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王的烦恼（小说）

      昨天晚饭后，一贯干巴利落的老王却像个黏兮兮的老娘们儿似的，不停地纠缠着我。最后，还是硬打电话把我拽出来在夜市那里絮絮叨叨地倾诉自己的烦恼。

      老王跟我关系不一般，打乒乓球，在路上散步，泡夜市吃凉菜吹牛，开车出去胡逛荡，我们俩经常结伴同行。他那个脾性，办事利索，性格柔和。他们夫妻俩跟我们两口子一样，都是普通上班族。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一辈子没挣到大钱，倒也没饿着：有的吃有的穿，一年半载地置办个大家当。至于买房买车这样的大事情，那可真是勒紧裤腰带攒了多少年呢。

      没办法，父母都是老一代农村人，大家能在城里买房买车，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像他们所说的，我们这一代就属于从农村到城市的“第一代移民”。

      跟我们一样，他也是挤着牙缝儿给娃在西安买了个房——首付八十多万，按揭贷款现在让娃自己拿工资还。从作为父母的角度上来说，这已经做的够够儿的了。

      “咱们这情况嘛，每一分钱都是从嘴里省出来的，付个首付已经给弄得精疲力尽了。”老王喝一口啤酒，叹息一声。那张老脸皱成了塞在鞋里做衬垫的纸团儿。

      我忽然发现，夜灯下面的老王，给桔红色的灯光一渲染，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看来，他是真的遇到了犯愁闹心的事情；怪不得才硬要拉着我，两个老男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叽叽咕咕。

      他夹一筷子菜就像拥打麦机一样塞进嘴里，然后扬脖子把一瓶啤酒灌下去大半瓶子：“前一向娃回来了，我筹思了半天想着跟娃坐了一下。狗日的说了个啥话你知道不？”

      他把嘴凑到我跟前，啤酒味儿喷得我眼睛差点儿睁不开，我不得不一个劲儿地朝后面直躲闪。

      “我就给他说我们俩给他在西安按揭买个房已经很不容易了，希望他这么大的人了能体谅父母们的辛苦。你猜人家咋说的？`我们单位一个同事，父母还是农民，整天在街道上卖菜的，人家给自己娃还是全款买的房呢。`”

      老王很响地打了个嗝儿，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把这个白眼狼货啊，心里就一点儿没念咱的好没体谅咱的不容易嘛。他这意思咱给他弄个首付还不太行，应该给他一把付清啊。”老王揪着自己的头发，很是郁闷。“你看现在这些娃们嘛，都是独生子，脑子里都装了些啥呢？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咱的脸上用皮鞭子抽呢嘛。好像父母注定就是该他们的，而他们出生就是只来轻松享受的。”

      老王的话，说的的确没错。现在的孩子，不看自己能干啥，不拿自己跟人家娃的努力作比较，总拿自己父母跟人家父母比较：跟那些做生意做成功的攀比，跟父母是大领导的比。有些要求，已经过分到了好像父母就是如来佛，啥事情都能随他们的心意，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儿的。

      儿子当时毕业找工作的时候，老王像个急急火火的蜜蜂，求这个求那个，天天请客送礼。他跟我说过这个事情，“唉，你不知道呢，求人办事这事儿，真他娘的叫人折寿呢。脸面倒是个屁，——简直连个屁都不如，咱抹一把都装裤兜里头了；腰杆儿倒是个屁，咱都折成弹簧秤了一样，现在成了松紧带了。可怜巴巴的，咱就差扒着人家的屁股把人家的痔疮给舔痊愈了。”

      说到这些经过，老王脸上既有愧色，也有艰难。跟老王搅和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我太清楚了：嘴硬，从来不向人下话从来不给人回话；腰杆儿硬，啥事跟前啥人跟前不低头不弯腰。可是，在为娃的事情上，真是把他宝贵的尊严放在地上摩擦了，叫我看了都直觉得心疼。我简直觉得，老王有点可怜，又有点叫人敬佩——当父母的嘛，为了自家娃，啥都讲不起了。因为你是别人的伞，你要给人遮风挡雨。

      “人活在世上啊，要不是为了自己娃，咱他妈的光操心咱们自己跟老人，肯定活得自在的很。”老王说的一点儿没错。多少把脸面和尊严看得那么重的人，为了子女不惜低头哈腰地求人帮忙。看来，我们在培养教育自己的子女的时候，注重了头脑，忽视了思想；注重了前途和事业，忽略了感恩和孝敬。“望子成龙”没有错，“望女成凤”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忽略了引导他们要学会爱的回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难和问题，大家都像学生一样在努力解答。哪里来的坐享其成？还不都是自己的辛苦所得。

      初秋的晚上外面其实还有点凉，但是我们坐了好久好久。街道边上的行道树上，不断有叶子落下来。我给他说：“人就跟这树叶子一样，为了明年春天的新树叶子能顺利长出来，老树叶子现在就得落掉。咱就跟这下落的树叶一样，落就落个开开心心的，有难受的啥嘛。孩子毕竟是孩子，尤其又都是独生子，本来就成熟得迟些。等到他们结了婚有了娃，兴许就会体谅人了。”

      老王把啤酒瓶子摁在自己的嘴上，像要吹喇叭一样高高的扬着，好像忘记了该放下来一样。

      “没有知足的儿女，只有知足的父母。”老王忽然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醉话，然后拔腿就走。从灵巧有力的脚步来看，他思想上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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