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做核酸（小说）

      十月五号那天上午全民做核酸的时候，雨大的厉害。

      凉冰冰的雨斜着拉成了透亮的线，把世界织成了一个看不透的舞台。雨水在街道上横行漫流，水深可以淹没行人的鞋底儿。即便是那些小姑娘们踮着脚拣高处只拿脚尖儿落脚，鞋子还是湿了。她们就一惊一乍地在雨帘子里“哎呀，妈呀”地喊着笑着闹着。——伞遮得住空中的雨线，却拿地上溪流一样撒欢儿的雨水一点办法没有。

      做核酸的队伍排了五十多米长。我撑着伞，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插在口袋里，随着前面的人慢慢蠕动前进。雨这么大，仿佛空气中有一种沉重的压力，我懒得看周围，只是没有关闭耳朵。所以，排队人的话语就絮絮叨叨地传入到我的耳朵里来了。

      我前面的是两个老人。他们俩人倒是没有给这雨弄得心情受什么影响，反倒挺乐呵呵地在那里打趣，“现在这核酸做得太勤快了。我们单元三楼个哑巴，都被捅得会说话了。”

      老伴儿说的形象而又有点可怕，“有些个工作人员真是太生疏了，做核酸拿个棉球就像打搅团一样在人喉咙里乱捅，弄得人直想吐。”

      现在，大家对做核酸已经习惯到了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样。类似的玩笑经常可以听到，成了大家排队时候的佐料了。

      他们俩人的玩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倒是后面紧跟着我的两个十八九岁的高中学生一样的小伙子的对话吸引了我。出于礼节，我没有回头去看他们，只感觉他俩个头应该不低，因为伞举得比较高。听他俩的口气，他俩好像是刚刚技校毕业，现在出去打工，国庆假回家来休息的。

      “现在的打工，真是难啊！工地上的活咱们撑不住。像咱们男的，在轻省一点儿的餐饮业，也只能干那些摆桌子搬凳子扛酒水这样的力气活儿。没有啥技巧，属于最低级的，辛苦还不挣钱。”

      “就是嘛，人家女娃还可以做前台，收银员，或者站门口，最不济在里面端盘子。咱们这些当初没学到东西的，出来弄个啥都有点瓜兮兮的，要形象没形象，说个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唉！”

      “我都有点恨咱们学校的老师了。当初叫咱们这些学习一般的，报个职业技校说学个一技之长，将来出去好找工作。你说这些烂技校都给咱教了些啥呢？三两年净是吃耍睡，养成一身懒膘。”

      “你看咱们那个时候瓜的，父母的话听不进去，不好好念书，还说念书太辛苦。这么一出来，社会上谁给你说啥呢，就这活儿，能干了干干不了滚。”

      “没本事嘛，只能受苦受累受气。叫人家给骂的跟龟孙子一样，还不敢吭声。”他俩同时叹息了一声。

      “你假后咋办呢？”

      “我想出去到外地去。出了远门，自己才能摊下身子好好弄个啥。反正嘛，离了家，父母指望不上了，所有事情都得靠自己。不动弹都不行，总得吃总得喝总得穿吧？”

      “外头不一定就好混啊，还是得一边打工挣钱，一边都用点心思学点东西，攒个几年将来好干个啥。”

      雨大的很，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携带着雾蒙蒙的水汽。两个小伙子絮絮叨叨的交谈，居然让我陷入沉思。

      世界上最无情的两个字眼恐怕就是“后悔”。他们俩走出校门才几天，社会就让他们真真切切地尝到了生活的滋味。在家里的时候，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导，一个字儿听不进去。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比长比短地开导，理都不想理。把幼稚当聪明当成熟，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美好，这么一下子跌了个结结实实。

      现实生活对他们已经冷酷到了给他们的机会很少很少了。现在的公务员考试事业编考试，往往最低起点都是研究生，稍微差一点儿的降一下标准，那也得是本科文凭啊。他们拿个职业学校毕业证，连个报名资格都没有。

      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话听起来很提气，但是走起来有多么艰难，他们或许现在才有了真正的体会。

      的确，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路可以选择，可是你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一条最不易走的路呢？

      做过核酸后，我有意稍微慢了一下，看了看刚才在我身后的两个小伙子：瘦，单薄得就像一片纸。跟身体上的单薄比较起来，他们思想上更单薄头脑更单薄。我不知道身无一技之长的他们俩，会如何闯荡。我心底最大的愿望是他们俩能受得了生活的艰难，一定不要走上歪路。

      ——这样想着，其实还是很担忧，身上就有点凉凉的感觉，心里也一样有点凉凉。我突然觉得今天这雨有点特别糟糕，叫人觉得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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