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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一、前言 王国维说宋祁的诗“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境界全出；说张先的诗“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境界全出。关于宋祁与张先，两人之间还有一桩有趣的故事。根据宋人陈正敏《遯斋闲览》记载：张先以善写乐章而远近闻名，宋祁特别欣赏他的才华，就前往拜访。命人传话：“尚书前来拜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张先一听禀报，连忙问道:“莫非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起初，人人都呼张先为“张三中”，认为他写的《行香子》词里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三句很是动人。但张先却不以为然，自命“张三影”。他认为“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坠风絮无影”三句才是他平生最为得意的诗句。
二、鉴赏 《天仙子》这首词，据夏承焘先生《张子野年谱》考定，创作于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也有人认为创作于庆历三年。张先在这首词下自己注释：“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倅”，副，辅助的。意思是说，他担任嘉禾小判官，因为生病，在家里睡觉，没有参加知府召集的筵会。“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意思是手执酒杯，听《水调歌》声声。午睡醒来，醉意消了，愁却未减。前面说自己因病睡觉，不去参加莺歌燕舞的府会；这里却说自己独处饮酒听歌，前后矛盾重重。词人真的是因为生病休息，才不去参加上司召集的宴会么？注释“以病眠”三字的前面，特别注明当时担任“嘉禾小倅”，是不是对年已半白，天命之年的自己还担任副职心怀抑郁呢？词人“愁”的原因不得而知。“醉”字，点明所饮的酒多。“愁未醒”，表明愁绪的深重。这里用语新奇：午睡过后，人醒了，愁却未醒。“人”与“愁”分作两处来写，表明可以单独隔开，但事实上两者却无法分割。愁是人的心上秋，挥之难去，排之难遣。词人运用对比的手法，喝酒醉了，睡一睡，醉意就消散了；愁绪浓重，睡一睡，愁情却丝毫未减。词人究竟“愁”什么呢？“送春春去几时回”，意思是送走了春天，春天离开了，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这里出现了两个“春”字。可以有三种解释。一是将两个“青”字理解为“春天”；二是将两个“春”字理解为“青春年华”；三是将第一个“春”字理解为“春天”，第二个“春”字理解为“青春年华”。三种解释都说得通。词人叹惋伤春的情感呼之欲出，伤春去不归，叹流年光景，人生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过。在这里，点出了词人的愁因之一。“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意思是傍晚，对着镜子，感伤逝去的光景。往事如烟，未来杳然，一切都让人低徊沉吟。“晚镜”与“晓镜”相对，但“晚镜”又多出一层意味，它不仅指时间傍晚，它还暗示出人到了晚年。“流景”，像流水一样的年华，指逝去的光阴。 “后期”，对未来之事的约定。词人不仅沉醉于往事的追念中，还沉醉于未来的期待与约会。用“空记省”表明对往事与未来的无限惆怅与感伤，与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里，点出了词人愁因之二三：愁时去年老，一事无成；愁往事渺渺，未来杳然。
词的下片描写春夜，以“破”与“弄”两字出神，表达欣喜慰藉。“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意思是晚上，沙滩上的鸳鸯在池边交颈同眠。云层破开，月光倾泻而来，地上花影婆娑。“并禽”，成对的鸟儿，这里指鸳鸯。“暝”，天黑，夜色笼罩。鸳鸯进入了酣睡之中，但词人的愁情却丝毫未减。从持酒听歌，到“午醉醒来”，到“临晚镜，伤流景”，再到深夜庭院闲步。本是漆黑一片，词人无景可赏，自然也是无情无绪。是突然的一阵风来，吹散厚厚的云层。一个“破”字，表明风际天而来，吹散阴霾，月亮姗姗而来，地下的花影婀娜，摇曳生姿。这幽夜的美好，这突如而至的惊喜，缘于一阵风，当然，也暗示着词人的低吟低徊后的妙心领悟。“重重帘幕密遮灯”，意思是重重的帘幕，紧紧地遮挡住灯光。这一句暗示出风大，写出灯光的将熄未熄。呼应前面的“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于此，“重重帘幕”就具有了特别的意味，它是词人内心的重重加持，紧紧守护。如此，那一盏心灯，那一份希望，那一点期许，才会欲灭而未熄。“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意思是风还没有停止，人安静下来了，遥想明天的庭院小径，应该是落花满地。行文到这里，词人的情绪得到了自我的修复。伤流年光景，叹年华老去，追往事历历，想人生困境，愁情难遣，一切又有什么要紧呢？这入夜的风起，这妙心的领悟，躁动难安的心又平复如初，人终归会找到一片宁静的居处，顺遂自然，归于天命。花如此，人如此，年华亦如此。整首词叙事委婉，陈情含蓄。先叙后景，融情于景。写来丝丝入扣，分毫不差，自然贴切。
三、思考 “往事后期空记省”一句，有的本子写作“往事悠悠空记省”。从表达意韵上来看，“后期”记实，显得拙笨。“悠悠”写虚，显得空灵。吴小如教授认为，这“后期”两字虽然略嫌朴素笨拙，但与上文的“愁”与“伤”等词语联系更为紧密。“后期”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往事过了时，就不得不感慨万千，故用了一个“空”字；一层是指失去了机会或错过了机缘，往事或甜蜜美好，或酸悲哀怨，多年之后想起，或无限怅惘，或后悔迭叠。也正是这“往事后期”，才让人“愁”与“伤”，以至于把酒听歌来消愁，临镜嗟叹年华老去，即使是盛大热闹的府会邀约也不想参加。这一句写出了词人的自怨自艾，孤独寂寞，极尽了委婉曲折之能事。我认为，这里的“往事”归往事，“后期”指未来。分别指两个方面。往事“空记省”，后期也是“空记省”。写出了往事的渺渺，未来的杳然。也就是说，无论往事和未来，都无从追溯。表现出词人内心的迷茫。针对这两种理解与看法，你是作何思考呢？“悠悠”二字取代“后期”，就真的不可取么？四、写作 清人沈祥龙在《论词随笔·词宜自然》里谈到：“词以自然为尚，自然者，不雕琢，不假借，不著色想，不落言诠也。古人名句，如'梅子黄时雨’，'云破月来花弄影’，不外自然而已。”这里肯定了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名句，是自然天成，妙手偶得。就整首词的写作而言，也是词人匠心营造的结果。这首词一反常态，没有先写景再抒怀，而是先叙述抒怀后写景，以“愁”字点醒并带出全篇。因为“愁”，所以才有未赴府会“以病眠”；因为“愁”，所以才有独自的听歌饮酒解千愁。词人从“听歌持酒”到“午醉”，从“午醉醒来”到“临晚镜”，再到“暝”，从早到晚，愁情未消。直到入夜的那一阵风，吹“云破月来花弄影”，才让词人的“愁”情为之一扫而空，带出欣慰与妙悟。全词善于使用“烘托”法。下片通过朦胧的春夜景色来烘托“愁”。池上同眠的鸳鸯，衬托出自己的形影相吊，孤独寂寞。“云破月来花弄影”，烘托出入夜后的冷寂与清幽。“重重帘幕密遮灯”，进一步烘托了自己入夜的独居之苦。“风未定，人初静”反衬着自己的低徊沉吟，难以入眠。“明日落红应满径”，烘托出伤春惜春之情，与前面的“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遥相呼应。总之，词作自然流畅，但处处都可以看到词人的匠心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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