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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九章 斜阳独照寒秋水

 汪平书屋 2022-09-29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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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九章  斜阳独照寒秋水

作者:周立人(上海理工大学) 

导读:这部小说以主人公戴长思在香港的一段生活经历为主要线索,以他作为“圆心”人物进行着重刻画,并且对生活在其周围的陈乐君(教会学校的教师)、夏诗文(烟草公司老板的女儿)、刘石昌(画家)、伊仲史(夜总会的老板)、房东及其养女芸儿等也作了有粗有细、浓淡相宜的描绘,在日本侵略者发动侵华战争、祖国山河风雨飘摇之际,失去家人的戴长思历经艰险、几经辗转地逃难到香港。他幻想在这块由英国人管辖的弹丸之地苟且偷生,靠写些风花雪月的“小文章”来混口饭吃,进而让小说展示出一幅具有一定历史特征的风情画卷。最后,在香港沦陷之际,戴长思在一名地下交通员的帮助下,最终投身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之中。

前文链接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一章:启程赴港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二章:住进一栋旧宅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三章:情魔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四章:伊仲史和他的夜总会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五章:一夜风流之后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六章  福兮祸所伏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七章  情恋的魔障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八章  珍妮医院

陈乐君走出珍妮医院的时候,外面开始下起濛濛的细雨。这悄然飘落的雨,使得华灯满街的夜景变得混混沌沌,好似烟笼雾罩。
她在大街上火冲冲地疾走着。凉丝丝的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她的衣服,也打湿了路旁刚被华灯游丝般光影上了一层亮色的商店门廊上的帆布篷。她恍惚觉得,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这雨雾中变了形,或者变成了重重叠叠的影子;恍惚觉得,在她的头顶上发出细微声响的树叶,酷似受了惊吓的蜚蠊,在水花般耀眼的碎光中慌不择路地逃窜着。看着在积水中晃动的灯光,她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映照在冰河上的一抹脆弱的烛火——这烛火在寒风中曳曳欲灭。
没多时,这雨越下越密集,越下越大。由密集的雨点结成的一条条银色的长链,在她的周围狂舞着,抽得树叶哗哗作响,也抽得身单衣薄的她直打寒噤。
她在一家挂着“Sherry Pub”招牌的小酒店的门口停下了,想进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同时避一避这遮天盖地的大雨。
“小姐,你没有雨伞?”她刚走进店门,一个身穿水兵服的英国青年操着标准的英格兰口音主动跟她搭讪,寡白窄长的脸上荡漾着甜腻腻的笑容。
她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理睬他,好像他只是一尊用来招揽顾客的蜡像。她知道,那些来香港服役的英国士兵大都没有什么教养,常常在大街小巷调戏中国女孩或者在酒店餐馆滋生事端。
“请问小姐我能不能与你同桌?”陈乐君在一张小圆桌旁坐下后,水兵像跟屁虫似的走到了她的跟前,嘻着嘴问。
“为什么?”陈乐君一边说着英语,一边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请小姐喝一杯。”水兵说着,脸上荡起了肉麻的笑意。“你长得太美了,简直就像蒙娜丽莎。不,应该说简直就像刚从大海里冒出来的维纳斯。我如果能和你一块喝酒聊天,是我莫大的荣幸。”
“那好吧。”陈乐君犹豫了一下后,毫无表情地说。
她想,这会儿自己心里正闹得慌,不妨借跟这个“洋鬼子”喝酒聊天的机会排遣一下内心的苦闷,暂时忘掉情感上的纠葛。
“但我必须声明一下:我并不是因为你恭维我才答应你的。”
“OK.”水兵显得很兴奋。他坐到陈乐君的身边后,问服务生要了两瓶啤酒、两只酒杯和几道西菜,而后热情地给陈乐君倒酒。
“还是给你自己多倒点,我不胜酒力。”陈乐君一面说着,一面凝注着他那只正在倒酒的毛茸茸的大手。她觉得,这只手就像大猩猩的前爪,还没有完完全全地进化。
“来吧,小姐,为我们的相遇而干杯,为女王陛下的健康而干杯。”水兵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后,举起酒杯开怀地笑道。
“为这场大雨而干杯。”陈乐君也举起了杯酒。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水兵的那张鼻高眼眍的、有棱有角的面孔。她觉得,这张皮肤粗糙的、微带粉红色的面孔,因两颊的过分下陷而跟他膀阔腰粗、彪悍壮实的身材很不相配。
“小姐的幽默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猜想,小姐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这场大雨,我们也就无缘坐在这里举杯畅饮了。来,为这场大雨和小姐的幽默而干杯。”水兵说罢,一仰头喝干了酒杯里的酒。
随后,陈乐君也喝干了酒杯里的酒。她喝酒的时候,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声响;灌进口中的酒水,不时地像溢出锅边的稀粥顺着嘴角往外流,扑嗒扑嗒地滴落到她的身上。她希望,这酒能抚慰她的情伤,冲走窝在她心头的悲愁,洗净她身上的晦气。
此时此刻,外面的雨下得更凶更猛了,好似有无数道悬空的瀑布聚集在一起冲落下来,仿佛整块盛着满满雨水的天幕突然间崩塌了下来。这狂泻的雨,砸得小酒店的屋顶噼啪作响,使得店里的任何响动都变成了几乎听不见的悉悉索索声。
“小姐好像有什么心事?”水兵见陈乐君放下酒杯后,两眼呆怔怔地看着酒杯,便语气温和地问道,边问边用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没什么心事。”陈乐君抬起愁眉泪眼,冷冷地回答道。
“没心事就好。来,快吃点菜。不瞒你说,我吃遍了香港所有的西餐馆,就数这家店的牛排做得最好。不但肉嫩味香,而且吃起来会让人觉得——”水兵边说边瞄了一眼陈乐君轮廓清晰的、饱满隆起的前胸。
“觉得什么?”陈乐君微微弓起两簇拧紧的眉头问。
“觉得,觉得就像是在享受着lovefeast(爱的盛宴)。”水兵挤眉弄眼地说,仿佛是在故意向陈乐君以目传情,又仿佛是在用含蓄的方式掩饰着什么。
“难道你们英国人的想象力都跟你一样贫乏?”陈乐君心里明白,他是在借题发挥地逗弄着她,但又不想点穿他,于是也借题发挥地反唇相讥。
她说罢,故作镇静地埋头吃起牛排来,同时尽量地在心里边筑起一道抵挡色眼的屏障。可这牛排做得再嫩、再香、再好吃,在她的嘴里几乎没一点“鲜肥滋味之享”的感觉。这不单单是因为水兵骚动不宁的、火一般烫人的眼睛使她感到有点不自在,使她感到摆在她面前的美酒佳肴只是引诱她陷入彀中的鱼饵,更是因为戴长思的影子就像一团黑黝黝的乌云在她的脑海里涌来涌去,飘飘荡荡。
最后,这乌云不流不散地锁住了她,令她哀怨、麻木与茫然。她知道,自己离开戴长思前撂下的那几句狠话是气话,而且这些话与其说是针对夏诗文,不如说是针对戴长思,但气话的分量再重,也是无补于事的,也是无法叫戴长思“浪子回头”的。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一场荒唐可笑的游戏……
正当她沉浸在痛苦的、漫无边际的思虑之中时,她忽然觉得,有一只粗大结实的手摸到了她的臀部,紧接着又从臀部摸到了大腿。当这只手正要顺着大腿的内侧滑到她下部时,她使劲地推开了它,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水兵:“难道你们英国的男人都像你一样,不会尊重女性?”
“尊重女性?”水兵不以为然地说,“那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风尚,现在早已过时了。我记得,奥地利有个叫茨威格的作家,他曾经说过,维多利亚时代是禁欲的时代,'以致一个女子连自己的脖子和腿脚都不敢裸露出来。但受到压抑的东西总要为自己寻找迂回曲折的出路。所以,说到底,迂腐地掩盖和隐藏性爱,不准许自己同异性无拘无束地相处的那一代人,事实上要远比我们今天享有高度情恋自由的一代人好色得多。原因很简单:只有被剥夺了的东西才会使人产生强烈的欲望,只有遭到禁止或者封杀的事物才会使人如痴如狂地想得到它。耳闻目睹得愈是少,情欲也就愈是旺盛。’如果小姐不喜欢我这样,不喜欢茨威格的那一套说教,那就多喝几杯酒。要知道,英国有句名谚,叫做'酒香客自来’。”
“但英国还有一句谚语,叫做'酒醉智昏’。我看,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陈乐君说。
“听小姐的意思,好像我们英国人很忌讳酒醉。”水兵说,“其实,我们英国人不在乎酒醉。我记得'创世纪’里有这么一句话:'挪亚做起农夫来,栽了一个葡萄园。他喝了园中的酒便醉了。’”
“但在闪米特人的传奇故事里也可以找到'酒醉智昏’的事例:罗得的两个女儿叫父亲喝酒,然后与他同寝,最后两人都怀了孕。”陈乐君接上水兵的话说。
“看来,小姐是个饱有才学之人。”水兵边说边提起酒瓶给陈乐君和自己的酒杯斟酒。“不过,我是诚心请小姐喝酒的,不是来和小姐争论的。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还有请小姐原谅。”
他斟完酒后,见陈乐君仍旧是一副郁郁不欢的样子,便接着说:“如果小姐不肯原谅我,那我也就只好自罚了。”说罢,他索性拿起酒瓶咕噜咕噜地猛喝起来。
他喝了一瓶又一瓶,喝光了就再问服务生要。
当他仰起脖子牛吞马饮的时候,陈乐君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坐在她身边的一会儿是水兵,一会儿是戴长思,一会儿是刘石昌。这三个男人的身影,就像戏曲中时不时变换脸谱的丑角,轮流交替地在她的面前晃动着。是啊,她寻思着,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都是花肠子绕肚的正人君子,他们需要异性来满足自己一时的冲动——就好比采蜜的蜜蜂,闻到了芬芳就直往花丛堆里扎……
“来,小姐,你也喝一点。”水兵放下一只空瓶后,一边打着嗝儿一边说。
这时候,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罩上了血丝的蓝盈盈的眼睛已变得浑浊而迷离了。
“好吧。”满腹愁绪的陈乐君,咧开紧闭的嘴唇苦笑道。“今天,就看在你陪我消磨时间的份上,我也喝它个痛快淋漓,喝它个六亲不认,喝它个不知归途!”
言罢,她学着水兵的样子,拿起酒瓶狂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水兵讲他的风流故事——他在曼彻斯特做瓦工时,曾跟两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富婆媚娘鬼混,她们有许多叫人匪夷所思的怪癖,几乎要掏空了他的身躯;不过,他从她们那里得到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给自己的父母买了养老保险;在修缮一所女修道院时,他又勾搭上一个十五岁的修女,并且和她在一座古堡里幽会情欢……
直到雨住云散,店也差不多快打烊的时候,陈乐君才和这个风流倜傥的水兵分了手。
在还积着雨水的大街上,她晕晕乎乎地、摇摇晃晃地行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步将胃里的酒水呕吐出来。她一会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混杂而凝固的一团;一会儿觉得,它们在不停不住地扭动着,旋转着,飞舞着。几张想忘却但又无法忘却的面孔,就像摆弄于奇术师手指间的花牌,不时地蹦到她的眼前,使她越看越觉得两眼昏花,越看越觉得心里茫然。
回到住所后,她的精神已濒临崩溃。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楼上摸去。这时候,她恍惚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掉进河里的笨重的木头,时而沉入水中,时而在水面上漂浮;恍惚感到,这楼梯的两边就像是两条朝着远方延伸的缥缥缈缈的铁轨,承载着一列看不见的幽灵似的火车。由死一般的寂静成倍放大了的脚步声,震动着像破絮一样吊挂在她四周的湿润的空气,震动着她脆如苇膜的耳鼓,也震动着她那颗悬然无依的心。她觉得,这是死神在呼唤着她,在把她带向一个未知的黑蒙蒙的世界。楼上的电灯,好似从乌云中探出头来的月亮,弥散出一圈圈如烟的光晕;这光晕烘出她湿漉漉的头发、酡红的脸颊和因潮湿而紧贴在她身上的衣服。
她刚走到二楼,只听得一阵轻微细小的声音,随后看见一个黑影在走廊的一侧隐隐绰绰地晃动着。
“哇——”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别害怕,是我。”刘石昌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对她说。
“是你——”她圆睁着迷离的醉眼呆视着他,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陈小姐今天是怎么啦?”刘石昌见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子飘然欲倒的样子,好奇地问。
“你们,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呵呵,女人也不是东西。反正天底下的人都不是东西,都是一头魔兽,一头想要吃掉别人的魔兽。哦,还有那只偷腥贪杯的蓝眼猫,它也不是什么东西……”她酷似化神入仙的女巫,摇头晃脑地朝前走,一直走到自己的房门前。
“要不要我陪陪你?”刘石昌觉得,她说话古里古怪的,像是喝醉了,便凑到她的身后问道。
“你不就是那个喜欢画女人的臭画家吗?”陈乐君说,“难不成你又在打我的主意?”
“我是说,如果你陈小姐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不妨跟我述说述说,也许我能帮你解开心中的疙瘩。”刘石昌忽闪着黑溜溜的眼睛说。说罢,他将两条又粗又硬的、汗渍渍的手臂抄到陈乐君软绵绵的胸前。
“你离我远一点,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管他是新加坡人还是上海人,不管他是从圣约翰大教堂来的牧师还是从曼彻斯特来的瓦工。”陈乐君推开他后,不紧不慢地打开房门,然后心神惝恍地走进光线微弱的屋子。
“你听我说,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刘石昌跟进半步后,还要说什么,不想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进了屋子后,陈乐君在黑灯瞎火中一边唱着“人生难得几回醉”,一边脱去身上的衣服。然后,她歪斜着身子倒在床上,把双手枕在脑瓜底下。她半合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嘴里时不时唧唧咕咕地说着什么,好像晚秋的蟋蟀在为美好时季的逝去而低吟悲鸣。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有人在走廊里细声细语地说着话,于是赶紧从床上爬起,可正想挨近房门去听个明白,声音又没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回踏实安宁的心情?这心情就像儿时的无忧无虑……虽然昨日对于今日来说只是一个幻影,今日对于明日来说也是一个幻影,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与儿时的无忧无虑相媲美。”她平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低语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久别了的梦幻一般的童年:她偎贴在父亲的身旁撒娇,趴在他的耳朵上说笑,撞进他的怀里哭闹,抱着梳有两条发辫的布娃娃行走在大街小巷,高扬着小手绢在丛丛簇簇的繁花中追逐纷飞的蝴蝶……这一切,回想起来甘如饴蜜,叫她为易逝的韶光而感慨。
低语了一阵后,她忽觉喉咙里像针刺火燎一般的疼痛,上下眼皮跟被浓烟辣着似的直打架。于是乎,她不再作那无尽无休的回忆,任凭倦意把她送进飘飘忽忽的梦乡。
   
谁不知道人生原是一场梦,
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醒着的梦,睡去的梦,纵情的梦;
清晰的梦,模糊的梦,游冥的梦;
自欺的梦,变态的梦,超逸的梦……
这些虚无缥缈、稍纵即逝的诸梦,
与其说是把玩人生的妖魔,
不如说是神灵给予生命的最高酬劳。
没有了它们人生就会黯然无光,
生命就会像枯藤一般死去。
所以让斟酒女神希比把我们灌醉吧,
让她来拆除生与死之间的屏障吧。
她会让那个叫'时间’的杀手
溶化于空气之中。
 
进入梦乡后不久,她听到一个高悬而空荡的声音。这声音一会儿好似破堤的洪水,从她眼前的一道闪电般的豁亮中漫泄出来;一会儿有如落入水井里的石头,激起一圈圈诡谲的波纹。接着,她看见一只美丽的小鸟抖擞着翅膀朝她轻悠悠地飞过来,口中呢喃道:“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她想抓住这只小鸟,但它突然间消失在薄雾般的流烟之中。没多时,从远方袭来一阵疾风,将笼在她周围的流烟驱散了。她无意中发现:有一个长着翅膀的女神端坐在一朵白云的上面;一行行天书般的文字,在她的鹅毛笔的笔端萦绕着、飘动着……
不知什么时候,女神悄无声息地降落到刘石昌的面前。这会儿,她上身穿着一件白得有些晃眼的短衫,腰间系着一条垂着褶裥的长裙。
“你这是怎么啦?”刘石昌问。
“我害怕极了。”女神回答道。
“害怕什么?”刘石昌又问。
“害怕有人要夺走我的爱。”女神泣涕涟涟地说。
“谁要夺走你的爱?”刘石昌接着又问。
“这我不说你也知道。”女神回答道。
“那你就干脆点了她的天灯,看她还有什么经可念。”刘石昌的脸上,闪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点了她的天灯?”女神的眼里流露出疑惑。“这样的话,我的所爱不就——”
“管不了那么多了,想治疮就不能怕挖肉。”刘石昌说罢,好像闻到了芳香四溢的仙果,朝着女神扑过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陈乐君醒来后发现,自己像是被人扒了衣服,袒露着身子躺在床上。于是,她赶紧慌手慌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后,她神情紧张地走出房间,去敲刘石昌的房门。
“哦,是陈小姐。”梦迷困眼的刘石昌,打开房门后,揉了揉眼睛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问你,昨晚你拿我怎么了?”陈乐君疾言厉色地问道。
“我没拿你怎么了。”刘石昌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用酒把我灌醉了?”陈乐君接着又问。
“没有啊。昨天我连酒瓶子都没碰过,倒是在你陈小姐的身上闻到了酒气。”刘石昌回答说,“当时,我还想劝你一句:你陈小姐心里再怎么犯难,也不能不自爱呀。”
“那你有没有见到女神?”陈乐君又问。
“什么女神?”刘石昌愈加迷惑了。
“就是站在你面前哭泣的女神。”陈乐君说。
“我没看见。”刘石昌说罢,挠了挠脖子。
“没看见?那你一定是失忆了。”陈乐君凝视着他的睡衣说。
“或许是失忆吧,你能不能帮我回忆回忆?”刘石昌见她脸色惨白,呆滞的眼睛里弥漫着绝望的色调,便同情而无奈地问道。
“你对女神说:'点了她的天灯。’”陈乐君想了想后说。
“'点了她的天灯?’点了谁的天灯?”刘石昌越听越糊涂了。
“这要问你呢。”陈乐君有点不耐烦了。
“可我还是想不起来。”刘石昌神情迷茫地看着她。“要不这样,今天我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蹲在屋里想,好好想它一整天。兴许在你回来之前我就能想起来了。”
“那好吧。”陈乐君说罢,匆匆地走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刘石昌关上房门后,将背贴在门板上一动不动地站着,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灰塌塌的阴霾。
可事情说来也奇怪。当悄悄散去的夜色又悄悄地降落时,苦苦思索了一整天的刘石昌闪念之间有所悟觉。
“嗨嗨,这真是'未能行到水穷处,难解坐看云起时’。”他开亮电灯之后,得意地自言自语地说。
说罢,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而后有意将房门开得笔直。紧接着,他拿着酒杯端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陈乐君的出现;脑瓜里隐隐现现地浮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不多时,楼梯那边终于响起了他所期盼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使得徘徊在他脑瓜里的那个离奇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富有感召力。
“陈小姐,你可回来了。”当陈乐君像一棵“无风亦呈袅娜之姿”的弱柳,十分动人地站立在他的门口时,他兴奋得眉飞色舞、满脸生花。
“你想了一天了,想必也该想起些什么了吧?”容颜变得有点枯槁的陈乐君,见他拿着酒杯坐在沙发上,不禁在心里边暗暗地寻思着:他一准已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这般眉开眼笑地拿着酒杯看着她。
“你别说,我还真想起你讲述的那些事。”刘石昌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悠然不迫地说道。
“是吗?”刘石昌的这句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开玩笑的话,似乎一下子激活了陈乐君死灰一般的心,仿佛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捞了上来。她不自觉地走进他的房间:“那你赶快跟我说说看。”
刘石昌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酒,而后绘声绘色地说道:“你说的那个女神,其实就是你自己。当时,你哭哭啼啼地跟我讲,夏诗文要夺走你的那位'白马王子’,把你逼上了绝路。我说:'点了她的天灯就是了。’”
“就这些?”陈乐君拧紧眉头问。
“哦,还有。”刘石昌说,“你要我帮你一把,还说事成之后你就嫁给我。我说,我可以帮你,但不希望你说的只是空口白舌的许愿。于是你就说:'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
“之后呢?”陈乐君又问道。
“之后,我就劝你别再生气了,万一气出个好歹不值。而你却说:'我反正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气死也就罢了。’说完,你就不停地用衣服的一角揩眼泪。我见你衣服豁出了一个口子,于是就——”刘石昌说到这里,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没再往下说。
“就怎么啦?”陈乐君凝神屏气望着他。
“就抱住你'鱼跃千江水,龙腾万里云’。”刘石昌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邪笑。
“是吗?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在编故事?”陈乐君听后,失神地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夜色,好像自己已经被这夜色牢牢地吸住,动弹不得。
“我也觉得,这一切很离奇,就像一场梦。但事情确实是这样。”刘石昌说罢,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然后起身将酒杯搁在茶几上。
或许是因为喝得太猛,或许是因为在这静悄悄的夜晚很容易被一时的冲动所俘获,这会儿刘石昌的脑瓜里闪现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陈乐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幅幅浪漫香艳的画面——她软绵绵的娇躯,就像是绽开的花儿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那反射着潋滟灯光的肌肤,仿佛是一味迷药,能随时将他刘石昌迷倒。于是乎,他趁陈乐君发呆之际,将房门轻轻地掩上,而后壮起胆子一把将她抱到沙发上。
“别,你先别这样。”半躺在沙发上的陈乐君,嗔睨着他说。“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呢。”
“什么事?”坐在她脚边的刘石昌,极力地用平缓的语调来掩饰内心的焦急。
“点了她的天灯啊。”陈乐君说。
“我不是做了?”刘石昌诡笑道。
“什么时候做的?”陈乐君问。
“就在昨天晚上。”刘石昌说,“昨晚,我离开你的房间后,就在大街上偷了一辆货车,然后把这辆货车开到德莱顿大街。我用车撞开了夏公馆的大门,没一会儿夫,夏之鉴和他的老婆,还有他的千金,还有他的下人全都闻声跑了出来。我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就毫不留情地一下子把他们都碾死了。
“你就给我瞎编吧!”陈乐君听后,使劲地踹了他一脚。“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根搅棍还有吃柳条吐箩筐的本事?划出的道道还真让人一时猜不透是何方神圣所为。”
“为了你,我都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你怎么还骂我,还踢我?”刘石昌无奈地做出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管我吃什么,吐什么,不管我划出什么样的道道来,那还不是为了你陈小姐?”
“所以,我才赏赐给你这一脚。你这么个聪明绝顶的人,难不成连'打是爱’的道理都不知道?”陈乐君见他那副既可恨又可笑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半眯起闪着盈盈秋波的眼睛看着他。
望着她像磁铁一般勾魂的眼神,刘石昌心里顿时燃起了一片炽热的火焰。
“真是'斜阳独照寒秋水,忧来自有共语人’。我陈乐君这辈子有了你这么个懂我、爱我、心疼我,而且还会哄我开心的男人,也就莫愁前路无知己了。”陈乐君轻声轻气地说。说罢,她轻阖上两眼舒舒坦坦地横卧在沙发上,嘴角边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凄淡而又满足的笑影。
见陈乐君这会儿乖顺得像只小绵羊,刘石昌再也架不住窝在心里边的冲动。他怎么也没想到,陈乐君这块冰冷的石头终于被他给暖热乎了。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给安排好的。
随着最后一道心理障碍的彻底消失,他的胆量又撑大了一圈。他俯下身子去吻陈乐君的脸颊和嘴唇,还时不时地将有如蛇信一般灵活的舌尖探伸到她的嘴唇里,并且吮吸着那甘美丝滑的津液。吻着,吻着,他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他觉得,隐藏在他内心幽深处的原始力量不但被激活了,而且变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强大的推动力。于是乎,他把右手伸到陈乐君的衣服底下,跟揉面团似的来来回回地揉着。令人发痒的粗重而炙热的鼻息,在陈乐君的耳垂旁绕过来、滚过去。
在他的逗弄下,在他又像催眠又像催情的闷哼声中,陈乐君起初觉得,自己的身子骨有如通了电,一阵酥麻之后又是一阵酥麻;而后觉得,自己的四肢渐渐地变得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好像它们都在故意刁难她,或者是想配合刘石昌捉弄她一番。最后,她忽然感到有一股热潮在她的体内奔涌起来;这热潮,奇迹般地冲走了窝在她心里的焦虑和忧伤,使她心醉神迷到忘我的境界。
不多一会儿,她凭借着由这股热潮激发的力量,缓缓地伸出柔软的双臂搂住了刘石昌,然后如饥得食、如旱得雨地将抽颤不已的前胸贴住他的前胸,嘴里柔声柔气地发出呓语般的、销魂的呻唤:“你怎么老是一勺一筷的?不痒死人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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