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山坡上生长奇异的草

前一晚住云洗山舍。清早打开山门，发现对面山坡长满奇异的草。

这种草，千军万马，混沌白色，把山坡的上半部分统统遮盖，蒙头蒙脑。无从辨认草的根茎叶，上下通体白，左右全部白，从里到外白。白得深深浅浅，白得厚厚薄薄，白得非但不耀眼，还吸收人的眼光。如果稍许露出些岩石、瀑布什么的，倒让人轻易幻想出须眉皆白的得道高僧。可它们偏偏白得没有漏洞。

这种草，不在坡上生根，也许原本就不长根，它们长在另一种草的上面，也长在竹子、树木和岩石的上方，悬空踩浮脚，飘飘忽忽。山坡斜斜地横在云洗山舍的正对面。但是山坡不是这种草的故乡，也不是这种草的户籍所在地，虽然移动缓慢，离开的脚步却了无留恋。它们属于草里面的游牧民族，一生都在迁徙。

与山坡隔着几块稻田，我坐在云洗山舍的窗前，并不需要特意抬头，只需动动眼皮，就清晰可见奇异的草生动演绎生命。颈椎负担轻松，我可以长时间坐着，全程观看它们在山坡上出生长大衰老死亡。

草当然有生命力。它们不是横向静止只会向上的生命，它们抱团长大。可是相互之间的关系也许还不够亲密，抱团并不紧密，松松散散，以致常常幻化为各种不同的形状。我总认为草就该有草的样子，长的扁的方的圆的，总该有一种。但是它们丝毫不理会我的“认为”，让我始终描绘不准它们的模样。长时间观察一种草，却一直说不出它的样子，传开去的话，是我的尴尬，还是证明它们太过奇异？

这山坡上的草，生长的过程不是长高变粗，而是不断膨胀。膨胀的是它们身体本身，开花结果并不在它们的计划内。难道他们就是一个流浪的微观宇宙？膨胀膨胀，体积居然大于所在的山坡，离开山坡一直升到天空，然后坍塌。我仿佛听到巨大的轰隆隆。

太阳升过山坡最高点，也照进云洗山舍的窗格，我被强光射得眯了眯眼睛，瞬间，山坡上奇异的草无影无踪。我问，草这么快死亡了？

草没死。山坡上墨绿墨绿着呢！那是，雾散尽了，云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