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溢满亲情的红烧肉

如今只要路过熟食店便会买上两块酱汁肉，试图找到带着亲人记忆的味道。

去餐厅聚会后，我在朋友圈里晒得最用心的就是红烧肉了。说是红烧肉其实并不确切，每家餐厅都有自己的特色：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嫩如豆腐的乳腐肉，酥而不烂的东坡肉，颜色红亮的酱汁肉……凡是烧得晶莹剔透、满口滋润的我都喜欢，充满着浓烈的市井风情。

我小时候吃红烧肉的机会并不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去菜场买肉要凭票。我们家人口少，是小户，吃肉得精打细算。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夕，我爸弄来一块三四斤重的五花肉，决定细水长流，把它腌制成酱油肉慢慢享用。那晚，父母忙开了，又是烧煮酱油，又是注入白酒。没想到那是个阴雨不息的暖冬，天气又潮又湿，那几条晾在竹竿上的酱油肉眼见得开出了朵朵白花。肉虽然霉了，丢弃是不舍得的，我妈把它们洗干净后又是蒸又是煮，倒也没吃出什么异味。

那是个大口吃肉的记忆，只是苦笑多于享受。

当年的肉类虽然需要凭票，可熟食店的肉制品倒是不需要肉票的。谁家来客人了，差小孩去买点肉汁百叶结、猪头肉，喝点零拷的土烧酒，对上海人家来说也算撑足门面了。我那时充当的就是这“跑腿”的角色，买得最多的是静安寺“鸿运斋”的酱汁肉。

酱汁肉是买给外公吃的。当年，外公从一个吃定息的资产阶级变成每月拿生活费的老人，外婆家的生活质量最先变化的是每日的伙食。我父母很想让二老来家里打打牙祭，外婆摇头，因为几个舅舅成家后与他们同住，她每天要买汏烧。而外公却欣然答应，他对我妈的要求是小菜从简，有肉最好。

我喜欢外公来我家，开门时叫一声“外公”，他用厚实的手掌拍拍我的肩膀。我更喜欢我妈交给我1只铝制饭盒和1元钱，这是我去买酱汁肉的标配。

1元钱是这么分配的：酱汁肉1角5分1块，长方形的饭盒正好可以放进6块肉，还多1毛钱是我坐20路电车的来回车钱，来回8分钱，还多2分钱回家交公。

记得紧贴“鸿运斋”门口的一边是报刊门市部，另一边是梅兰照相馆和钟表店。买熟菜需要排队，把人家的店门都给堵住了。队伍里时不时有人伸长脖子盯着自己想要的熟菜卖光了没有？

我有一次排队买酱汁肉还有段小插曲：队伍中有个人一直回头看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一会儿轮到他了，我见他买了猪脑和油炸麻雀，喝小酒的绝配。这时他走到我面前说：“我是隔壁照相馆的，等一歇侬过来，我帮你免费拍几张照片。”我当即就摇头拒绝了，我想，我的使命是买了熟菜快回家，要是去蹭照片，也不知啥时能到家，外公他们还在等着我呢。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大人，我妈说我是死脑筋，拍张照能占多少时间，说不定还能放进橱窗里展览。打那以后，我再去买酱汁肉时会有意识地在队伍里找找有没有他的身影，自然是再也没见过。

物资匮乏的年代早已沦为往事，“肉祖宗”们再不用为吃肉而精打细算了。我自己就经常烧一锅“章氏红烧肉”：加几只大枣，增加甜味，放些鸡蛋，卤香味十足，百叶打结丢进汤汁四溢的砂锅，让它慢慢浸透肉汁，这是带着亲人记忆的红烧肉啊。

“鸿运斋”似乎早已从上海熟食店的版图上抹去了，可我难忘当年最肥腴的那块肉一定是留给外公的，浓稠的红粬米酱汁拌饭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似乎是条件反射，如今只要我路过熟食店便会买上两块形似的酱汁肉，但大相径庭的口味又总是令我失望。我想，必定是溢满亲情的味道才有如此浓厚的回味吧？

夜光杯9月高点击率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