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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亮│父亲的兄弟们

 有温暖的文字 2022-09-30 发布于陕西

亲的兄弟
文│雨亮

我真羡慕父亲有这么多兄弟。

父亲兄弟八个,父亲之上是四个哥哥,之下三个弟弟,父亲在中间位置,排行老五。一个家族中有八个兄弟,即使在旧年农村也不多见。想想看,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繁衍生息,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家族群体。

八个兄弟中,四个堂兄弟,四个亲兄弟。他们性格迵异。堂兄弟们性情温和,淳厚朴实,遇事沉稳,不慌不忙。反倒是四个亲兄弟,父亲、三伯和六大性子急、脾气倔、嗓门大,说话直来直去,不会迂回婉转,容易得罪人。只有最小的八大性情随和,待人热忱,说话中听,让人感到温暖

兄弟们住一个村子,土崖边上是老巷子,住着大伯、三伯、四伯、六大和七大。四伯和七大,一个在最东头,一个顶西头,像守护巷子的门神,大伯、三伯和六大夹挤在巷子中间。老巷子的人家门对门,中间一条小土路,逼仄难行,东口有羊肠小路下塬,西口向南,大路通天。我家住在新巷子,相比老巷子,巷道明显宽展亮堂。

二伯住在土崖下,离崖上的兄弟们仅咫尺之遥。土崖上喊一嗓子,崖下的二伯准能听得到,他背着手、仰起头,不声不响上来了。他坐在大伯的堂屋中央,喝着大嫂砌的新茶。不一会儿,兄弟们聚齐了,围坐在炕桌前商量事儿,没事儿喝茶扯闲话。就缺排行老末的八大,八大住得远,在五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如果天气晴好,从崖上向东北眺望,八大住的村子绿荫寒烟,依稀可见。

我没有见过大伯,我到村子后大伯就去世了,只有一张大伯的黑白照片,镶在黑边的玻璃镜框里,悬挂在他家西厢房的土墙上。他家住我家斜对门,我常去他家玩。看见大妈坐在火炕上,眉眼儿堆着笑,热情地招呼我:“我娃来了,快上炕,炕上暖和。我印象中的大妈满月似的脸庞,衣服平整妥帖,灰白的头发纹丝不乱,即使脚上穿的布鞋鞋面,也一样纤尘不染,屋里屋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勤劳善良、和蔼可亲的大妈,从中也能窥见未曾谋面的大伯一定也是大好人

二伯修建了四间宽的宅院。从我家向土崖下俯望,常常看到矮小敦厚的二伯在平整宽阔的院子忙碌。一长排门房,一口老井,一孔窑洞,一间灶房,院落整洁,是我对二伯家最深的印象。二伯擅长什么,我不是很清楚,只是院子常年滚着石碌碡,几捆芦苇,地面被碾压得能晾凉粉,这可是编织炕席的最好场地。二伯的儿子是赤脚医生,午夜,我高烧不退,二伯让儿子上家里给我治疗,感念至今。

三伯是父亲亲兄弟中的老大,他身材瘦俏,个头高挑,终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夹袄、黑棉布裤子、脚蹬敞口布鞋,走路腰杆挺得笔直。听人说,三伯年轻时给军官牵过马,当警卫,也是赫赫有名的英雄好汉。八十年代中期,著名作家陈忠实为创作《白鹿原》寻访三伯,与他促膝交谈,回忆当年峥嵘岁月。晚年的三伯,种植蔬菜是一把好手,草庵子搭在地头,三伯吃住在菜地,与土地为伍,默默耕耘,曾经的陈年旧事早已烟消云散,消失在苍茫天地间。

四伯我最熟悉,他的小儿子与我同龄,我到他家耍,认识了四伯。他温润如玉,为人和善,带着浓厚的书卷气。四伯自幼天资聪慧,成绩优异,留校聘为小学教员。县城解放,四伯毅然投笔从戎,参加解放军随大军西进,作为新中国第一批援藏干部进驻西藏,把人生最宝贵的二十年投入到边疆的建设中。四伯退休回乡,闲暇无事,常到我家看村里人打麻将。四伯生活简朴,不象有些退休的城里人,回乡下有各种的不适应。一盘生辣椒切碎腌盐,一大碗粘稠的包谷糁子,再配几个白面馍馍,于他来说就是一顿美味的好饭。

六大是父亲的亲兄弟,父亲是老二,六大排老三。他是厨子,会做菜,早年间,村子过事都请六大做席面。那时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鲜有肉食,过事每人一碗大烩菜,白面馍馍管饱。六大心细,尽量为主家着想,豆腐切片油榨呈金黄,粉条、大白菜、大豆芽,这些简单的食材,六大也能做出花样来,亲朋吃得满意,主家更满意。我请六大来家做炒肉片带到省城去,家里只有一把粗盐和五香粉,再无其他调料。一锅白花花的肉片,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扑鼻,虽然色泽素白,但吃起来软嫩油滑,别有一番味道。

做席面是手艺,七大也有手艺,他是木匠,兄弟们盖房修屋,全是他一斧头一推刨将精糙的木头修理平整,笨重的木头经他的双手,大到建房用的三角屋架、大梁,小到桌椅板凳、各种日用零碎,样样精致。我家盖的大瓦房,请来七大,他规整旧檩条、木橼、大梁,码放整齐。刚伐的树木剥去树皮,打磨光滑,毫不费力,那些弯的树枝经过修整,补充作木橼。他能充分利用木头的形状、特点和质量打木器。七大的手真是灵巧,他做了许多小桌小凳,村里过忙罢会,他和七娘用架子车拉到集市卖。兴许你家里的小饭桌就是七大打的呢!

数老末的八大最有文化,八大不仅教书,还爱好摄影。初春时节,八大家过事,要拍合影,我们小孩蹲在第一排,后面是大人。小孩们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大人们个个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相机带着三脚架,八大站在镜头后面,眯缝着眼睛选角度,设定好延迟时间,回转身跑到后排,站在兄长身边。八大喊茄子,我们跟着喊,只听“咔嚓”一声,所有人的影像定格在小小的照片里。

八大无所不能,他会修家电、拉乐器,谁屋的电出现故障,他帮忙修理。我家黑白电视没影了,老掉牙的收音机没声了,八大过来,捣鼓捣鼓,嘿,修好了。家里的电线打火,晚上黑灯瞎火,父亲不会修,喊来八大,他爬高上低,天擦黑前家里保准灯火通明。真佩服八大。

在父亲的兄弟当中,有医生、教师、厨子、木匠、蔑匠,还有务菜能手,四伯能文,三伯能武,哪家盖房修屋、打家具、头疼脑热、过事请厨子,即使不叫乡党邻里,这些兄弟们也能把事拿下来。哪个兄弟家过事,其他兄弟全家过去帮忙,不请自到,即使有事或人在外地,也让在家的人前去执事,搭份子,这个互帮互助的传统延续至今。

有这么多兄弟,我们家从早到晚兄弟不断,三伯前脚刚来,四伯紧跟着到。有事兄弟们商量,脑子活泛的出主意想办法,尽量把事情做圆满。若到饭点,屋里人扯着不让走,留下来吃碗油泼辣子燃面,别提多美气。三伯发愁儿子婚事,父亲宽慰几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急也没用。”四伯不失时机插几句话,三伯舒展开眉头,话也多起来。

父辈那一代人,他们不搞亲疏远近、厚此薄彼,不管堂兄弟还是亲兄弟,从老大一直排到老八,足够显出对浓浓亲情的弥足珍贵。

如今,住在老巷子、新巷子、土崖下的兄弟们早已化为一缕尘烟,他们的妻子也只有四妈、六娘还有我的母亲尚在人世。最小的八大、八娘已年过八旬,身体还算硬朗,值得庆贺。

父亲和他的兄弟们在故乡的大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绵延生息,今天,绿树浓荫,蔚然成林,茁壮成长,父辈们也该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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