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英家训《恒产琐言》之四： 人家僮仆管庄务，每喜劣佃，而不喜良佃，良佃则家必殷实，有体面，不肯谄媚人，且性必耿直朴野，饮食必节俭，又不听僮仆之指使；劣佃则必惰而且穷，谄媚僮仆，听其指使，以任其饕餮。种种情状不同，此所以性喜劣佃而不喜良佃。至主人之田畴美恶，彼皆不顾，且又甚乐于水旱，则租不能足额，而可以任其高下，此积弊陋习，安可不知？且良佃所居，则屋宇整齐，场圃茂盛，树木葱郁，此皆主人僮仆力之所不能及，而良佃自为之，劣佃则件件反是，此择庄佃为第一要务也。 禾在田中，以水为命。谚云“肥田不敌瘦水”，虽有膏腴，若水泽不足，则亦等石田矣。江南有塘有堰，古人开一亩之田，则必有一亩之水以济之，后人狃于多雨之年，塘堰都不修治，堰则破坏不畜水，塘则浅且漏不容水。每岁方春时，必有洪雨数次，任其横流而不收，入夏亢旱束手无策，仰天长叹而已。人家僮仆管理庄事，以兴塘几石，修屋几石，为开帐时浮图合尖之具而已，何尝有寸土一锸及于塘堰乎？夫塘宜深且坚固，余曾过江宁南乡，其田最号沃壤，其塘甚小，不及半亩，询之土人，知其深且陡，有及二丈者，故可以溉十数亩之田而不匮。吾乡塘最多，且大有数亩者，有十数亩者，然浅且漏，大雨后亦不满，稍旱则露底，田待此为命，其何益之有哉！向后修塘筑堰，必躬自阅视，若有雨之年，塘犹不满，其为渗漏可知，急加培筑。大抵劣农之性惰，而见识浅陋，每徼倖于岁之多雨，而不为预备，僮仆既以此开入花帐，又不便向主人再说，一遇亢旱，田禾立槁，日积月累，田瘠庄敝，租入日少，势必鬻变，此兴水利为第一要务也。若不知务此，而止云保守前业，势岂能由己哉！ 予置田千余亩，皆苦瘠。非予好瘠田也，不能多办价值，故宁就瘠田。其膏腴沃壤，则大有力者为之，余不能也。然细思膏腴之价，数倍于瘠田，遇水旱之时，膏腴亦未尝不减；若丰稔之年，瘠土亦收，而租倍于膏腴矣。膏腴之所以胜者，鬻时可以得善价，平时度日，同此稻谷一石耳，无大差别。且腴田不善经理，不数年变而为中田，又数年变而为下田矣。瘠田若善经理，则下田可使之为中田，中田可使之为上田，虽不能大变，能高一等，故但视后人之能保与不能保，不在田之瘠与不瘠。况名庄胜业，易为势力家所垂涎，子弟鬻田必先鬻善者。予家祖居田甚瘠，在当时兴作尽善，故称沃壤，四世祖东川公卒时，嘱后人葬于宅之左，曰“恐为势家所夺”，由此观之，当时何尝非善地，今始成瘠壤耳，惟视人之经理不经理也。尝见荒瘠之地，见一二土著老农之家，则田畴开辟，陂池修治，禾稼茂郁，庐舍完好，竹木周布，居然一佳产；其仕宦家之田，则荒败不可观而已。汝侪试留心察之。 译文： 家里仆人管理庄田，都喜欢无能的佃户，却不喜欢好佃户，好佃户一定家庭殷实，有规矩，不肯讨好别人，而且性格一定耿直质朴，饮食节俭，又不会听从仆人的指使；无能的佃户一定懒惰而贫穷，讨好仆人，听任仆人的指使，任其压榨。种种情况不同，这就是喜欢无能佃户而不喜欢好佃户的原因。至于主人田地好坏，他们都不顾及，而且遇到灾年还高兴，因为地租不能缴纳够，就能任由他们决定，这些问题陋习，怎么能不了解？况且好佃户居住的地方，房屋整齐，园圃茂盛，树木葱郁，这些都是主人仆人力所不能及，是好佃户自己做到的，无能的佃户则件件相反，这是选择佃户最重要的。 田里的禾苗，水就是性命。谚语说“肥沃的田地抵不过浇一点水”，即便田地肥沃，如果灌溉不够，也等于是贫瘠田地。江南有水塘，古人开垦一亩田地，一定有一亩水塘来灌溉，后人因袭常年多雨，塘坝都不整修，水坝坏了不能蓄水，池塘浅了有破漏就容量不足。每年春季，一定有几次大雨，却任其流淌不注意收集，入夏后大旱就束手无策，只有仰天长叹。有人让仆人管理庄田，拿修池塘花费几石粮食，建房屋花费几石粮食，作为报账时完成工作的证明罢了，哪里有一铲土挖到了塘坝上呢？池塘应该深挖坚固，我曾经路过江宁南乡，这里的农田号称肥沃，水塘很小，不到半亩，询问当地人，才知道水塘既深又陡，有二丈深的，因此可以灌溉十几亩田地还用不完。我们家乡水塘很多，大的有几亩大的，有十几亩大的，但又浅又漏，大雨后都蓄不满，稍微干旱就露出塘底，农田以此为命脉，这样的水塘有什么用处呢！以后修筑池塘水坝，一定要亲自察看，如果有雨水的年份，池塘还蓄不满，其中的渗漏可想而知，需要紧急修补。大抵无能农民的性格懒惰，见识浅薄，每每侥幸当年多雨，不做准备，仆人就以这个名义报假账，又不好给主人重复汇报，一遇到大旱，禾苗立即枯死，日积月累，田地贫瘠农庄破败，地租减少，势必变卖掉，因此，兴修水利是最重要的。如果不知道做这些事，只想着保住以前的家业，形式难道由得了自己吗！ 我购置了千余亩农田，都是贫瘠田地。不是我喜欢贫瘠田地，出不起高价，所以宁肯买贫瘠田地。肥沃的农田，就让有能力的去经营，我能力不够。但仔细思考肥沃农田的价值，比贫瘠的高出几倍，遇到水旱灾害，肥沃农田也未必不降价；如果丰收之年，贫瘠农田也能收获，但地租肥沃农田要高出一倍。肥田之所以好，是变卖时能够卖高价，平时生活，一样是一石稻谷，没有什么差别。并且肥田不善于管理，没有几年就变成中等农田，又过几年变成下等农田了。贫瘠田地如果好好管理，下田能够变成中田，中田能够变成上田，虽然不能大便，也能提高一等，所以只看后人能不能保得住，不在于田地贫瘠不贫瘠。何况好的田庄产业，容易被有权势的人家垂涎，子弟变卖田产一定先变卖最好的。我家祖居的田地很贫瘠，在当时修建的很好，堪称沃壤，四世祖东川公去世时，嘱咐后人葬在宅院左边，说“恐怕被权势人家夺走”，由此来看，当时何尝不是好地，现在已经成为贫瘠田地了，只看人能不能管理好。曾经看到荒瘠的地方，一两个当地老农家庭，开垦田地，修筑池塘，庄稼茂盛，房舍完好，周围种上竹木，变成了一处好家业；那些仕宦家庭的田地，却荒芜败坏不能再看了。你们试着留意观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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