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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渡 文/段乐三 藕池河的东支流水，在益阳与岳阳交界处浪过几个回漩，便载歌载舞，大大方方向东而去，汇入洞庭湖。彼此两岸，依水相隔。在这里，切心切意的艄公，默默牵线搭桥，为人们渡着春夏与秋冬。 盛夏的一天，我与媒娘赶早上德胜港码头，去北岸罗家嘴码头不远处，与一个17岁的妹子相亲。我手里，提着为女方幺祖父70岁寿庆而画的画像，一份高兴，藏着一份忐忑不安，站在河边与其他行人一同等渡，等着渡船一桨一桨向我们靠拢过来。 “上红船呀。”媒娘大声叫我。 “上什么红船？”我疑惑不解地发问。 “渡船也是媒娘哩，没有它呀，怎么好去对岸相亲呢？”她中年半百了，爱逗趣。今天，瞧她那个腔调那种神态，似乎比我心里还激动。 艄公姓曾，大人称他曾爹，小孩称他曾爷爷。他扎紧靠岸的船头，搭讪问话：“我这儿是鸳鸯渡哩，后生哥一表人才，斯斯文文像个书生，20岁出头了吧？” “喊25岁啦，再拖，恐怕就不好找红花闺女哟。”媒娘只顾喷话，根本没去想我在众人面前听了心里会舒不舒服。 “菩萨保佑相亲有缘分的人，从我这里南来北往过河的年轻伢妹，都是成双成对，生的儿子考状元，生的女儿赛天仙，逢年过节一挂挂，走亲走戚上渡船哩!”艄公逢场说吉祥，滔滔不绝，“瞧天色，东方映霞了，好日子好兆头好事定成，后生哥，不忘了结婚生崽给我丢把喜糖罗。” 东方，几道霞光正从薄薄的紫云中射出，慢慢地，旭日露出笑脸，映在水面上，泛起粼粼半河红晕。转眼，一艘客轮捎带晨风而过，又甩下金光一线。陶醉在这晨光水色之中的我，再没多听媒娘与艄公的嬉笑言谈，只顾享受着自然给予的恩赐。 一位同渡老汉盯住了我手中的画像，对着我赞叹地说：“画得真神，白胡须都能数得根数出来!” 这下，又招引了艄公，叫我把画像转给他瞧瞧，然后十分熟悉地说：“这不是吴家幺爷吗?吴家的闺秀多，个个长相好，包你称心如意!” 船停对岸，我们匆匆下船上坡，与对岸等着上船的人群擦肩而过。沿着河堤，我们朝西向相亲的吴家方向走去。 “停下。”走出两三里，媒娘说，“妹子住在那棵大乌桕树右边盖青瓦的屋里。” 下堤坡进屋，屋里只有女方的母亲出来相迎，忙着为我们请坐端茶，然后向着媒娘细语解释：“你看，真不凑巧，她父亲为幺爷祝寿去了，妹子过河上复兴港姐姐家去帮忙，才刚走不久!” 我听过这番话，原有的高兴劲一扫而光。这三间房子的卧室里，哪间卧房不可藏人？女方从门缝从窗棂都能看清楚坐在明处的我，况且其母，与我正面相对，一定是看不上我已大龄了。 恍惚中，媒娘好像在与其母说我们带画像也去庆寿，酒宴上，正好与其父及各位亲戚见面，先让大家看看再说。 我不想去吴幺爷家了。媒娘好说歹说，叫我不要灰心。出于对媒娘的尊重，我只好赴这个宴，算是用画换一餐酒席吧。酒席上，人家向我说了不少赞扬的话，全被我看成礼貌的恭维。我认为，在这个不该来的场合下自己做了陌生人的展览品。 一个月后，媒娘见了我，懵头懵脑蹦出一句话来：“成了!” “成了甚么呀？”我反问。 “吴家妹子同意了！”她高兴地向我道喜。 “人都没见着，同意什么？”真是莫名其妙，我觉得她在戏弄我。 “你看！你看！”她急急忙忙陈述，“那天你提着画像在对河下船，是么？妹子刚好过河上船，看到你手中她幺爷的画像，就知道你是她的意中人了，真的，她说了没意见，就看你怎么说了？” 我再去与女方见面，其母有意让我与她女儿在房间说话。我呢，不会谈爱，雅不雅土不土生生硬硬老老实实说了三点：一是我的劳力不强；二是家庭条件不行；三是社会关系复杂。说完，还叮嘱女方要调查清楚，同意了不许后悔。她没后悔，说她的不少亲戚了解我，讲我只是家庭穷一点，人品还蛮不错，人好共得老，比什么都强。她，就是我现在的老婆。 结婚后，我们吃尽了苦头，她比我过得更苦。缺粮时，她正怀孕，出集体工回来吃中饭，只有一把水泡豌豆吃，也无言无语咽下几口喝碗冷开水，又随大伙去干活；文革中，造反派来家中挖我的资本主义思想，她仗着自己出身好，一手给我挡着；生孩子了，落月前几小时，她还在挑秧插田尽量多挣工分；知青朋友来家里玩，她设法想方做点小小吃的让客人高兴；我“改正”当公办教师了，她在家，默默种稻种经济作物，挣粮挣钱养活小孩和老母。她是我心中的月亮，也是我家中的太阳，贤妻良母，时时事事缺她不可！ 逢年过节，我们抱着牵着四个孩子，去看外公外婆，在这鸳鸯渡口，一直没忘记，要孩子们喊声艄公曾爷爷。讨回的，又是他老人家一拖吉祥话。
作者简介： 段乐三，湖南南县人。任过大学系教务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市场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汉俳学会常务理事及《汉俳诗人》杂志主编。出版文学、艺术、人才学、领导科学、中医学、气象学等著作53部和《段乐三文集》13卷，有的选入学生课本或当补充教材，有的翻译成英文与日文，有的被中国科学院评选为国家社会科学技术进步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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