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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读】美丽新安江 || 李文毅 | 雁子 | 江伟民

 徐方梅 2022-10-05 发布于山东

山水画廊新安江 | 李文毅

新安江春色 吴立军摄影

新安江水色秀美,清澈无比,四季澄清,是一条山江河流,像一条鳞片闪烁的白龙,穿越锦绣的峰岭中。新安江挥动大手笔,泼洒出一幅浩浩荡荡的山水画廊,呈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人们看见群山蜿蜒奔向远方,山乡的古建筑点缀其间,翠岗重叠画出郁郁葱葱的景象,百丈飞瀑跃向空谷悬挂成绚丽的锦屏。

与新安江相识在一个如梦一样的清晨,这是冥冥中的缘。如纱一般的雾笼罩着新安江,人仿佛是在神仙境中。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是神与仙变换而来。城市、小镇、村落在雾色渐渐消失的清晨中苏醒过来。

新安江露出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涌动的江水送给每个人一片清凉与爽朗。人们乘坐龙舟漂流在新安江上,划开了岸边的视野。有人将一只手浸入江中,感到冰冷彻骨的江水是如此的冰清玉洁;有人捧起江水,一饮而尽,先是甘甜,后是阵阵的清爽怡人,犹如最新的农夫山泉畅饮在腹中。三两妙龄女子独立船头,风梳理着她们的秀发,一片倩影飘荡在清澈的江水中。人们在冬暖夏凉、四季宜人的生活中,拥有欢乐和幸福的好日子。

新安江是一条闻名中外的“唐诗之路”。“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李白游览新安江后,把自己比喻是新安江上一只飞舞的大鸟翱翔在美丽的屏风中;“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孟浩然写一行诗来赞美新安江一颗清澈的心;“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黄仲则做诗《滩》,把新安江写成美轮美奂的天上人间;“初发新安路,遥闻古寺钟。水无不怒石,山有欲飞峰。竹里停孤鹤,林间出老松。野花开处处,游兴与春浓”,这是方叔元在《新安道中》向我们描绘出新安江古色古香的美景。

一位老人和儿童坐在酒家的门前,温一壶酒,烤几条新安江水中的鱼,那是人生中的幸福与天伦之乐。他们不是诗人,他们在诗人的意境中,诗意一样的生活着,像新安江一般。一江的诗句,酿一腔如绿如红如歌如舞的真情,赞美青春不老永远亮丽的新安江。远处,水色清澈,像是一千零一个闲云野鹤的佳句,流淌在新安江中。

油菜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那将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与幸福。在一缕花香中,风声吟诵古老的诗句,石头打开记忆,清风、蝉鸣、雷电,一腔的热血,还有春秋的日月,星星像是一双慈祥的眼睛。人在油菜花的田园中躺下来,听见新安江柔和匀称的呼吸,人与水是血脉相连,如亲人一般。新安江的宽阔,让我们的心更宽阔,新安江的幽深,让我们的眼睛更幽深。我们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条流淌在田园中的新安江。

繁花和鸟鸣不会寂静,错落有致地装扮着着新安江的容颜。我们在大美风景中,脚步不会停止。一步一景,每一处风景深情而亲切地呼唤人们前行,一路都是引人入胜的画卷。无论顺流,还是逆流,人都是新安江放飞的一只风筝,一路奔跑,一路飞舞,一串串脚印邮寄一江新安的情怀。江边的一棵棵树,是人将要停留下来的影子。

站在江边,我们把自己的微笑倒映在新安江中,心中有一股新安江水流。我们面江而坐,对面水光盈盈,不知那一波江水是古人称赞的诗句。我仿佛看见每一个人双手为笔,蘸新安江水,在两岸,在田野,在城市与乡村中画出一幅幅无与伦比的安居乐业图。

我想起宋词中的《清平乐 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我仿佛是新安江的最小儿无赖,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挽起裤管儿,将一双脚伸进新安江的水流中,晶莹冰凉,颇有奇趣。水像时光一般摇晃着我的脚,有一股清凉自脚心一直涌入到身体中。我感觉自己与新安江联接在一起,江水流淌至澎湃的血脉中。江边一朵黄色的小花向我微笑,我们一起在新安江的滋润中,都有一张微笑的脸。新安江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之称,拥有“清凉世界”的美誉,真是名副其实,实至名归啊!

江水似乎停下来,捧起每一个人清秀的影子。两岸的绿树,都在岸上走失了自我,只有一条新安江的存在。我端坐在绿荫中,像是一个钓者。其实,我不是钓者,我手中有一杆阳光的钓鱼杆,我只想在这里钓取一分安静,钓取一分清凉,甚至在这里钓取一弯银月。

一轮旭日照耀着新安江,照亮周围星罗棋布的村落。我已经选择新安江作为我的长弦,蜂蝶与飞鸟是翩翩起舞的一串串音符,迎送每一个清晨和黄昏。

新安江奔跑着,两臂如帆的长翼驮着绿树的背影、花朵的芬芳,发出哗哗的笑声。我愿意站成岸边的一株草木,隐没了姓名和模样,依水而居,望一路山色、风光无限的新安江是生命中的幸福。

人在新安江,人们感觉胸中已经藏风聚气,站在大地上如虎踞龙蟠,心中有一股浩然正气。

光阴不会老,风景不会老,人的心不会变老。

我们胸怀中的新安江永远青春不老。

灵山 | 雁子

灵山日出 汪炳奎摄影

倘若需要放松身心,我脑海里自然就会浮现出灵山的影像来。起初我很奇怪,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怎么就在内心深处扎下了根?仔细想想,令我曾经密集前往的村庄,就只有她了。向往旅行、喜爱美景是富足时代人们的普遍心理。假如条件允许,你我概莫能外。然而公务繁忙是旅行的死敌,工薪一族的天职首先是做好本职工作,安顿好家人。幸亏身为徽州人,想要寻求心灵的休憩,是不必山长水远地去望断天涯路的。要知道,新安江畔多美景,徽州人文更富足呀。郊游,可算是对生活的一种弥补吧。

灵山村,很早就听好友提到她的名字。显然是祈福和尚佛的结晶,唯物如我,自然是一笑而过不加留意的。真正认识她,缘于一个周末的误入。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为了弥补陪伴的亏欠,带父母去著名的八卦村呈坎散心。父亲感性,提议换一条路走走,于是我们放弃宽阔的大道,驶进了盘迂的山间小路。在积雪点缀的山峦、耕田和丛林间驰骋,别有一番情趣。渐渐地,山势陡峭起来,风光也越发秀丽。“看哪,那个村口”!随着一声惊呼,那个小小的村庄精致的水口出现在道路下方。只见狭小的山坳口,廊亭齐备,流水喧腾,着实让人惊艳。于是,我们的行程就有了这个美丽的小插曲。

循阶而下,逆溪而进,穿过灵阳桥,果然豁然开朗。开阔处矗立着一座标志荣光的高大牌坊。然而路势顺山一转,很快变得狭窄起来。此时可以揣测到村庄的概貌了。她建于两坞之间狭长的地带上,灵金河顺势而来,一色的青石板伴随溪流绵延进村庄深处。寒天腊月,正是一家人陆续团圆的季节。清冷的山风送来阵阵卤煮的香味,捎带出屋内其乐融融的讯息。我们惊讶小村庄的大建造,又不好意思叨扰乡民去打听村子的底细。只从清澈的水圳、错落的民居、青石板贯穿的街道猜想,灵山人的祖先不仅发达,而且富有远见和规划才略,更富于诗情画意!你想,关口要隘处的亭楼相连,颇有一夫当关之势,分明是构造了一座世外桃园啊。山坞间仍然很寒冷,石板路面结着薄冰,不适合老人行走。在村头踯躅良久,最终我们遗憾地退出了。

得窥佳境而不得其入,是件多么挠心的事!父亲也念念不忘。于是春风乍起时,我们就专程赶到灵山。这回我们踏踏实实地把村子走了个遍。街道长得超出我们的预想,村庄的整体韵味清幽而雅致。青山耸峙,密竹掩映,徽派民居依山而建,溪流贯穿始终,青石板路面不离不弃地顺着溪水蜿蜒追随。任由一个角度,都是美好的画面。而整个灵山,无疑是一幅纵深渺远的水墨画卷了。

我不由喜欢上了这里。并且寻找一切机缘,一而再地来到这个地方。很快,在油菜花盛开的时节,我就站在村外古老的梯田上方,俯瞰交错纵横又绚烂多姿的花海,怎样在四围青山的映衬下沐浴春风了。这盆谷地带,茂林之下,道路以外,见缝插针般的耕种,足见灵山人的对土地的珍惜与不弃,也足见灵山人的辛勤与纯朴如初。是啊,徽州 “八山半水半分田,还有一分是庄园”,而灵山尤甚。祖先把家园建在逼仄的山谷,将几处开阔的地带全留做了粮仓,让世世代代农家清淡的小日子,有了最基本的供给。我想灵山的祖先是聪慧的,为了弥补缺憾,用在外做官或经商所积的资财,把家造得如此飘逸。这个远离尘嚣的地方,优美清静又富桑田之趣,我想无论他们走出多远,这里都是心灵最熨帖的安顿之所。

仿佛之间,这里就成了我一心所向的地方。也许是因为生活节奏过于紧迫,也许因为城市的喧嚣拥堵。只要有朋友提议出游,我都会像献出新得的宝贝似的,带他们前往。这深山之中的族群,拥有平静从容的风度。那背负竹篓的老妪,迎着夕阳踽踽而去,将背影长长地投射在街道上的情形,那安详的大叔端坐堂屋编织畚箕,专心又笃定的样子,无不透露着让城市人渴慕的两个字“安宁”。 那层叠的马头墙,那精巧的壁画,无不原汁原味地保持着徽州经典。而那些斑驳的屋壁上岁月揉皴的斑纹,仿佛来自远年的神秘符号,稍一解读,岁月的沧桑与醇厚就弥漫开了。灵山人祖祖辈辈崇尚读书,试想这翠竹低吟、流水浅唱的环境里,读书人的内心该有多么充沛和自足啊。更别说月明之夜的竹影横窗和清晨薄雾的仙境之幻了。

很倾慕灵山人,能够在钟灵毓秀的山间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地安顿好家人。在这得天独厚的静谧里,我想他们内心的笃实,更无须假借它处了。在这城镇化大建设的时代里,她依然故我,美得如此超脱。因此在我这个俗人眼里,她无疑是一首优美的田园诗了。当你站在山巅,面对灵山“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情景时会联想到什么呢?陶潜的诗句“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多么贴切地击中了我们,不由得会生出“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无尽欣慰来。

新安江见闻录 | 江伟民

糍粑 李惠萍摄影

一、婚嫁红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确定了恋爱关系,男方就得提着四色礼,或自己,或由亲人、媒婆上门说亲。这是一个严肃的仪式,也是绝不能省略的。所谓四色礼,是指四样不同的礼物合在一处。大抵烟、酒、果品等组成。总之要厚重。这厚重也是与一般的亲戚过年过节走动时的礼物相比较的。一般的老亲老眷,过年时一包顶市酥,一包芙蓉糕也就打发了。亲近一些的亲戚,加上两瓶丰乐、光明酒,或者一小塑料袋苹果,那就已经丰盛了。相比之下,四色礼自然是十分隆重的礼物了。酒不要最好,也得是外带盒子装的。烟再劣也得好几块钱一包的。算下来,总要百来十元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了这样的礼数,只要上门的准女婿再勤快一些地见人发烟装笑脸,三两次下来,亲事也就基本算是开了一个好头。有了好的开端,还要继续下去。这就是三时三节了。农村里叫“拿时节”。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时候,准女婿就得赶着日子再上门。家乡有“早端午,晚中秋”的说法,意思是,端午节要去的早,而中秋可以迟一些,甚至中秋当天拿节也是适合的,在一轮浩洁的月亮下,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两家人坐了,或许会产生更多的共鸣。春节是国人最大的节日,在徽州也不例外。因此得有两趟,一趟是节前,叫拿年节。一趟是节后,那就是拜年了。一个准女婿甭管你有多忙多没时间,一年中的四次上门,就像法定一样刻进了徽州民俗。若是道路走得便当,接下来就是订亲,再就是双方商谈“过门”的日子。

即便在新社会,领了结婚证,已经成了法律层面上的夫妻后,在徽州农村,男女双方还是不可以以夫妻身份住在一起的。还得等过门。所谓过门,就是男方选出一个黄道吉日去女方家迎娶新人。那才是传统意义上的结婚,双方的夫妻关系也才算真正被人们承认下来。到了选定过门的日子,男女双方就会忙碌起来。特别是女方,得为即将嫁出去的女儿置办红妆了。

请来木匠、桶匠、弹棉匠,那嫁妆制作过程中的演奏曲,让一个村庄跟着一夜之间喜庆起来。

在歙县新安江山水画廊景区,有一个樟潭村,在一株十人合围的千年古樟旁,有一个红妆馆,里面存列着各式各样的嫁妆样品。由于年份长久,一些红漆漆成的嫁妆,早已被岁月涂上了暗紫色。子孙桶,子孙盆,梳妆台,桌椅凳,洋洋大观,一应俱全。随着导游员清脆得犹如录音般频率音调毫无变化的介绍,穿越百余米的红妆馆,犹如穿越了一个数百年前的世界。

新人过门当天,红妆,也就是嫁妆是随着一个迎亲队伍一起来到男方家的新房中的。搁好了大大小小的红妆后,就得由男方请来一个三、五岁的小男孩,往茅桶里撒尿。我至今尚未明了这一风俗的真正动机。小时候也缠着问过一些大人,比如母亲。可惜他们的回答总是显得含糊。到了自己结婚的时候,也就不好意思再去问了,以至一直一知半解。可能的意思是,这小男孩的童子尿,能祛邪扶正,祈福新人早生贵子吧。

凡是来闹新房的人都能领到喜糖和花生。而花生却没有下锅炒熟,大人知道这个风俗,一进嘴就笑了。一些孩子不明就里,大声嚷道:生的,生的。原本这是主人家讨的彩头,孩子们童言无忌地完成了对新人的祝福。

三朝回门也是一个必经的仪式。过门后的一对新人,提着礼物,在第三天再次回到岳父母家。有着丰富经验的岳父母,可以从新人的眼睛里读懂他们的幸福或不幸。自然,那是在一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里。那时候,男女双方只有在入了洞房掀开盖头的时候,双方才能见上第一面。好也好,歹也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你终身的伴侣了,更改起来可没有现在这般简单,也没管你是否满意。像张生崔莺莺般庙寺私会,祝英台梁山伯学堂生爱,大抵都是违了规矩。也正是这坏规矩的事情太少,才被戏文一而再,再而三地编排成故事代代传颂。

红妆中,有一张桌子是值得一提的。自然这需要提及的桌子在现代婚俗中已经绝迹了。那是一张小圆桌,由两个半圆形的桌面合拼而成,叫合欢桌。合欢桌合起来6条腿,中间以榫头相接,造型古朴。分开后每张半圆型桌子各4条腿,依旧可以独立。若是婚后,丈夫去了外地打工、经商,这桌子就得分开来放。徽州俗语道:“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合欢桌的产生与发展,是与明清时代徽商的兴旺和发展分不开的。关于“合欢桌”的意蕴有两种说法。其一,男主人外出后,女人把桌子分为两半,以此表明这家男子外出,家中不宜招待外人,以避免一些闲言杂语,维护女人的清白。只有在等待着男主人回来,桌子才重新归圆,全家老小围桌而坐,畅叙别情;其二,男主人远行时把桌子分开,一半靠墙摆放,上面供奉观音菩萨,保佑其出行平安,另一半继续发挥桌子的功用。两半圆桌无声无息地摆在厅堂的左右两侧,如同一对恩爱夫妻,遥遥相视却不能牵手。等到男主人回家后,又把桌子合拢,分分合合之中蕴含着牵挂与坚守。而桌子条几上常常刻有花瓶、镜子和时钟,取“东平西静,终生平安”之意。一张合欢桌,几许辛酸泪。那一张张并不能言语的桌子,见证了多少荒芜的岁月青春。现在想来,依旧让人唏嘘慨叹。

二、三潭枇杷

枇杷乃秋天孕育,冬天开花,春天挂果,夏初采摘,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露都沾了个遍,俗称四季果,更被人披上了“水果之王”的美誉,因此算得上是果中娇品。在中国枇杷有五大产区,也有的报道说是四大,无论“四大”还是“五大”,歙县三潭枇杷都占居了一席之地。三潭枇杷所在的深渡镇更被冠上了“中国枇杷之乡”的称号。这一切都是一条新安江带来的。要不,徽州人也不会称水为财了。

深渡是黄山市最大的水陆码头,下通浙江千岛湖,上连坑口、雄村等本地乡镇,再往上就是屯溪,休宁了。也正因了这一地理要素,每年流经深渡的游人特别多。要是节假日,更是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不过这几年,三潭枇杷的名头盖过了一些周边的景区景点。吃,本来已经不再是个什么问题的“问题”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游客们只想亲历一回采摘的乐趣,而一个枇杷成熟的季节时间却不多,前后满打满算也就月余时间。枇杷成熟正是春末夏初时节,天不冷不热,踏春赏玩虽说迟了一点,却也并不晚,于是不远万里结伴汇集到了三潭,一饱口福。于是,一个人潮出现了。可枇杷虽好却终究当不了饭食,而能够提供食宿的就只有三潭下游的深渡古镇了。若是在枇杷采摘的时间里,去深渡之前不打上一两个预订电话,肯定吃不上热饭菜。就算店家见了生意不会不做,那至少也得等上不少时间才能裹腹。店家得把第一批客人服侍走了才能为你腾桌子。

我在深渡镇足足呆了15年时间,那里也算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了。就是现在的身份证上的家庭地址还写着深渡。我有在深渡镇新安绸厂当工人的经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一来我的保全工水准低下,或者说我其实对机械是个一窍不通的人,却没来由地当了机修工,却又做不好事情,只能在工厂精简的时候成了下岗工人,无所事事的,只好闷在家里又再读书,最终玩起了文字。虽然文字也玩不好,却终于是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话题说远了。在深渡的漫长时间里,我的足迹不知多少次亲历过当地的万亩枇杷园。

怕是一件物事看得熟稔了,也就没有多少新意去描写了。惊奇往往在自然中变为普通。只到看到外来的作家,如苗秀侠等,一篇篇锦秀文章发表之后,才会从心里头去重新审视眼前的风景,原本我长期居住的所在是个让游人牵肠挂肚的地方。那些青山秀水是值得称道的,画舫游轮荡漾碧波之上,就是一首不需要字词来刻意描摹的诗行了。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太白的这两句诗,写得太过得体,以至骇得我以为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了。对新安江如此,对三潭枇杷亦如此。

三潭是三个都有“潭”字的地名的合称,它们是深渡镇绵潭、漳潭和坑口乡的瀹潭。瀹字特别难写,简单一些的写成“月”。读音是一样的。记得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就有许多三潭的同学,每年的五六月份,都能从同学的“储粮”袋里淘上几个枇杷尝尝鲜。那个时候吃枇杷的感觉显得特别甜润滋味。真的把家安在了三潭边上,一个成熟季节里可以任意吃到这样的果品时,却又不觉得真有多少快意了。人呀,往往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我也很快的就忆起三潭枇杷的好来。那是在更换了工作离开了深渡之后。

“一棵枇杷树,两个大枝桠。未结金黄果,先开白玉花。”不知道诗的作者了。这四句,其实算不上诗的。说成四句俚语大白话也绝不错。但读起来却是朗朗上口,又特别好记。不会忘记的还有许多围着枇杷园讨生活的果农们。三潭虽说只是三个村的名字,可它们的周边还有不少村庄,也有不少果树和果农存在着。绵潭边上就有个棉溪村,村委会支部书记汪成棋,硬是凭着自己的韧劲,闯出了“三潭一溪”的名号。要知道,三潭成名太久,在其后头挂上“一溪”——即棉溪——也要加上去成为枇杷故里,其艰难程度不亚于攀登珠峰。汪成棋做到了。在他干支书的十多年时间里,不断地学习引进新型栽培技术,不断扩大果园面积,提高果品质量,在富了当地村民的同时,有了自己的发言权。作为三潭枇杷的重要补充,或者说成为三潭的重要组成部分,棉溪枇杷当之无愧。只是经年未见,不知把青春和精力都铺洒在枇杷园里的老支书,身体依旧安泰否?

接下来我想说说三潭。由棉溪往上,也就三公里地,就是绵潭了。绵潭出名的地方除了枇杷还有“唱不完的绵潭戏”这一说。在村中临近新安江的江边上,就有一个将军埠,入得院子便是修缮完好的古戏台。新安江山水画廊景区开发之后,当地一些戏迷们便被选做了头批绵戏的表演者。他们唱黄梅戏,唱京剧,但唱得最多的是地方戏种——绵潭戏。绵潭戏以当地方言入曲而唱,也许一曲下来你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这些也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在享受戏剧的同时,你还可以品尝当地的豆腐干。绵潭豆干可能没有什么名气,却是我所吃过的豆干中最好的。甚至堪比名气冲天的五城豆干。只是当地的产量小,不去绵潭,是尝不到的。五六月间,听戏就更是享受了,当地村民会奉上几盘三潭枇杷,让甜美的滋味引领着你去采摘,去购买。

三潭枇杷中的精品叫白花枇杷。与金黄色的大红袍不一样,白花枇杷浑身洁白,上面长着细绒绒的白毛,剥皮入口,其鲜美程度更胜一筹。只是产量太少,价格也就较其他品种贵上一倍,有的卖到30元一公斤。若不提前个十天半月订购,是决难买到的。好在大红袍滋味也特好,就算没吃上白花,也算不上遗憾。

漳潭村在绵潭村上游对面河。要想去漳潭,就得过渡船。一些自驾游的客人会觉得不方便,毕竟对河千里岸,看着就在眼前,却似有千里之遥。山水画廊景区正是从这一点出发,就从深渡用画廊一号、二号船只载客游江,这样的确方便不少。漳潭最有名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千年古樟——一株徽州地区最古老的樟树,至今1070年,要十个成年汉子伸开双手才能合围。据说树下就是与萧何、韩信齐名的汉高祖的刘邦的谋臣张良的衣冠冢。全村人九成姓张,都是张良后裔。另一个著名的地方就是红妆馆了,里面陈列着一顶18人合抬的大花轿,俗称天下第一轿。说起这轿的由来,还与朱皇帝有关。众人知道,朱元璋在没有做皇帝之前,吃过不少败仗,徽州地区层峦叠嶂的高山成了他兵败后棲身的所在。有一回,朱皇帝兵败后,得到了一村姑的照料。村姑唇红齿白,身段婀娜,朱某人当时就动心了。当了皇帝之后,便派出大臣上门提亲,孰不料此女子就是不从,让人回皇上话说,妾身已许婆家,望皇上成全。朱皇帝感念斯女情操,不为富贵权势所动,就破天荒地应允下来。这顶没有接回新娘子的大花轿便流落民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大花轿竟成了红妆馆的镇馆之宝,日日接受后人的瞻仰。这位美貌村姑就是漳潭村人,只所以长得水灵标致,怕是与一江碧水和年年可食的三潭枇杷分不开的。

瀹潭去的次数不多,一次是一个高中同学结婚摆酒席,一次是采访当地卫生院里的一名医生。要说枇杷,瀹潭的产量质量都比其他二潭逊上了一点,可这里却出了几个大大有名的人物,音乐家张曙和画家汪观清。张曙与聂耳齐名,上世纪三十年代就牺牲了。歙县政府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个广场。汪观清现居上海,八十高龄,头发全部花白了,精神头丝毫未减,笔耕不辍,年年都有新作问世,算是三潭人物里的姣姣者了。一次到上海唔面汪老,说起家乡的枇杷,汪老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他说,每年枇杷成熟季节他都要回一次故乡,一来看看大家伙儿,二来也想尝尝枇杷的味道。只要吃着枇杷,老人家就会想起儿时的许多趣事来,那份记忆已经烙进了他的心田。三潭枇杷,对于一个经年在外的游子来说,无形中成了联系的纽带了。

三、毛豆腐

歙县深渡是个千年古镇,与古镇相匹配的除了深渡老街之外,还有一棵数百年的老樟树,枝繁叶茂的,遮蔽百余平米。老樟树长在深渡老码头边上,迎来送往着熟悉陌生的过客。樟树下,就是通往老街的一条主路口,虽然新安江大坝蓄水之后,深渡老街仅剩下一条尾巴,但老街的繁荣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但有着四邻八乡的村民会到这里选购农具和衣服,还有许多背了相机的城里人到这里来寻旧、猎奇,以期定格一张永久的纪念。一个有关毛豆腐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熙熙攘攘的樟树下的路口。一去经年,丝毫没有改变。

每天一早,一个来自大茂村(与深渡相邻)的吴姓师傅,就会趁着太阳尚未升起,就晃晃悠悠地挑着个担子来了。一头是盖着白布毛豆腐,一屉一屉的搁放着。另一头则是炉灶,铁锅,调味品和一壶老白干。樟树下的那两三个平方的土地,已经熟稔了他的味道,毛豆腐的味道。吴师傅不疾不缓地搁下担子,支好炉灶,放上一只平底锅,撒上油,铺上毛豆腐,一阵吱吱作响之后,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他的生意开始了。

似乎不用约定,似乎大家只是凭着良好的嗅觉相约到一处来的。深渡镇上的几个名流,八八,二斗,钵头,小雨蹦,知知姚……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踏实和毛豆腐食客,一个或一群,总会轮流着出现。当然上面的名字都是外号,却都有着一定的意思。八八是他父亲64岁头上的生的,真正的老来得子,八八六十四,外号从小就有了。八八是个大嗓门,一坐下就嚷嚷,“来个三块钱,白干来二两。”自顾自地消受起来。自然有着这样名头的人必定好客,只要落座的是相熟的人,那么其他人一早的小吃就不用买单了。

毛豆腐浑身长满白毛,浓浓密密的,没见过这种小吃的人必定会吓得离座也说不定。吴师傅把各自点单的豆腐一个小铁铲铲了放在各人身边的锅沿上,又铺上了新的豆腐。辣酱、葱花是少不了的,只要你需要,就会全方位提供,直到满足为止。在这种氛围中,是不兴有富贵贫贱之说的。比如说酒,就算你在正式的宴会上喝的是茅台,在这里也只有这种几块钱一斤的老白干。就算你衣着光鲜,衣装革履,可你边上或许就有一位刚干完农活,满身汗味的庄稼人。数双筷子一齐伸向一只铁锅,一起领略一种徽州小吃的味道。现在想来,毛豆腐摊子给我更多的感触就是这种朴素的人文情怀。

说起毛豆腐的来由,自然有个不俗的传说。这传说还与那个与徽州有着不解之缘的明太祖朱元璋有关。话说朱某人兵败逃至徽州,饥不择食,烘烤着吃了几块已经发霉长毛的白豆腐后,竟然视为人间美食,便宣称,他日胜仗后必以此物犒劳三军。朱元璋当了皇帝,跟随他的数万人马也就各个都尝到了毛豆腐的味道。有了皇帝的推崇,有了这么多食客的宣传,徽州毛豆腐想不出名都难了。

毛豆腐的做法并不复杂,只是水豆腐撒盐后阴凉发酵便可。可在一个火候上却大有文章。发酵时间不到,则浑身生硬,食之无味;发酵时间过长,吃起来犹如败絮不说,还有一种难闻的氨气味道。所以说徽州地区制作毛豆腐的作坊成百上千,可真正能让人记忆的味道也就两三家而已。

十年前,我写过一篇毛豆腐的小文,发在了当时《黄山日报》周末版,编辑是鲍忠恕先生。一日,接到鲍先生电话,说我的文字让他让他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记忆,一定要来深渡看看我,吃吃这里的毛豆腐。只是他的电话打的有些迟,当我跑到樟树下的时候,吴师傅说,不多了,只有20来块毛豆腐,于是立马全部买下。记得那一天,鲍先生吃得特别高兴,并说这味道和多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吃好毛豆腐已到午饭时间,鲍先生却坚决不在深渡吃饭,而是急匆匆赶了回去,真有点魏晋名士之风。兴起而来,兴尽而归。

除了歙县深渡毛豆腐外,休宁蓝田毛豆腐更是名噪一时,上了央视《舌尖上的中国》。许多远方的客人更是慕名前来,为的只是一亲毛豆腐的芳泽,让自己的舌尖舞蹈一回。前几天与蓝田毛豆腐的方老板相遇,说起当前的生意,方老板说,来不及做,生意翻了一番。朱元璋也好,现在的媒体记者也罢,他们都为徽州小吃的推广和传承做出了不朽的功绩。

方老板叫方鑫玉,一个年约五旬的女人。现在,由她和她的女儿一起打理一个产业,每天要制作200斤黄豆,十分辛苦。说起这个手艺,方鑫玉介绍是从娘家带来的。做了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上了中央电视台。方鑫玉是个实诚人,更加懂得维护毛豆腐品质的重要性。因此,就算生意再好,她家的毛豆腐也是限量供应的。从她那张疲倦的脸上就知道,每天半夜起身,磨豆,烧水,下卤,压榨,然后再切成一片片的方形豆腐片子,一片片地晾在架子上,一道道工序全由两个女人纯手工亲力亲为,其中的艰辛也就可想而知了。

每一道美食的背后,都会有着一个默默奉献的群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凭着自己的劳作和手艺挣口饭吃。但是对于一个徽州来说,他们的努力、坚持和付出的点点滴滴,都是值得记取的。

本期编辑:胡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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