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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张学良口述回忆(16)——斩子让贤

 兰州家长 2022-10-05 发布于甘肃

1925.12

哎呀!你谈到郭松龄,我心里很难过,他跟我,我们差不多像弟兄一样。我父亲常常说我一句笑话,说除了你老婆你不能给他以外,大概你吃点什么东西都惦着他。

他这个人,他自己对我说,我要不是跟你啊,我早就不知什么样了。有一次,我在火车上劝他,我说,你怎么这样固执?他说,你这个人是很有些讲究的。我说,不是的,不是去讲究,但你何必这祥呢?他说,我这人就是这样,我是“宁折不弯”。我说,我与你不一样,我是“宁弯不折”。

对郭松龄反奉,张作霖持什么态度,有何说法呢?

“政治就好像唱戏一样,郭鬼子嫌我们唱得不好听,让他上台来唱几出,我到台下去听听。左右都是一家人,何苦兵戎相见?”当郭松龄占领锦州以后,张作霖认为大势已去,准备逃走时,向奉天省长王永江苦笑道。

那时,由于形势所迫,张作霖发表了通电,承认因连年参战,影响了人民生活,并表示在反郭之战结束后,将告老还乡。如今,郭乱平息,他不得不有所表示,以履前言。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作霖在大帅府办公厅召开东三省军政善后会议,与会者有张作相、吴俊升、汤玉麟、王永江、杨宇霆,袁金铠以及各厅处长数十人。

“今天这个会虽然还是由我主持,可我是出来向大家作交代的。”张作霖进人会场后,摘掉四喜貂皮帽子放在案上,向全场环视一周,语调低沉地说,“四哥,你先把通电宣读一下,明天就发表!”

袁金铠高声朗读了通电:“作霖才德菲薄,招致战祸引咎辞职,还政于民。今后将东北行政交王公岷源,军事交吴公兴权,请中央另派贤能来主持东北大局,本人甘愿避路让贤。”

还没等读完,吴俊升站起来摆手摇头地说:“唔,唔,我一天也担当不了,你不干,咱们一块摆下!”这时,王永江也连忙站起来说:“永江代理一省政务,也不称职,惟有大帅在,我得以随时请示,才不致误国。现在吴督军不肯负责军事,我又不胜任政治、东北大局实在不堪设想,倘有不测,招致内忧外患,大帅有负国家人民倚重啊。”

“苏皖挫败,以致牵动全局,招致叛变,我是罪魁祸首,理应明正军法,幸蒙大帅宽容,准许戴罪立功,这完全是从大局着眼。现在李芳辰已退出天津,冯玉祥正挥军东下,我们应赶快收编郭军残部,封锁辽西要塞,然后派劲旅策应直鲁联军,击败冯军,占领京津,以安北方大局。在这危急存亡之际,决不是大帅引退休养之时。”杨宇霆连忙起立,口若悬河地道。

接着,许多人纷纷发言,有的说,这次事变仅一个月就平定了,全仗大帅洪福。

“照大家这么一说,我还得干。”张作霖站起来用手往下一压,示意让发言人坐下。他说,“行,将来若有人出来主持东北大局,我一定让贤。”

“常荫槐来了没有?”说到此处,张作霖脸色骤变,厉声喊道。

“我在这里。”常荫槐从后面角落里站了起来。

“常处长,”张作霖大声叫道,“我命令你坐专车去把张学良给我抓回来,我要亲自枪毙他!你要让他逃跑了,拿你的脑袋来!”

常荫槐刚要转身,黑龙江督军吴俊升立即站起来摆摆手说:“唔,唔,常处长,你慢走,你慢走,我有话要说。”

“你有什么要说的?”张作霖怒气冲冲地喊道。

“唔,过去没有张军长还将就,可现在没有他一天也不行。”

“你胡说!”张作霖把脚使劲一跺,全场震动。

“没有张军长,谁去招抚郭军散兵?”吴俊升连忙说,“散兵还不算,魏益三部下还有两万人马在山海关,若和冯玉祥一合股,比郭鬼子力量大几倍,打过来,奉天就顶不住了。收编郭军,谁也办不到,唔,我不敢去,大帅也不行,非张军长不可!他一摆手,那些人就都回来啦!张军长再往前一挺,天津、北京就落到咱们手里了,那时候,我才敢保你上北京。”

这时,吉林督军张作相也想站起来发言,张作霖向他大喊一声道:“你住口!我姓张的用人,向来是一秉大公,赏罚分明,并不是我自己养出来的都是好的。小六子这个损种上了郭鬼子的贼船,讲他妈的学科、术科,耀武扬威地装他妈的了不起。这帮杂种算狗屁!'天下好’带一个骑兵旅就把这帮兔崽子打得懵头转向。

郭鬼子、小六子瞧不起吉、黑两省的军队,我的天下就是这些人打下来的!我姓张的用人向来大公无私,李景林、张效坤、许兰洲这些人都是外来的,和我素无瓜葛,还有于孝侯是吴子玉的外甥,谁不知道我和曹、吴对头多年,可是我对他外甥是重用的。郭鬼子这个鳖羔子,到奉天来,扛了个行李卷,有两个茶碗还有一个是没把的。小六子说他是人才,能吃苦耐劳,我一次就给他两干块大洋,给他安家,那时候,他感激得把他妈给我当老婆他都愿意。他自以为有功,在

座的谁不比他资格老,汤二哥和我穿一条裤子出生人死,现在和郭鬼子拉上平辈!小六子上了贼船,郭鬼子教他学唐太宗李世民'清君侧’。我若不亲自毙了小六子,对不起在座的诸位。常荫槐,你不执行我的命令,我先枪毙了你!”

张作霖怒不可遇,戏剧达到了高潮。

“请大帅息怒!请大帅息怒!还是吴督军说的对,为大局计,张军长不但不能法办,还得授给他统帅全军的大权。扭转大局,非张军长不可,至于郭军叛变,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不能归罪于张军长一个人。”这时,奉军的小诸葛杨宇霆又站起来说情了。

“现在军事刚过,地方疮痍满目,善后诸事,急需整理。”

王永江又接着说,“我们先把一些问题处理处理,然后让地方另举贤能接着干吧。”

“谁是英雄?我看我们都是狗熊,只有大帅是英雄。”吴俊升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空气立时缓和下来。

张作霖站起来说:“好吧,你们大家商量好了。”

这时,张作相、吴俊升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张作霖退席。张作霖边走边喊:“免去张学良本兼各职,听候查办!”

张作霖退出会场后,王永江主持继续开会。会议决定,由各团体代表以东三省人民的名义慰留张作霖仍为东三省军政首脑。至此,张作霖导演的斩子让贤的滑稽戏,就这样圆满收场了。

但是,倒戈的将士如何处理?

在一次善后会议上,张作霖绷紧脸皮阴沉地问道:“郭逆夫妇已经正法,其他胁从附逆分子甚多,是否也该彻底查办,以敬效尤?”

杨宇霆、张景惠、吴俊升、汤玉麟等老派人物,素来仇恨新派分子,主张非杀一批跟随郭松龄反奉的将领不可。

“不能这么办!”在杀气腾腾的气氛中,张作相赶紧说,“郭松龄既已伏法,其他人员都是我们的桑梓子弟,冤冤相报,将来那还了得。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一律免死,以安郭军部下之心。我看最好由大帅给他们陪个不是。”

“他们造反,还要我陪不是?”张作霖勃然大怒。

“那是我们没带好他们,而且今后我们还要做事,我们还需要人啊!”张作相言语坦诚,苦口婆心。

但大多数人反对张作相的意见,双方辩论了两个小时,张作相眼见形势严峻,竟急得哭了起来。

“如果非杀他们不可,那就先把我张作相杀了吧,我可不愿意看到惨剧再次发生!”

此话一出,会场里的紧张气氛慢慢地缓和下来了,张作霖似有醒悟。

“好,那我不管了,这事就交给你和张学良去看着办吧!”张作霖最后表态说。

宽厚的性格,高度的智慧,张作相这几句话,不知保全了多少性命,也延长了张作霖的政治生涯,从而也使张作相在新派将领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所以,后来皇姑屯事件爆发时,在新老派矛盾重重的动荡局势中,他是惟一能出来稳定局势的关键人物。

这批被保护下来的人,后来在东北军进关和西安事变时,大多数成为东北军的中、高级骨干,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时,张学良还在新民听候命令,等待处理善后。全线停火后,郭松龄所属的几个军长以及旅长都陆续前来向张学良请罪。

四个军长中只有霁云跑了,他再没有回来。其余三个军长都叫我俘虏了,他们都是我的部下呀!我跟他们说,你们怎么不跑呀,你们想怎么着吧?结果谁也不吱声。

有一个姓范的,他说我与郭军团长也没有什么关系,司令是知道的,我是没有办法,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饶了我吧。

第二位姓刘,他弟兄三个都是我的部下,一个打伤了,一个阵亡了。他就讲,军团长,你念我弟兄三个,一个残了,一个死了,这账,你找茂宸算就是了。

第三位,这人叫刘伟,他人性格强。我问他,刘佩高,你怎么干这个不是人的事?刘说,有不是人的长官,才有我这个不是人的部下。他对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忍心把我枪能,那好,你给我一把枪,我自杀算了。

前面那两个我没有用,刘伟我又用他了,我当时就让他当旅长,把军队还给了他。后来,同冯玉祥的部队在南口打,我派他上前线。我父亲的一个参谋长打来电话,说你好大胆,你怎么把他派出去?我说,你是大本营,你有什么命令你给我下好了,但你决不能干涉我的行动,那是我的职责,这责任由我来负。

过滦河,他打斜线,他是旅长,他率领的几个团,十三个连长都先后阵亡了,他在前线督战,他自己讲,旁人可以退却,就我不能退却,我退却,旁人会说我是假的,旁人都可以保生,我只有阵亡。

我很喜欢这个人,他一度出任第十一军军长。很可惜,他由于思想压力太大,后来竟然精神失常了,提起这事,我心里很难过。

郭军第四军的旅长栾云奎,在巨流河决战时接到停火命令较晚,打得很猛,黑龙江的军队伤亡重大。当他去见张学良时,迎头遇见吴俊升,吴俊升连说几遍:“唔,唔,栾参谋打得真好,打得真好!”栾云奎深知吴俊升其人手段狠毒,听到这话,顿感惊惶失措,心想此事凶多吉少。但张学良认为,郭松龄的部下就是他的部下,一律宽大处理,一个也不株连,从而扭转了军官人人自危、士兵灰心丧气的局面。

郭军司令部的副官处长郜汝濂,在郭松龄举兵反奉时特别卖力,失败后他自忖性命难保,正当他仿徨疑虑之际,我突然进屋,第一句话就说:“你们怎么搞的,真是一场大笑话!”接着又笑着说,“别扯啦!赶紧整理队伍去吧,马上还有事呢。

老郜,你回参谋部任原职,邹作华,你还回你的炮兵旅当旅长,其他部属都归还原建制吧。

这样大的一件事,没杀一人,没治一罪,几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郜汝濂后来对少帅作了如下评论:“是年张先生才二十五岁,就能如此宽大为怀,收揽人心,这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

为了搞好善后处理,张学良亲临新民府,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把第三、四方面军又重新整顿好,从此,这支部队对张学良更忠诚了,张学良的威望更高了。

郭军反奉对北方政局的演变产生了很大影响,使得原本是宿仇的奉直关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双方在报复冯玉祥倒戈善变方面,渐成联合之势。

原来,趁郭军倒戈之际,冯玉祥的国民军又翻脸毁约,驱逐了李景林,攻占了天津,段祺瑞的策士曾毓焦被扣,他的灵魂徐树铮被杀,北京和直隶完全落人国民军囊中。一时间,冯系军阀气势狠猛。

十二月三十一日,吴佩孚发表通电,宣告结束讨奉战争,接着,张作霖、吴佩孚、张宗昌结成反冯联合阵线,冯军在京畿及直豫两省的地盘遭到奉直两军的大包围,而孙传芳也放弃反奉立场转而入伙。转瞬之间,冯玉祥如临深渊,面临严重危机,不得已只好通电下野,出国考察,赴俄国游历去了。

奉军方面,其主力部队编成第三、四两个方面军团,张学良为第三方面军军团长,韩麟春为第四方面军军团长,两个军团合编为一个司令部,即通称为“三、四方面军团司令部”,重整旗鼓,再次入关,进兵京津。

这次,张学良吸取了郭松龄事件的教训,军事大权不假他人,凡一切重大问题必亲自过问,皆由他个人裁决,可谓大权独揽。

那时,张将军少年得志,在军马倥偬之际,也有许多趣闻。我很愿意自己开汽车,让司机坐在后头。有一次,忽然有一个人,还带着一个随从拦我的车,司机想说话,我摆摆手,不让司机说。那拦车的人说,我们乡长要到通州,想搭您的车,行不行?我说那行啊,他就搭上车了。

说这段挺好玩儿的。他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就问,你们到哪儿,他们说要到警察所长那儿去,这警察所长以前是我的一个听差的。

我又问,那儿驻着军队吗?他说有啊!我说谁的部队,他说是三、四方面军。

我问那是谁的部队,他说你不知道吗?那是张少帅的部队,他很年轻。我问,你见过他吗?他说,没有见过,那会儿过部队,县长要大家都去迎接,结果我去晚了,部队走了,我没有看到。他问我,你是哪里的,我说我是天津龙飞汽车行的。

走了一段路之后,路口有士兵向车内行礼,士兵们可能认得我嘛,他就奇怪地问,后头坐着谁,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个官儿,官不大,也不小。

我又问,你出来没有发旅差费吗?他说,有啊。我说,那你揩我的油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通州。那人下车后我就说,你这人真是没礼貌,我问了你的姓名,你连我姓什么也不问。那人连称失礼,问我贵姓。我说,我就是那个你要见没见到的张少帅呀!

然后,我一加油门就把车开跑了,留下那人目瞪呆地愣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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