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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武汉 | 晚清汉口租界里的国际冲突

 人文武汉 2022-10-01 发布于湖北

租界,是半殖民地国家的特殊产物。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分布在开埠城市的各国租界就好像是一个个独立王国。城中之国比邻而居,看似相安无事,却从来不是和平共处的。列强争霸岂止在战场;租界也是大国博弈的角逐场。

1861年英国在汉口首开租界后,英国洋行除在租界内划地建房外,也向租界外扩张飞地。尤其是在汉口堡筑成后在城内东北角大片空地上圈地建房,直抵东北城墙(近今一元路),甚至修建了一个诺大的跑马场。约从1896年4月开始,同样已在汉口获取了租界的俄国和法国也在各自租界内开发起来。而早前英国人越界修建的这些商业或娱乐设施,正在位于汉口城东北的俄国和法国租界的领地内。于是,利益攸关的国际冲突便在汉口租界里爆发了。

1899年1月6日,新西兰《利特尔顿时报》以“俄国和法国的利益”(Russian and French Interests)为题,透露了英俄和英法从1896年开始爆发的在汉口租界的土地占用权的冲突。其后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英文媒体跟踪报道了这一旷日持久的纷争(lasting disputes)。

1900年7月3日新西兰《新闻报》又以”英国在华即得利益”(British Vested Interests in China)为题长篇报道了这些冲突。文章起笔就写道:“现在正广泛流行着'瓜分中国’(break up of China)一语,这个似乎在对人们告示,英国和其余国家都在从事一种尽其所能地掠夺别人财产的海盗式扩张。” 接着,在撇清自身的干系,宣称“至少我们英国远不是这样的”后,文章马上就开始数落俄国和法国在汉口租界对英国“既得利益”的“强盗”行径,即对几家英商越界修建房地产的“侵占”(expropriation)。文章还宣示了英政府的声明:“任何属英国所拥有的房产,如果没有取得房主的同意,就不应当划在其它外国的租界内。”(编者按:有可能为英国人向中国私人购买土地而未经过清政府,供参考)

英国在汉口越界修建的建筑设施,当时至少有四处引起列强之间的土地纷争:宝顺洋行、怡和洋行、沙逊洋行和跑马场。

最早与英国发生租界领地冲突的是法国。1896年6月16日新加坡英文《自由西报》报道:“汉口俱乐部陷入麻烦!”。文章说法国人不像德国人那样,乖乖花钱买回德租界英占地皮,而是直接要求退还法租界英占地皮。汉口法国领事朵特梅(Joseph Adolphe Dautremer)于5月20日写信给汉口俱乐部(Hankow Club)要求从即日起拆迁汉口跑马场(HankowRacecourse and Recreation Ground)的所有楼房及跑道设施。

1889年大水中的跑马场

看台,注意照片中有中国小孩

马夫与赛马

汉口跑马场是1864年建成开放的,场址在英租界东北地界与刚建成的汉口城墙之间的地皮上,横穿后来的俄法两国租界。直到1898年,英国在香港的英文《孖剌西報》所出版的1898年《编年史记与目录:中国篇》仍旧定义“英国定居点位于城市的东端,与它相连并就在一起的跑马场,都被包括在城墙内。”

其实当时法租界早已划定大致范围,只是法国人除在租界中心修了一座领事馆外,还没有进行任何开发。而跑马场就开在法领馆周围的大片土地上,约占法租界领地面积一半以上。法领馆前面的道路直达通济门,当时名为石桥路(法文Pont de Pierre,英文Stone Bridge Road,今洞庭街)。

这次朵特梅在信中申明:“法租界已经完全确立,包括了法领馆北面和东北面的土地。我荣幸地要求你们釆取合作的姿态清除在上述地皮上属于跑马俱乐部的一切财产,包括围栏、房屋等。” 5月23日,朵特梅对俱乐部管理当局发出“迁出通知”(Notice toQuit),同时派出人员在赛马跑道上挖洞掘坑,安装墙栏。汉口俱乐部主席是英国宝顺洋行老板惠勒斯(H. Whistler),态度强硬,派遣跑马场英国职员当着法领事的面又迅速填补上了坑洞。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对英国人来说法国人的这种简单的行政命令方式是不可接受的,所以要求法领事对其行为作出合理解释。英国媒体抱怨,“法国人任意查封并没收(arbitrarily seized and confiscated)了属于国际大都会的跑马场,并且一直没有得到补救。”

2019年修缮中的原法国领事馆,此建筑为1892年建,汉口为数不多的十九世纪建筑。 

田联申摄

除跑马场外,汉口英国人还违法在法租界修建了一些房屋,多为仓库。当时法租界开始土地划片予以拍卖,在领地埋下割地界碑(boundary stone),并广告出售。一些英国人赶到现场,拆除了法租界土地分割的木桩。其中沙逊洋行(Sassoon, Sons & Co.)事件引起了英国人的强烈反应。据1900年7月3日新西兰《新闻报》”英国在华即得利益”报道,当法国领馆对沙逊洋行在法租界的土地举行招商拍卖会时,沙逊洋行的汉口代理华昌洋行(Greaves & Co.,Hankow)老板格里夫斯(Alexander R. Greaves)当场与法国人争执起来,后被强行赶出了拍卖室。结果沙逊洋行的地产终被强行拍卖。

英国与俄国在俄租界的冲突更加激烈。英国人指责俄国人在汉口租界“侵犯”和“吞并”(invasion and absorption)英国财产。在这一冲突中英方几乎诉诸军事干涉,时在长江上的英国木百灵(Woodlark)号军舰停泊在俄租界江滩旁,大炮的炮口直接对准了俄领馆,同时派遣海军陆战队(bluejackets)上岸以射程内距离包围了俄领馆。

首先是汉口宝顺洋行(Evans, Pugh & Co.,Hankow)。1899年1月4日,新西兰《万加努伊先驱报》“远东消息”披露俄国领事馆要求英国人拆迁他们在俄租界的房屋财产,退还所占用的土地,“英国房产主们愤怒了”,“拒绝放弃他们在俄租界里的房产”。俄国领馆于1898年7月送达最后通牒,限令宝顺洋行在俄租界里的财产必须于1899年1月1日前全部迁出。1月2日,俄租界哥萨克警察(Cossack police)闯入宝顺老板惠斯勒在俄租界里的一座仓库,阻拦并扣押其所经营的皮革进货,甚至把库存货物丢弃在仓外。

怡和洋行建珞珈山街怡和公寓

珞珈山街住宅区,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

中共中央长江局旧址

鄱阳街八七会议会址背面为珞珈山街。田联申摄

其次是汉口怡和洋行(Jardine, Matheson & Co.,Hankow)。1899年5月13日新西兰《晚邮报》报道“俄国人拒绝承认著名的汉口商行怡和洋行在俄租界内的土地占有权利”,9月27日再报道“房产主在英领事霍必澜(RichardWillett Hurst)先生的建议下派遣工人在地界上修建院墙”,但开工后从俄国领事馆来了十几个哥萨克人,强行驱逐(forcibly ejected)正在工作的工人,拆毁已经建成的栏杆,甚至攻击现场督导的英国监工。另外,沙逊洋行在俄租界的房产也遭遇到俄国人同样待遇。

英文媒体斥责“这种霸道行径”,认定光靠外交谈判是不够的。宝顺洋行、怡和洋行和沙逊洋行纷纷向英领馆请求警力部署和保护,认为这些纷争需要比谈判更有效的方式解决。于是,经霍必澜许可,停泊在江滩外长江上的木百灵号英国军舰,把炮口对准了俄领馆,同时派遣海军陆战队上岸,进驻英国洋行领地武装保卫。另一艘英舰埃斯克(Esk)号,也从上海迅即驰援汉口。而俄领事瓦科维奇(M. Vakovitch)立即紧急要求俄国政府釆取强硬措施对付英国人。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但终于幸免。1900年2月3日,英国《里尔报道》题为“汉口的俄国人”的短讯说俄国圣彼得堡收到从中国汉口发出的消息:“根据从其政府收到的指示,这里的英国领事已下令将去年夏天由英国居民在俄租界划定而引起争议部分的土地归还给俄国当局。”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英国屈服和退让了吗?

原来,对这些与其它国家的土地纷争事件,英国从一开始就甩锅中国,如1899年1月4日新西兰《万加努伊先驱报》仍旧指责:“中国政府未经咨询英国政府,把包括英国人房屋财产的土地划入俄租界。” 这时候英国人似乎忘记自己违约越界在先。结果,1899年7月1日英国《西方邮报》宣称,“一个偌大的对英租界的追加土地巳经向中国政府要求,并且已为中国政府批准,作为对这种行为后果的赔偿。” 

那是1898年8月31日,在列强的压力下,中英签订了汉口新增租界的条款,使汉口英租界纵深扩展到接近汉口西北城垣地方。就这样,法俄租界内被收回的英占土地,在新增英租界得到大倍率的额外补偿。俄法租界内的英商“钉子户”终于拆迁了,而老跑马场也于1899年关闭,新跑马场于1905年汉口租界区外建成开放。

落后就要挨打。列强在汉口租界的大博弈,所有损失最终都只是转嫁给了中国。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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