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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六章 尾声

 汪平书屋 2022-10-06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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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六章  尾声

作者:周立人(上海理工大学) 

导读:这部小说以主人公戴长思在香港的一段生活经历为主要线索,以他作为“圆心”人物进行着重刻画,并且对生活在其周围的陈乐君(教会学校的教师)、夏诗文(烟草公司老板的女儿)、刘石昌(画家)、伊仲史(夜总会的老板)、房东及其养女芸儿等也作了有粗有细、浓淡相宜的描绘,在日本侵略者发动侵华战争、祖国山河风雨飘摇之际,失去家人的戴长思历经艰险、几经辗转地逃难到香港。他幻想在这块由英国人管辖的弹丸之地苟且偷生,靠写些风花雪月的“小文章”来混口饭吃,进而让小说展示出一幅具有一定历史特征的风情画卷。最后,在香港沦陷之际,戴长思在一名地下交通员的帮助下,最终投身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之中。

前文链接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一章:启程赴港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二章:住进一栋旧宅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三章:情魔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四章:伊仲史和他的夜总会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五章:一夜风流之后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六章  福兮祸所伏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七章  情恋的魔障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八章  珍妮医院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九章  斜阳独照寒秋水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章 出院后的几天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一章  写作与反思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二章  香港沦陷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三章  “碧兰轩”茶楼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四章  审讯史蒂文斯

周立人:《天涯孤客》第十五章  独闯大雾山

自从日本人占领了香港,伊仲史经营的夜总会常常有日本的军人和商人光顾。而伊仲史本人就是在跟日本人的接触中,认识了新上任的总督矶谷廉介的私人秘书崎润一郎。不久,经崎润一郎的举荐,当上了东亚共荣圈投资与贸易促进协会香港分会的副会长。
说起矶谷廉介,中国人并不陌生。他在1936年担任日本陆军省军务局的局长。“七七事变”后,曾率领第10师团出征华北,但在第二年的“台儿庄会战”中遭到了重挫。之后,他被任命为关东军的参谋长,成为陆军的重要人物之一。1939年,关东军和苏联红军在中蒙边境展开了历时135天的“诺门罕战役”。在朱可夫元帅的指挥下,苏军以一个装甲集团军大败关东军的两个师团。战役结束后,矶谷廉介和关东军的司令官植田谦吉一起被撤职。矶谷廉介转为预备役军人。受了近两年的冷遇后,他在日本外务大臣东乡茂德的推荐下当上了所谓“香港占领地”的总督。
为了讨好日本人,伊仲史的夜总会特意招来了一批会说日语的舞女和会唱日本歌曲的歌女。这些容颜迷人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和歌女,见了日本客人就搔首弄姿地卖弄风情、故作媚态。而站立在暗处的专门提供特殊服务的侍女,对日本客人是有求必应、从不怠慢。
舞女当中,有一个在香港出生和长大的日本人。她的名字叫栗原静子。伊仲史在跟她的交往中,对她渐生情愫、疼爱有加。他想,现在有权势、有地位的男人都以追求日本女子为时髦,自己何不乘着顺风骑顺驴,尝一尝东洋美人的滋味?
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个叫松田嘉一的日本商人也在追求栗原静子。于是,他干脆以绅士的姿态把松田嘉一请到自己的夜总会,一面用上好的日本玄米茶招待他,一面跟他商量这事该怎么办。在交谈之前,他做好了两种心理准备:如果松田嘉一态度强硬、不肯让步,自己就索性退出,因为跟日本人争风吃醋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如果松田嘉一对栗原静子的追求不是很执着,换句话说,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冲动,图得一时的新鲜感才勾搭栗原静子而并没有长久的打算,那他伊仲史还有一线希望。
松田嘉一倒是个颇具骑士风度的性情中人。他听了伊仲史的一席话后,提出了两个方案:要么用比试剑法的方式来决出雌雄,要么以比拼酒量的方式来作个了断。
伊仲史觉得,自己的身板没有松田嘉一那般健壮结实,再说,也没有学过剑法,如果用第一种方式比输赢,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自己的酒量不一定比他差,于是接受了第二个方案。
最后,是松田嘉一输给了他。他没料到,松田嘉一才喝下没几杯酒就醉倒了,而且,在醉倒之前,居然借着酒劲耍了一阵酒疯,又是砸杯骂娘又是掀桌子的,闹得颜面扫地。
但是,他最终能不能把栗原静子追到手,那就得看天意了。他琢磨着:如果自己能得偿所愿、喜获静子,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将来要是局势有变、风水倒转,自己大不了变卖了财产去日本。
 
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的傍晚,晚霞将天空映得红澄澄的,微风像柳丝一般飘拂着。
戴长思受舒亦婕之托,来到夜总会。一来是想了解光顾夜总会的都是些什么人,二来是想跟伊仲史套近乎,消弭两人之间的误会和隔阂——照舒亦婕的说法,就是“情面留三分,日后好商量。这人将来可能用得着。”
舒亦婕通过组织了解到,戴长思只是一个给小报写写连载小说,尤其是花边艳情小说的自由作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她想借戴长思跟伊仲史的关系,特别是让戴长思进一步接近伊仲史,来间接地刺探日伪的情报。而戴长思则想以夜总会为突破口,找到那批被收缴的药品的下落。毕竟詹姆斯对他不薄,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如果能找到的话,也算是为詹姆斯而尽力了。
进门后,戴长思无意中发现:酒吧台旁边的那扇小门前多了两道屏风,屏风上的图案是相映成趣的鲜花和蝴蝶——这些鲜花和蝴蝶使他不禁想起《江畔独步寻花》中的“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而那些服务生小姐,虽然在长相上跟之前的不分上下,但个个都是生面孔,而且无一例外地穿上了绘羽花纹鲜艳夺目、底色光彩照人的和服——跟和服搭配的,是刺绣精美的腰带。
“这真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啊!”他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找了个邻近舞池的座位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工夫,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摆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杂志。
这是谁的杂志?难道这座位已经有人了?管它呢,先看看这杂志再说。不看白不看。他寻思了片刻后,拿起杂志心不在焉地翻阅起来。翻阅了几页后,他的注意力被一篇题为“性游戏与战争”的文章所吸引。这文章的开篇处写道:
 
性压抑是现代人经常面临的一个问题——尽管在百年之前,性压抑就已经存在了,而且要比现在严重得多。伴随着性压抑的,自然是焦虑和狂躁,于是乎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带有自慰和自残特点的游戏。比如说,一边欣赏着美人,一边将如同美人肌肤一般柔软的绳子绕扎在自己的脖子上,兴奋的时候就将绳子收紧一点,更加兴奋的时候就将绳子收得更紧一点,直至产生窒息或濒死的感觉。这就是心理学家所说的“诱惑和折磨”与“死亡和欢乐”相组合的游戏。心理学家从这个看似简单的游戏中悟出一个惊世骇俗的道理:深受潜意识控制的人类,是世界上最难以驾驭的,也是最可怕的动物;而从古至今的一切战争,实际上都是上述游戏的延伸和放大。
 
“先生想喝点什么?”就在戴长思边阅读边思考的时候,一个眉清目秀但略显青涩的服务生小姐,扭动着娇细的柳腰袅袅婷婷地走到他的身旁,然后轻扬着两弯细细的长眉问道。
“来一杯清咖啡吧。”戴长思仰起脸来,轻声低语道。
这时候,他发觉:这位小姐的脸蛋就像是成熟的苹果,透出红润润的光泽;她的身子宛若一棵纤巧的小树,闲散而恬静地玉立着。
“好的。”服务生小姐粲然一笑道,面颊上现出两点小小的、让人感到十分亲切的酒窝。
可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去,准备去拿咖啡的时候,戴长思突然间叫住了她。
“怎么啦?”服务生小姐回过身来问道。
“请问这本杂志是夜总会提供的吗?”戴长思说。
“夜总会不提供杂志。我想,应该是哪个顾客忘在这里的。”服务生小姐说罢,迈着轻盈而舒缓的步子走开了。
没过几分钟,她端着放着一杯清咖啡的盘子走到戴长思的面前,然后一面将咖啡杯搁在桌上,一面微笑道:“先生,请慢用。”
“谢谢。”戴长思放下手里的杂志说。
待她离开后,戴长思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半眯着两眼看着在舞池里跳舞的人。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集中在一个能激起他无限遐想的娇美动人的舞女身上。
这舞女长着一张近似椭圆形的鹅蛋脸,脸上凸着一只挺翘而匀称的鼻子;蔷薇花苞似的嘴唇间,半露着几颗珠贝般洁白的牙齿;水嫩的肌肤宛如鲜桃的皮色,在灯光的映衬下透着柔美晶亮的光泽。她微笑时,一双明艳秀媚的眼睛会眯成月牙状,而且那甜蜜而妩媚的笑意会从嘴唇的四周荡漾开去,就像是从湖水的中央散开的涟漪。她身穿一套非常时髦的、艳丽的裙装,欧式宫廷卷发上斜插着羽毛发饰,耳朵上挂着银白色的叶子形耳环,左手腕上戴着中间嵌有珠宝的链状手镯。
这舞女不是别人,她就是伊仲史正在追求的栗原静子。
戴长思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像一位收藏家在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一件稀世珍宝。就在他看得出神的时候,伊仲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
“你不是手头拮据吗?怎么还有兴致来夜总会消费?”伊仲史嗯哼了一声后,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眼睛里平射出两道冷漠的寒光。
“哦,是你啊。”戴长思转过脸来看着他说,边说边将捧在手里的咖啡杯轻轻地搁在桌子上。“我虽然经济窘迫,但还没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来这里喝杯咖啡的钱还是有的。再说了,我从来就觉得,越是经济窘迫越是要找一点快乐,不然的话,你就会患上抑郁症。用一句老话来概括,那就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当头月’。用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话说,就是:'逆境中生存的你,更要去寻找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神圣之光,它能驱走笼罩在你心头的黑暗。
“是吗?”伊仲史边说边坐到他的身旁。
“哦,对了。普希金还说:“如果生活欺骗了你,请你不要忧伤、不要焦虑。因为愁苦的日子终将过去,快乐的日子终将来临。”戴长思接着说。
“毕竟是喝墨水长大的文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伊仲史微笑着说。
“我只是个穷酸文人。虽然每天吃干的、喝稀的,但也不至于脑瓜冥顽不灵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夹了,净干些有玷清誉、有损名节的事情。”戴长思旁敲侧击地捎带着他说。说罢,他忽然觉得,自己为了讨嘴皮子便宜,为了图得一时的痛快,很可能会耽误舒亦婕交待的大事,于是连忙将话题一转:“哦,既然你纡尊降贵地来和我交谈,那我就借这个机会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伊仲史敛容肃听之后,语调低沉地问道。
上回我因房租的事而跟你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事情过去后,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戴长思说。
“什么道理?”伊仲史急着问。
“我有我的苦衷,你有你的难处。我不能光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而是要设身处地地替别人着想。自从日本人占领了香港,物价是一路飙升。你涨一点租金也是合情合理的,我没有理由跟你胡搅蛮缠。我借此机会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介怀。”戴长思态度诚恳地说。
“你看你,都快把我想象成鼠肚鸡肠的小人了。实话告诉你,我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心胸狭窄之辈。我如果是心胸狭隘的人,早就把你撵走了。不是我成心要自吹自擂。在我圈子里混的人,哪怕是没学问、没见识的白丁,没有一个不佩服我宽宏大量的气度。再说了,我这人一向认为,做人就应该活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不能像那些个胆小而古板的人,整天跟一只鼹鼠似的畏首畏尾、怕这怕那。”伊仲史咧开嘴唇笑着说,原先冰冷的目光转瞬间变得有如青烟一般蒙蒙松松。
“所以,你做起事情来总是左右逢源,一呼百应。”戴长思虽然觉得伊仲史的最后一句话带有讥诮的意味,但还是强颜而笑地附和道。紧接着,为了打消伊仲史的疑虑,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更确切地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我比起关羽和韩信来,那可差远了。”伊仲史说。
他不知道戴长思是在赞赏他还是在贬低他。他想,看来戴长思已经得知他在为日本人做事。
“哦,对了。我从报纸上得知,你已经荣升为东亚共荣圈投资与贸易促进协会香港分会的副会长。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表示祝贺呢。”戴长思接着说。
“我也只是滥竽充数,挂个虚名罢了,祝什么贺呀。”伊仲史说着,眉宇之间不觉兜上了一派踌躇满志的神气。“说句实话,在这世道凶险的当下,我做这个副会长也是身不由己。就像当年明朝的重臣洪承畴在松锦之战后被满清的皇太极器重,后来又被顺治帝提拔为大学士。俗话说:'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乱世中的人,都免不了会被乱世捉弄一番。有些人在还没有完全了解事情起因的情况下,喜欢胡猜乱想,甚至于往人身上泼脏水,也属于正常。但我坚信,这天底下的是非曲直皆有公断,事久之后一切将自然明晓。
“是啊。冰炭不言,冷热自明。坊间传闻归坊间传闻,你做你应该做的事。有道是'是非来入耳,不听自然无’。闲言碎语淹不死一头大象。再说了,你现在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河有水,小河不干’。你什么都用不着担心,什么都用不着害怕。”戴长思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思忖着:日本人给你一件破马褂,你就感激涕零、矢死不二,就以为穿上它后能够风风光光地当一回“新郎官”了,而且当了汉奸还不思悔改地装正经,还底气十足地直起腰板说话,真可谓不知道天底下还有“羞耻”二字。
“什么意思?”伊仲史问。
他无意间察觉到,戴长思是在借题发挥地讥讽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被无数只虫蚁啮咬着,觉得有一股钻心透骨的寒气顺着他的脊梁骨窜到了他的脑门心。
“你看啊,现在的香港是日本人的天下。有日本人给你撑腰,就算你是打打外围、跑跑龙套,哪有你办不成的事情?要是有什么人胆敢跟你作对,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在大佛脸上刮金。除掉他就跟捻死一个臭虫似的。戴长思解释道,“说得简单一点,日本人有肥鱼吃,你就有鱼汤喝;他们吃香的,少不了你喝辣的。”
“你也讲得太俗气、太吓人了。好像我伊仲史是个仰人鼻息的可怜虫,是唯日本人马首是瞻的没有主见的人,是黑道上的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大奸大恶的活阎王。勉强捺住心头怒火的伊仲史,面露不悦地说道。“你这么个聪明绝顶的人,想必一定知道'鱼肥刺也多’,'登高必跌重’的道理。我可不想被鱼刺扎伤,更不想攀上高枝后落得一个摔得半死不活的下场。再说,就算我是圆滑而媚世的生意人,也懂得气节二字,绝不会'拉住状元喊姐夫’,绝不会做那种出卖人格、攀附权贵的小人。”
“所以,我刚才就说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戴长思说。
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画蛇添足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伊仲史说罢,纠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跟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戴长思说。
“我想请你担任我的二秘书,不知你能否屈就一下?”伊仲史用试探的口气说道,然后从衣袋里摸出一盒“三炮台”和一只打火机。
“为什么?”心存疑虑的戴长思,用钝滞的目光看着他。
“因为在我的日常工作中有不少公文、书信、契约等需要处理。我担心我现在的秘书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你是胸藏翰墨、思虑深远的读书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想法。在某些场合还能给我提提建议,装装门面。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你这位饱学之士不想借此机会发挥一下你的聪明才智?难道你就甘心做一条不得舒展的、盘曲着的龙?”伊仲史说罢,点燃了一支“三炮台”,然后使劲地吸了一口。
“感谢你的赏识。但我不是什么'饱学之士’,也没你说的那么神。恐怕难以堪当重任。” 戴长思说。
“跟我你就不必谦虚了。古人云:'因天时,与之皆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伊仲史说,“更何况,富贵功名有如春兰秋菊,各有时度。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看来,我这个靠笔墨吃饭的人还不如你这个生意人潇洒豁达啊。要不这样吧,这事情容我考虑考虑。等我考虑成熟了再给你答复。”戴长思微皱着眉头说。
“还考虑什么呀?你不是手头紧吗?给我当秘书,我发给你的薪酬要远远地超过你的稿酬。这么简单的一道算数题,连小学生都会做。再说了,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只要有人求助于你,你总是会尽力相助的。”伊仲史说
戴长思听后,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咖啡杯。他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他没想到,自己给伊仲史留了“三分情面”而伊仲史却还给他“七分情面”,套近乎变成了身体贴着身体的零距离。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赶进铁笼里的兔子,找不到脱身的法子。
就在这时候,栗原静子走到伊仲史的跟前,略微佝偻着身躯对他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什么时候能陪我跳支舞?”
她说话的声音,听着舒缓且富有韵律感,仿佛是从一架古琴的琴弦上轻揉慢抹出来的。
或许是被她极富有魅力的声音所迷,或许是被从她身上飘逸出来的栀子花一样的气味所惑,戴长思用飘忽且充满着柔情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你没见这会儿我有客人?你们日本人不是最讲究礼节和待客之道的吗?伊仲史不耐烦地对栗原静子说。说罢,他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对着桌上的一只烟灰缸剔了剔烟灰。
“恕我无礼了。”栗原静子红着脸说。
但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这位小姐是——”戴长思将目光投向伊仲史。
“哦,她是这里的top dance-hostess(舞女皇后),名叫栗原静子。”伊仲史说,“你别看她身子骨瘦小得跟弱柳娇花似的,气力可大着呢。不瞒你说,她曾经跟她的父亲学过'神道无念流’剑法。”
“是吗?”戴长思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栗原静子的纤纤玉指上。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这纤纤玉指的小手能提得起一把清霜逼人的剑并且一招连一招、一式接一式地劈砍削刺。
“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跟她比试比试,见识一下她到底有多大的劲力。”伊仲史说。
“比试什么?”戴长思问。
“当然是比试剑法。”伊仲史说。
“你也太会开玩笑了。”戴长思笑道,“我一介书生,一没有学过剑法,二连看到剑都会吓出一身冷汗,怎么能跟她比试剑法?你这不是要蛐蛐斗公鸡,要麻雀跟老鹰打架吗?不过,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为什么她学的剑法被称作'神道无念流’?”
“这你要问她了。”伊仲史说罢,将脸转向栗原静子。
“'神道无念流’是平右卫门于18世纪末创立的剑术流派。平右卫门最初是练习'一円流’剑法,后来在此基础上创立了自己的剑法。由于是在敬拜神道和万念俱空的状态下悟得的剑法,因此他把这剑法称作'神道无念流’剑法。这一剑法的特点是:或以攻为守,或以守为攻;攻中有守,守中有攻。平右卫门最得意的门生是户贺崎熊太郎。他的剑术在当时堪称一绝,曾引来无数的敌手要和他较量。”栗原静子目含羞意地说。
“那你父亲现在也在香港?”戴长思问。
“几年前,他在日本的北海道开了一家武馆,现在还在那里招收弟子,传授剑法。”栗原静子边说边细细地端量了戴长思一番。
她觉得,戴长思的容貌,如果按照自己的标准,称不上特别的俊美,也缺乏一种英武、豪迈的气概,但他温文尔雅的风度有如一株清幽的兰花,和悦柔顺的目光有如一缕透进她心房的阳光,让她充满了甜蜜的幻想。
戴长思头一回像个小姑娘似的,被她看得脸上不觉透出一丝窘迫的红晕。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多一技有益,物裕一备有用。’既然栗原静子身怀绝技、武艺不凡,我们俩不妨拜她为师。你看怎么样?”他没话找话地对伊仲史说。
“好啊。眼下的世道这么乱,我也想学一点武功。”伊仲史说,“不过,有了你们俩一文一武的辅佐,我就算是什么都不学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伊仲史说罢,见栗原静子正在用游移不定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便如梦初醒地微笑道:“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给你介绍。他是我的朋友,名叫戴长思。”
 
一个星期后,戴长思来到“碧兰轩”茶楼找舒亦婕,将伊仲史要他当二秘书的事情告诉了她。舒亦婕得知此事后,于第二天向“老鹰”作了汇报。“老鹰”觉得,这是一个打入敌方阵营的难得的好机会,要舒亦婕利用自己跟戴长思的关系说服他,劝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门差事应承下来。
舒亦婕随即按照戴长思留下的联系地址找到了他。
“我来找你,是想给你推荐一份差事。”舒亦婕说。
“什么差事?”戴长思问。
“写文章的差事。”舒亦婕说罢,从手拎包里拿出一份《东江民报》的副刊《民声》。
“你是说,我可以给《民声》的编辑部投稿?”戴长思接过报纸后,随意地翻阅了一下。
“不是投稿,而是人家跟你约稿。而且,据我所知,稿费还不薄呢。”舒亦婕说。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跟我约稿?难道他们当中有你认识的人,是你把我推荐给他们的?”戴长思好奇地问。
“对啊。”舒亦婕说罢,停顿了一下,而后接着说:“我思来想去,觉得让你跟着我去印传单、贴标语有点大材小用,此外,在目前的形势下,你写你的那些个'小文章’也无法为抗战做贡献。所以,我就把你举荐给《民声》的编辑部,这样,你就可以用你的笔宣传抗日的道理,让更多的香港人行动起来,投身到抗日的激流中去。”
“你还替我想得挺周全的。”戴长思说。
“我建议,你先把这张报纸上面的内容仔仔细细地阅读一遍,看看他们都需要什么样的文章,然后用笔名写,写好后就交给我。”舒亦婕说。
“好的。”戴长思想了想后,欣然地应从了她。
“哦,对了。”舒亦婕接着说,“听你说伊仲史要你做他的二秘书。”
“对啊,怎么啦?”戴长思问。
“你真的没答应?”舒亦婕说。
“我怎么会答应呢?这不是要我跟着他当汉奸吗?”戴长思说。
“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舒亦婕说。
“什么想法?”戴长思问。
于是,舒亦婕把自己的设想告诉了他。
 
戴长思在担任伊仲史二秘书的期间,接触到不少绝密的文件和有价值的情报。他将它们及时地传递给舒亦婕。而他给《民声》写的作品,一发表后,他就拿到了丰厚的稿费——这稿费,其实是舒亦婕和“老鹰”等交通线上的同志一道凑起来给他的。最后,戴长思与舒亦婕成了一对在抗战中患难与共的、恩爱情长的恋人。
戴长思在自己的《随想录》里写道:
在流落天涯的岁月里,我曾蜗居斗室,过着小文人特有的那种悠闲清静的生活;我也曾犹若一叶沉舟的残骸,在奔腾翻卷的激流中起落漂浮;我还曾经像一个幽灵,在一片漆黑中漫无目的地飞舞旋转,或者与其说是活在这个地球上,不如说是活在遥远的彼苍之外,用冷漠的目光看待天底下的一切。
但自从倭寇的铁蹄踏入港岛的那一刻,我和众多逃难到异乡的同胞一样,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角落。而舒亦婕的出现,使我看到了一线生机和希望。她就像远处的一座灯塔,照亮了黑漆漆的海面,指示着我航行的方向。她为追求自己的理想而表现出来的可爱的执着,她那“裙钗不让须眉”的精神,最终深深地打动了我、感染了我,把我从无聊的、自我封闭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于是乎,我不想再沉沦下去了。我要和那些心里装着金戈铁马的爱国志士一样,骑上一匹战马奔驰在晚霞嫣红的原野里。
古人说得好:“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往事不远近在咫尺,国仇家恨岂能不报?除了擎起大旗、奋起反抗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根据已出版的《梦缘集》中的《天涯孤客》修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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