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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的时候，老普背着一个蛇皮袋就回来了。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以前从来没出过门，所有的后勤工作都是老婆做的。现在能自己简单收拾下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老普妻子看到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时候，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完全就没个样子了。好在农村人也不用那么讲究，更何况是一个做苦力的，穿好了反倒还不符合这气质了。 回来之前，老普就把这大半年的收入给老婆汇报了下，让他依据情况借着钱买了些年货。老普这一年挣了多少钱呢？六千多吧，这比种田种地强多了。老普没有结到这么多钱，结了一半，另一半说是腊月二十八到县里去结，然后还可以一起吃个团年饭。村子里几个人刚开始都不愿意，也是生怕包工头跑了，结不到钱，一年的活计又白干了。要不是看在结了一半的份上，大家怎么也不会轻易答应年底结的。老普是个老实人，大家怎样，他也就跟着怎样了。只是一直到腊月二十八心都是悬着的。回来心神不宁的休息了几天，终于到了二十八，约上村里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就奔包工头家里去了。哪里还有人！大家就开始埋怨同村的老周了，毕竟这是他介绍大家的。老周也没办法，只好赶紧找了个电话给包工头打了个呼机。然后几个人就傻傻地等着回电话。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家里没人，电话没人回。老普也耐不住了。冲着老周吼起来。大家见状也就又开始埋怨起来。 老普生气是有原因的。家里过年，带回来的钱也就刚刚好，可是春节之后孩子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修了房子还欠着一万多的债没还。想着二十八结了钱，先还掉一家的钱。本来也是答应了，现在又要出尔反尔了，想起这些不由得烦躁不安。干了这些年的活，被包工头黑掉的钱都有五六千，加上这次都小一万了。要是都收回，欠亲戚的钱也就还的差不多了。老普很伤心，很无奈，无奈之下就想找个人撒气，于是就吼了老周几句。但他心里清楚，老周也是受害者。这时月，那些黑了心的包工头连儿子都骗，何况他们。几个人商量着到正月初七，他们一人一天到这里来蹲守。一旦发现了就给其他几个人报信。 老普吼了老周，心里不好意思，嘴上更不好意思道歉，于是就主动承担了腊月三十的蹲守。腊月三十那天，老普和家人吃了个团年饭就到县城去蹲守了，看着各家各户高高兴兴的放烟花，热热闹闹的过年，他觉着自己离家千万里远。一个人蜷缩地坐在别人家屋门口，像条流浪狗。他想不出为啥明明是别人坑了他，他却活得苟且了。想不通，明明挣了钱，最后还是两手空空。他太穷了，穷的过完年就不晓得怎么开支生活了。咒骂着狗日的挨千刀的包工头全家死光光。他很想站起身来踹开这家的门抱点值钱的东西回去，可他终究没有站起来。只是咬咬牙，在年三十的夜晚呼扇了自己两巴掌。过了凌晨，他知道这家子人肯定不会回来了，骑着车忽悠悠的回了。那一夜好长，他走了一年。 大家轮流守到正月十五，依然没有动静。本来打算放弃了，终于在正月二十的逮着他老婆了。那天恰好是老周值班，看着他老婆回家了就赶紧冲了过去扭着她要钱。包工头老婆并不是认识老周，但她晓得她男人欠人钱，所以一个春节都躲在娘家的。 “你谁呀，在这里耍流氓啊”女子高声喊叫起来，倒吓着老周赶忙松开了手。站在女子面前憋红了脸，气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全没想到这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男人到哪里去了？欠着我们的钱咧”老周跳着脚哀嚎起来，一个大老爷们只差没在娘们面前哭出来了。这个春节的所有委屈全部涌上来，就想着这个女人能帮他解决问题，反倒是把眼前这女人当成了救世主。 “我不晓得，春节就没回来。我带孩子在娘家过得年”女人被老周的哀伤情绪点到了，嘴上虽还硬实，其实心里已经软了。她也骂过好多回自己的男人，不能干那缺德的事。可男人也有男人的苦衷。这年头工程也都是转包好几次的，到他男人手上已经是不挣钱了，却还要遇到业主拖款或者跑路的，一年下来也是损失不少。自己男人也是没办法了才学着去拖款了，所谓拆东墙补西墙，总要有个东墙可以拆啊。东墙便是农民工工资了，当然那会儿还没有农民工这个称呼，他们喊“劳力”。反正劳力拿不到钱的十有七八，也不是他男人一个人黑心，要怪就怪那些大老板，他们才最黑心。她理解自己男人的黑心，又心疼眼前这位汉子。 “我晓得你们在一起，你就告诉我吧，我后面还有一帮人等着找他拿钱，也都是上有老下有下。为了等你们，我们都守了二十多天了。”老周只差没跪下来求了，比起钱来说，他的面子真不重要。 “你给他打电话吧，我是真的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女人其实想告诉他，但他实在不晓得自己男人有没有钱给他们。这万一要是没有，打起架来自己男人肯定是招架不住的。所以还在坚持之前的借口。 “打了他呼机，他不回啊！” “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只能是帮你呼他，至于回不回我也不晓得”女人来了个缓兵之计。想着先打发这个男人走，然后再问问自己老公，能够解决问题尽量解决问题。 老周也没办法。他实在做不出扭着一个娘们在那里叽叽歪歪，让人见了不好。只能悻悻地离开，最后也不望嘱咐那女人帮他递话。他晓得女人和她男人在一起，他寄希望于他们的良心。 回了村子，老周把和那女人的事学着讲给大伙听。老普越听越不是滋味，他觉得老周太懦弱了，被个娘们骗了。老周反问是他遇到了怎么办时，他却一时也答不上来。虽然老普想说把那个女人捆了，但晓得那是气话。 直到很多年后再遇到那包工头，钱早已不值钱了。大家也懒得堵住他要了，他也厚着脸皮依然不给。可那笔账在老普心里惦记了十来年，那些年实在太穷了，总是巴望着能收回来还债。 正月要过完了，旧账没收回，新账又欠下了。但总算是让两个孩子上学了。老普和妻子盘算着要是孩子考不上高中，他们就不能让他们念书了。他们实在没办法支撑儿子去读个没用的技校或中专了。可万一考上了他们便会咬着牙坚持下去。那一年老大读初三，老二读初二。他们以为日子马上就要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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