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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品位 东方樵 一种是消极的沉默。这样的沉默，根于对自我的保护，绝大多数出于被迫，包含着一种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无奈。诚如培根所说，沉默是弱者的智慧和策略。与强大的社会相比，有几个不是弱者呢？在不沉默就不能远祸全身的时候，人们必然选择沉默。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风波险恶的晋代，就靠“口不臧否人物”使想加害于他的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得以终其天年。“口不臧否人物”，是一种很好的沉默功夫。由阮籍我想到我的父亲，他是一个旧知识分子，由于有点“历史问题”（在旧军队干过几个月连部文书），他解放后几十年在滚浪式的政治运动中从不多嘴。他认为自己最成功的人生经验就是，大鸣大放的时候，无论人家怎样诱导，自始至终铁筷子撬他不开口。由于死守沉默，想“引蛇出洞”的人莫奈他何。怕祸，是我们民族的一个重要心理特征，“祸从口出”“言多必失”，这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古训。沉默作为一种生存的智慧，可以理解，但终为下品。人从本性上说，是不愿沉默的。一位现代作家说，一天不说话，其苦痛较阉割尤甚，这是说绝了。沉默不是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哪个乍到这个世界上不是放声一哭？沉默也不是人能轻易做到的，是头畜生踢它几脚也要不满地吭几声。人不愿沉默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怕在茫茫人世忍受轻视忍受忽视。举世不知而不愠，是很了不起的涵养。人能在遭受轻视、忽视乃至于歧视的情况下仍能保持沉默，这不能看作一种懦弱，而应该视为一种修养。把沉默作为一种人格的修养，根于对他人的宽容。这样的沉默，离不开一个“忍”字，“忍”是真正有血性的表现。我想，这些人一定总在默默地告诫自己：石头是沉默的，却并不因而失去它的坚硬，大山是沉默的，却并不因而失去它的壮伟，星星是沉默的，却并不因而失去它的光芒，何必张扬卖弄自掉身价？这种有君子风度的沉默，可算中品。还有一种沉默，是对生命内涵的有效丰盈，根于对人生的了悟。这样的沉默，带有更多的主动性。这种人真正了解了沉默的真谛，沉默——“静”——是“动”的一种形态。人生需要沉默，就像我们需要睡觉，就像某些动物需要冬眠，就像茅台酒需要窖藏，“睡觉”“冬眠”和“窖藏”，是一种积极意义的沉默。身体在沉默的时候才能生长，思想的花朵在沉默的时候才能开放，沉默是灵魂的潜育，是心智的滋养。《菜根谭》“宁默毋躁”的劝诫，西方“沉默是金”的格言，佛家“一默如雷”的说法，深得沉默的奥妙。达摩“面壁”，佛徒“闭关”，那是一种艰苦卓绝而富于创造性的沉默，没有这样的沉默，就不可能修炼到“性水澄清，心珠自现”的圆满境界。人之沉默，若以对生死的达观和睿智为始基，以对生命的升华和超越为指归，便是真正参透了沉默。以不同流俗的沉默来实现生命的丰盈和超越，这确乎应居上品。对个体生命而言，沉默是不能忘记的，不论上品、中品、下品，至少得有一品。该沉默的时候而不知沉默，是缺少智慧、缺乏修养、缺失彻悟的表现。人，应该学会沉默。然而，并非所有的沉默都值得同情，值得欣赏，值得效法。在上述所言之外，还有一种很糟糕的沉默，这就是在不该沉默的时候沉默。眼看着正义被邪恶强奸，真理被谬论虐杀，美德被丑行放逐，不“生气”，不“爆发”，却冷血地沉默着，这是最可悲最可怕最没有品位的沉默。这种沉默，对沉默者个人也许没有什么，但对社会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大的悲剧。（选自散文集《榴园秋雨》）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教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多篇作品入选《读者人文读本》等各类选本，《遍地黄金》被编入湘版五年级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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