老子列传”,比较而言,自然是严谨的、可信的,但也是简略的、模糊的,留下了诸多空白。譬如老子的姓和名、生卒年,前半生与出关后,等等,从古至今均为悬案。老子更像一个神话传说人物。现代作家面对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他们依据的自然是司马迁的“老子列传”。但片片断断的生平,又给他们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广阔的推想、虚构空间。鲁迅是博古通今的作家,郭沫若、常燕生是历史学家兼文学家,他们面对历史人物老子,一方面遵循了历史的真实,写出了基本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另一方面又充分发挥历史想象,推演情节、填补空白,选择重心、赋予新意。常燕生的《老聃的逃亡》着重写了老子前半生的曲折经历,填补了老子生平的重要空缺;鲁迅的《出关》鼎力写了老子出关的一系列过程,特别是撰写《道德经》的情节,展现了老子的独特性格与社会环境;郭沫若的《函谷关》集中写了老子出而复归的人生转折,写出了老子出关后的另一种可能。三位作家的书写,呈现了一个更完整、丰富的老子形象,而在同一人物身上,又表现出不尽相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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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优秀的作家,在选择题材、情节、人物、主题时,必然会蕴含着那个时代的思想潮流、价值观念,深藏着作家个人的情感思想、审美趣味。鲁迅、郭沫若、常燕生都是有自己的思想和艺术追求的作家,他们不约而写的同题小说中,就饱含着诸多时代的、个体的东西。由于三位作家书写的是老子前、中、后不同时段的故事,因而这里的论述也依序而行,先谈常燕生和他的小说。

常燕生在当代文学中是一个陌生的、被忽略的作家。他是山西榆次名门望族常家之后,1889年出生,1916年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史地部。上学期间就在《新青年》发表文章,与陈独秀、胡适讨论新文化的建设问题,是五四运动的积极分子。1920年北京高师毕业后,先任中学教师,后做大学教授,创办过多所学校,发表和出版过许多教育学方面的著述。他的专业是历史学,从1924年应聘燕京大学历史学教授,此后在上海、太原、成都等多所大学任教授,讲授历史课程,出版有大量中国历史、西方历史以及历史哲学论著。他短短五十年的生命,在众多学术领域做出令人惊叹的建树,文海出版社1967年出版的《常燕生先生遗集》,就有十卷之多。同时,他又是文学上的“全能选手”,诗歌尤其是古典诗词、散文随笔、文学评论、短篇小说,均有出色成就。在现代史上,他是以学者著称的,文学上的成就在无形中被忽略了、搁置了。他曾应邀访问延安,与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有过多次会谈。这里特别需要论及常燕生与鲁迅的交往与矛盾。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山西文学青年为主的文学社团“狂飙社”成立,从太原发展到北京。常燕生与高长虹,是这一社团的骨干成员,与鲁迅过从甚密、书来信往。后因人际关系与稿件问题,以及南方人与北方人文化性格的不同,“狂飙社”与鲁迅交恶,发生论战。常燕生也加入了这场论战,发表文章批评鲁迅。周作人与鲁迅先后应战,发表文章予以回击和讽刺。常燕生与鲁迅中断情谊,但他在后来的文章中,充分肯定了鲁迅的文学思想与成就,同时坦率地指出了鲁迅创作中的局限与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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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燕生 (作者供图)

《老聃的逃亡》是常燕生的一篇精心之作。作者在附志中说:小说比论文的写作要困难得多,“必须以最崇高圆满的精神来对付”。“这篇小说构意于八年以前”,“中间屡次想写总没有完成,直到去年秋间在上海才一气完成了大半篇”。最终在太原全部完稿。一篇万余字的历史题材小说,酝酿构思八年,从上海写到太原,尚不尽如人意,足见作家对这篇小说的重视程度。作品完成于1936年1月间,此时鲁迅的《出关》在《海燕》杂志发表,想来作家读过了鲁迅的小说,因此在附志中补上一笔,认为鲁、郭的小说是“摇笔即来的创作”,他的新作比这些“大名家”“未见得不如”。常燕生在多篇文论中,倡导一种素朴的、深情的、伟大的文学,反对那种虚无的、油滑的、阴暗的文学,他认为鲁迅的小说就有他不满意的那些东西。常燕生明确地说:他(指鲁迅)的小说“不免时有油滑”。人际纠葛加上观念差异,形成了常燕生对鲁迅的偏见。《老聃的逃亡》着重写了两个情节。一个是老子从小到大到老七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常燕生作为历史学家,或许有确凿的史料发现,但绝大部分是合乎历史和逻辑的推想、想象,使老子这一段空白生平,得以补充和丰富,给人很强的历史真实感。另一个是老子与孔子的“高峰对话”,作品写得十分详实、富有层次。作者融合了《史记》《庄子》中二次会见内容,把老子、孔子的思想、性格、精神都写了出来。可以说,三篇同题小说,《老聃的逃亡》是最接近司马迁“老子列传”的,显示了一位历史学家的严谨、求真精神。同时,在一道一儒两位历史人物身上,也寄寓了常燕生的两极人生追求,折射了他在学术与政治之间的矛盾、纠结。他神往老子那种超然世外、洞悉世事的境界,做学问、搞文学正需要这样的人生状态;但对道家那种消极避世、清静无为的人生方式又不能完全接受。他敬佩孔子那种积极入世、不折不挠的进取性格;但又深知政坛的污浊,以及其对学术的贻误与侵蚀。他是一位承载着传统与现代思想重负的知识分子,而儒道共存是他重要的思想文化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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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燕生在《国论》第1卷第10期发表《老聃的逃亡》

(作者供图)

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创者,不仅有表现当下社会人生的现实题材小说《呐喊》《彷徨》,还有书写古代生活与人物的历史题材小说《故事新编》。他用十三年时间,陆陆续续创作了八篇小说,有的取材上古神话传说,有的选自先秦儒道墨诸子故事。正如有论者所说:“在这里,历史和现实是如此紧密地交融在一起:现实斗争通过历史的图景来表现,而历史人物又因为现实波涛的涤荡而赋有了新的生命。”(吴中杰、高云:《论鲁迅的小说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版,第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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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作者供图)

《出关》是鲁迅历史题材小说中的重要篇章,写的是老子生平中靠中间的一段,与孔子相会和出函谷关两个重要情节,历史文献中均有记载。但鲁迅没有拘泥于历史文献,而是在史料的基础上,进行了大幅度的剪裁、改造、虚构,塑造了一个鲜活、独特的历史人物形象,表现了作家对历史对古人的思考与观照。小说发表后,在文坛和读者中引发强烈反响。鲁迅专门写了一篇《〈出关〉的“关”》,说:“至于孔老相争,孔胜老败,却是我的意见:老,是尚柔的;'儒者,柔也’,孔也尚柔,但孔以柔进取,而老却以柔退走。这关键,即在孔子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无大小,均不放松的实行者,老则是'无为而无不为’的一事不做,徒作大言的空谈家。”[《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521页]在历史记载中,孔老相会对话,始终是一种师生模式,老子在教诲、孔子在恭听。而在鲁迅笔下,却变成了“孔胜老败”。为什么鲁迅、常燕生都把老子写成一个败走者?因为在作家置身的那个剧烈的变革时代,启蒙、革命、进取,才是时代的主旋律。鲁迅明确说过:“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他对那些“一事不做,徒作大言的空谈家”从来是持批判态度的。对儒教、儒家,“五四”先驱者们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扫除,但鲁迅又把孔子与儒教剥离开来,肯定了孔子个人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进取精神。《出关》对孔老对话,实际上进行了缩写,而对老子的出关则可称浓墨重彩。围绕老子出关的整个过程,鲁迅展示了一个典型的社会环境,写出了一个文化精英——知识分子,在芸芸众生、无聊看客的包围中的生活状态。鲁迅用奇妙的艺术之笔,把历史、现实、古人、今人,都打通了、交融了。在这种描写中,融入了鲁迅对历史、现实的思考、探索,融入了自己的切身体验与领悟。从历史、人物描写的丰富性而言,鲁迅显然高于常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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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在《海燕》1936年第1期发表《出关》

(作者供图)

郭沫若是文学家,又是历史学家,二者兼任使他在历史题材话剧和历史题材小说方面,创造了累累硕果。他的历史题材短篇小说创作,开始于1924年,终止于1936年,共有十篇,辑成历史小说集《豕蹄》,是现代小说的一份珍贵收获。杨义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评价说:“假若说,郭沫若早期作品与鲁迅小说相去甚远,那么《豕蹄》和同年问世的《故事新编》便有所靠拢,它们依据作家独特的艺术个性,实现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交融。”[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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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作者供图)

老子出关之后,司马迁在列传中说:“莫知其所终。”但在民间传说中,却有与弟子庚桑楚隐居宋国沛地,又有前往西域印度劝说释迦牟尼成佛,等等,显得荒诞不经。郭沫若的《函谷关》却虚构了一个老子出而复归、忏悔自己的情节,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巧的是,后来鲁迅在《出关》中,也写到函谷关的关尹喜曾说:“我看是后来还要回到我们这里来的。”为什么这些新文学大家,都有这样的共识?这是现代思潮的深刻影响,不管是二十年代的“启蒙”文学,还是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学,都倡导知识分子应当走向社会、走向民间。对郭沫若来说,虚构老子的重新返回,更是他当时的心理和精神倾向。1919年到1924年,郭沫若在日本留学,为生活所迫往返在日本与上海之间,面对国外的漂泊生存,面对国内的动荡时局以及文艺界的纷杂变幻,都让满怀理想的文学家忧心、焦虑。正如李波所说:“这篇小说不仅仅刻画了道家文化代表人物老子的形象而备受关注,更重要的是郭沫若借老子之口完成了一次精神的突围。”(李波:《解读郭沫若的小说〈柱下史入关〉》,《文教资料》2014年第22期)在漂泊的路上反思、认识人生与自我,在走向社会、民间的途中,探寻真理、实现自我。两千多年前的老子与现代的郭沫若,实现了心魂的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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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在《创造周刊》1923年第15号发表《函谷关》

(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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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画、塑造人物形象,历史人物与现实人物,是有诸多不同的。历史人物距离遥远,又不谙熟,很容易把人物写得死板、概念。现实人物就在身边,易于走近、把握,当然也可能写得浮泛。鲁迅、郭沫若、常燕生都是文学大家,他们丰富的思想艺术造诣,使他们既写出了吻合历史的生活图画和人物形象,又使人物形象穿越历史、具有了一种现代气息,揭示了历史长河中的某种永恒规律。他们笔下的历史人物形象丰富和扩展了新文学的人物画廊,在今天依然具有启迪和借鉴意义。

鲁迅的《出关》是一篇奇妙深远、饶有趣味的历史小说。作品写孔子在春秋末期某一年三个月中的两次拜见老子。这一情节在《史记》《庄子》中都有较详细的记载,但在鲁迅笔下都简化了。孔子第一次拜见,是问他的仁义礼智为什么众多君王都不予采纳,老子答:“六经这玩意儿,只是先王的陈迹呀。”它们是鞋迹而不是鞋子,问题的根源在于孔子没有得道,“只要得了道,什么都行”。给孔子“当头一棒”。三个月之后的再见,写得更加简略。孔子说他闭门苦想,终于“想通了一点”:“我自己久不投在变化里了,这怎么能够变化别人呢!”孔子的汇报使老子大吃一惊,很快做出了远走高飞的决定。因为老子看到孔子已然得道,不需要他这个先生了,而且对老子自身构成了一种威胁。“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按照鲁迅的老师章太炎的说法,孔子的众多门徒是容不得强于老师的高人在属地的。鲁迅在小说中揭示了老子出走的隐秘原因,尽管他并不相信章太炎的说法,但已把意思蕴含在里面了。老子出关的一系列过程成为小说的精彩部分,偷越关隘被关官巡警“捉拿”,邀请开设讲座加上编讲义,赠送食品全员送出关外,众人议论、经书放入货架…… 这里显然是一个小社会,有关官、巡警、签子手、账房、书记先生等。他们对大名鼎鼎的周王室守藏室史官充满敬仰之情,但听了他费解难懂的讲座又大失所望,他们感兴趣的是老先生的爱情家庭之类,对赠送一包盐、十五个饽饽斤斤计较…… 这就是中国的社会、中国的民众,中国知识分子就处在这样一种泥淖中,从古到今并未有多少改变。老子自然是一位清静无为的“空谈家”,但社会、环境也如西域的沙漠一样沉重、荒凉。老子的性格是写实性的,也是“漫画化”的。他老弱、慈祥、随和,又敏锐、深沉、睿智,既是古代哲人,也是邻家老爷子。是一位个性化、凡俗化、漫画化的历史人物形象。孔子形象着墨不多,却也十分鲜活,他谦逊、内敛,而又急切、狡黠,他第二次拜见老子的话可谓“暗含杀机”,逼走了老子。鲁迅赞赏孔子的进取精神,但对他并不“诚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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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老子出关图》

常燕生的《老聃的逃亡》是一篇素朴谨严、隽永抒情的历史小说。作家用倒叙的方式,用近一半的篇幅,写了老子大半生的命运历程。无父丧母的童年,一位贵族的收养,成为贵族家武士首领,在贵族卷入内战中的醒悟与潜逃,在各诸侯国的流浪打工,隐姓埋名成为周王室守藏室史官,也成为声名赫赫的智者、民众的精神导师。这些叙述,显然是虚构的,但却是合乎历史真实和人物真实的,读来令人信服。老子所以能看透社会人生,洞悉宇宙万物,建构出道家思想体系来,就是因为他有着苦难的经历,丰富的阅世,典籍的滋养,还有智慧的大脑。这样就使这位传奇哲人,有了深厚的人生根基。作家把老子与孔子的二次对话,糅合成一次书写。孔子讲他的仁义理论,老子讲他的道家思想;孔子渴望行动、展望未来,老子坚持无为、奉劝低调。但老子却在年轻孔子的刺激、激将、感召下,再也不能独守茅屋了。司马迁写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鲁迅认为“孔老相争,孔胜老败”,老子感到了生存的威胁。常燕生则揭示了更复杂的原因。首先是周王室的急速衰败,列国战争的频发,周礼的分崩离析。其次是老子自己的思想理论,已难以应对时代的大变局,他感到迷惘、痛苦。再次是年轻孔子积极入世,倡导新的儒家理论,老子深感自己的一套思想已然是明日黄花了。因此他要骑着青牛前往“不可知之乡找寻他们的生命”。这样的解读与描写,似乎更为充分、合理,也更靠近司马迁的本意。常燕生没有突出去写老子的生活、性格,而是用诗化的方法与语言,写了老子的肖像、风采、精神,刻画出一位肃穆、沉静、孤高、博大的圣者形象,使这一形象具有一种意象性、精神性、象征性特征。

郭沫若的《入关》是一篇新颖独创、浓重激越的浪漫历史小说。作家倾力写了西行的老子,在沙漠上无法生存,又死了青牛,不得不返回函谷关,见到关尹,向他倾诉、反省。作家创造了一幅赤日炎炎、荒凉死寂的函谷关图画,刻画了两位饱经沧桑、互诉衷肠的老人形象。穷途末路的老子向关尹讲述,自己所以要西出函谷关,是为了“表示我是普天之下的唯一的真人,所以我故意枉道西来,想到沙漠里去自标特异”。这是对老子出关原因的又一种理解,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理解。但老子这趟沙漠之行却深刻地教育、改变了老子,使他认识到自己在既往生活中,完全是一个“利己小人”。特别是青牛为他死去后,他竟为了活命去喝青牛的血,更显出了自己的贪婪、残忍。而《道德经》是一部“伪善的经典”,是违背人性、违背生活的。出关而又入关,使老子下决心回到社会、生活、家庭,从最琐碎的扫地、洗衣做起,“自行改造”,重建人生。而道家信徒的关尹,也对老子有了新的认识。老子在郭沫若笔下,变成一个误入歧途、迷途知返的哲学老人。这是一个浪漫化、理念化的老子形象,其中渗透着作家自己的人生与思想,与鲁迅、常燕生笔下的老子大异其趣。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逝世,不知他生前是否读过常燕生的《老聃的逃亡》?

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来源网络

编辑:揭莉琳

审核:王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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