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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水听潮|艾戈:难忘茶庵(二)

 九天揽月v6ruyz 2022-10-11 发布于湖北

图片提供:无痕

难忘茶庵

文|艾戈

成都

不是一座多雨的城市

即便夏季

雨水也很节制

我从未像今晚这样

冒着雨

走在寂寞的街头

出门时

天空飘着细雨

睡前夜行已成习惯

绵绵细雨

没有挡住我出行的脚步

已是中环双店路段

内侧奥园三期仍在施工

工地进出口

几顶安全帽快速飘过

外侧不远处

笼罩着理工大学朦胧的夜空

前方双店路地铁口

隐见少许行人

偶有女孩擦肩而过

雨伞下飘香的长发

夹杂扑鼻的脂粉

让我想起江南

多雨的江南

远去的茶庵

折腾大半辈子

走过万水千山

梦中宁静的港湾

唯有江南小镇

茶庵

——《走在雨中》

两年前,我最郁闷时写下这首《走在雨中》。不知为什么,那个雨夜我会下意识想到千里之外的茶庵。茶庵——我心中的第二故乡。这个江南小镇,年轻时我在这儿有过短暂的停留。那段青春岁月,从未在记忆中走远,它就像树的年轮,永远留在不朽的躯体。如今,茶庵与我相隔千里。随着时光慢慢老去,那些如烟往事亦将渐行渐远。

- 正文 -

05

粮食系统吃的是国家财政饭,财政饭就是大锅饭。大锅饭曾经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体现,可坐吃山空,终有入不敷出的一天,国家早已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完成后,改革的重心转移到城市。国营企业的改革在食品行业最先启动,原先国营食品厂的工人重新变成了菜市场卖肉的屠夫。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快到阳历年底的时候,粮食系统开展了一场接一场的政治学习——砸“三铁”:铁交椅、铁饭碗、铁工资。

临近隆冬,夜晚寒气袭人。主任在会上庄严肃穆,指派政工刘干事宣读各种各样的红头文件。关键段落,主任及时打断,强调学习的重点。砸掉铁交椅,领导干部能上能下;砸掉铁饭碗,干部职工能进能出;砸掉铁工资,劳动报酬可高可低。我刚参加工作,就面临着饭碗被砸,老天实在不公。都说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赶上了好时代。可我从小到大,一路坎坎坷坷,虽无大碍,也算历经艰辛。

“砸三铁”的政治学习,事关每个人的前途和命运。领导严阵以待,职工人人自危。我初入社会,对政治学习热情不高,嗅觉不灵敏,意识不到即将到来的风暴。也许是我从未尝到过“体制内”的甜头,当然也就不怕吞咽“砸三铁”的苦果。何况,“砸三铁”又不是针对我一人,我的心情并不紧张。除了偶有生不逢时之感,我仍然按着自己的节奏生活,得过且过。

分到市委组织部的贺卫林同学,老家茶庵,他的老宅与粮管所相距不远。卫林同学被市委组织部派到新店镇政府,从事计划生育工作。他的女朋友留在茶庵老家,贺同学每从新店来茶庵,便约我和范生到他家玩。没有别的娱乐,吃完饭,就上牌桌。

打麻将不是为了赌博,而是聚在一起高兴。当时我的工资带补助加在一起每月才七十多元,口袋里常常空空如也。钱少有钱少的玩法,两毛钱的底,熬到天亮,输赢不过二十元,肯定不是为了钱。旺盛的精力,总要得到释放;同学情谊,依然要延续。

贺同学是全班同学中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毕业不到半年,他就完成了个人终身大事。刚走出校园,同学之间的情谊纯洁又炽热。婚礼那天,该来的同学都到了。除了阳新的同学因路途太远没有参加,嘉鱼、崇阳、通山、通城、咸宁各县市都有同学代表。婚宴设在茶庵老家,毕业之后的第一次大聚会,同学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借着婚宴的喜庆,场面热闹而温情。

婚宴的那天晚上,正好粮管所对仓库进行自检,准备迎接市局的年度安全检查。粮食安全工作要做到“四防”:防火、防潮、防虫、防盗。满仓的稻谷,要爬上谷顶,盖好篷布;在粮仓的角角落落,须放好鼠药……其他职工配合仓管员工作,到了晚上八点多,工作仍然没有结束。实在不能再耗下去了,太晚可能会错过同学的聚会,我便向贺会计请了假。

第二天上班,因我前晚早退,主任大为光火。虽说向贺会计请了假,但因我没有顾全大局,弄错了请假对象,不得不按主任要求进行书面检讨。检讨的对象是主任个人,而非全粮管所职工,领导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轻视是我最大的错误。这一次教训,让我深刻认识到,组织机构里人事关系复杂而严密。

有人说,中国人的骨子里有一种“奴性”。并不尽然,中国人的骨子里其实都很“霸道”。在自己的独立王国,当权者每个人都显得至高无上。“奴性”只是大多数中国人忍辱负重的现状,而“霸道”才是潜伏在炎黄子孙体内的基因。因为即便社会最底层的农民,逼急了也会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怒吼。

主任无疑是粮管所的当权者,几位付主任也要看主任脸色行事,工会主席更是一个摆设。唯一敢与主任平起平坐的是粮管所业务员,这与业务员的经济影响力不无关系。当时,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已有所改变。国家计划内的部分粮食按政府指导价格,计划外的粮价完全放开,可议买议卖。粮管所业务员一年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活跃在广东一带的沿海,通过粮食的倒买倒卖为粮管所创造效益。

主任身穿的皮大衣,据说就是业务员从南方顺便带回的。业务员能得到主任的青睐,也就一点不值得大惊小怪。业务员从外出差回来,基本没什么事干,在办公室串串门,聊聊天,等于是休息。实在无聊的时候,趁主任高兴,聚众砸砸金花,小赌一下。办公纪律说严也不严,全靠主任拿捏。就像当时很流行的一幅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在组织机构内,理顺了关系,可以左右逢源。反之,就会处处碰壁。

我与同事之间的关系还算可以,没有利益冲突,彼此就会相安无事。粮管所有几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业余时间我们玩玩麻将,借此打发时光。不过,与他们相比,我的热情并不高。我远离家人,经济上完全独立,每月的工资扣除伙食和零用开支,很少节余。贺会计非常清楚我的经济状况,即便三缺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邀我入局。

06

时光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已是寒冬。办公室门前枯黄的竹叶在冷风中沙沙作响,单调而枯燥。白天,办公室里有火盆,没事就手捧水杯围坐在火盆边,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感觉时光过得挺快。难熬的是夜晚,空洞的宿舍里,孤身一人。寒风从屋顶、门窗的缝隙穿过,无声无息。身上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周围的寒气,有时半夜里不得不重新穿上厚厚的毛衣。宿舍紧邻铁轨,附近就是茶庵货运中转站。火车的长鸣刺破夜空,“哐当”、“哐当”的声音好像就在枕旁。这样的夜晚,真的很难入眠。

寒冷,并不是这个冬天留给我唯一的记忆;孤独,才是心中最难融化的坚冰。寒冷的冬天,飘雪的夜晚,孤独的身影,寂寞的心灵。人在异乡,不是暂时的漂泊,而是长期的流放。路漫漫其修远兮,没有归途。

上班以后,与黄石的女孩虽然还有书信往来,但交流的话题已纯属笔友的问候,那是一种最边缘的情感。从学校走入社会,我与女孩的交往不多。粮管所有几个婷婷玉立的女孩,都是本所职工的家属。有的在家待业,有的还在念书。每每路过家属区就能见到她们,表面上很熟悉。平时偶有交流,但仅限于不着边际的闲聊。

唯有一个女孩,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给我留下一段温暖的记忆。女孩是贺会计的外甥女,贺会计姐姐的女儿。年方十八,身材苗条,清丽可人。她高中辍学后在镇上学缝纫,住在舅舅家。我经常到贺会计家吃饭,彼此非常熟悉。饭桌上,我们并无多少交流,从女孩清澈的眼眸里,我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有时,她带着贺会计三岁的小女儿到我宿舍,叫我吃饭。声音是那样柔和甜美,充满温情。略显羞涩的笑容,如花开一样灿烂。

一个飘雪的夜晚,贺会计全家到外地做客去了,晚上只有女孩子和我共进晚餐。两人虽然相熟,但单独与异性相处,我颇感拘束。女孩一边生火做饭,一边与我闲聊。灶堂的炉火很旺,映照在女孩鲜红的脸蛋上,愈发青春洋溢。我偶尔搭言,更多的时候听女孩讲述。她说家里正托人做媒,给她介绍男朋友。后来,她拿出一本相册,将男孩的照片放到我面前,想听听我的意见。那种期盼的眼神,那种近在咫尺的呼吸,让我心跳。晚饭后,我们坐在火盆旁,女孩织着毛衣,我下意识地拨弄着火盆里燃烧的木炭,心情难以平静。四周一片沉寂,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温暖的小屋里,很久,我们没有说话。

我不习惯与女孩子交往。虽然情感上有交往的需求,但心理上好像并不成熟,我的思维基本还停留在学生时代。对爱情,有过风花雪月的浪漫遐想,而心中的恋人,却并没有面容清晰的轮廓。在这个远离都市的穷乡僻壤,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一切都似乎非常遥远。

07

转眼到了春节。除夕的前一天,粮管所放假了。放假前,每个职工分到了十斤麻油、十斤花生。职工们对单位发放的年货一向寄予厚望,一年到头,除了每月的固定工资,职工们并没有额外的收入来源。年末发放的物资,成了职工们全年最丰厚的福利。企业与行政事业单位不一样,行政事业单位的工资福利旱涝保收,企业的福利奖金与效益挂钩。效益好就多发,效益差就少发。

分到春节物资,不管多少,都让我感到高兴。毕竟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在春节的时候可以向家里上交自己的劳动所得了。大姐参加工作后,逢年过节,她都可以分到鱼、肉、咸蛋等丰富的年节物资。每当节日里大姐带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父母的脸上写满成就。我从未想过如何报答父母,但当我第一次带着并不起眼的麻油和花生回到家乡的时候,依然饱含了我对家的所有深情。

乡村的春节,与几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别样。大年初一的早晨,依然是本房的叔、伯、兄、弟们自发地组织在一起,挨家挨户串门,向年长的老人们请安问好,恭祝老人们健康长寿。改革开放后,阶级斗争早被人们抛到一边,村民们的日子重归和谐,那些曾经不共戴天的家仇已渐渐被有意无意地淡忘。历史的硝烟终将散去,朗朗乾坤,太平盛世是人们永远的希冀与渴求。顺乎民意,顺应民心,应是当权者最核心的执政理念。

人活一辈子,只是短暂的几十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那不过是一瞬间,可是苦难与战争从未在地球上消失。祖父祖母都出生在上世纪初,年轻时代,他们饱经战乱;人到中年,他们身处阶级斗争的漩涡;进入暮年,他们能安享太平,也算是一种福气。祖父祖母已年逾古稀,以前每年寒暑假,我还能在老家与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上班以后,只有春节才有时间与亲人团聚,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真是人生的遗憾。

我回到单位上班时,春节的气氛还很浓厚。假期刚刚结束,人心还没有完全收回,迟到早退的现象非常普遍,很多职工报完到就溜回家里打麻将。粮管所的工作有一定的季节性,除了夏粮入库的时候有些紧张,平常都很轻松。适逢春节,职工们就更显轻闲。

多年来,粮管所已形成约定俗成的规矩:春节期间,职工们都会给领导拜年;作为答谢,领导在家里宴请同事。受自身经济条件所限,我倾其所有在小卖店买了几瓶普通白酒,算是礼物,分别给领导们拜了晚年。几位领导的家宴,数饶主任家的场面最大,宴请的同事和朋友共四桌。酒桌上,领导和职工交杯把盏,互道祝愿,一派和气,闹腾中倒也看不出是真情实意还是逢场作戏。

春节后上班没几天,主任对我的工作进行了调整,我被调到青石桥粮站。青石桥是茶庵镇下属的一个乡,那是比茶庵镇更偏僻的农村。完全是意料之外,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茶庵的生活突然间落下帷幕。我似乎真要走进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重新面对陌生环境,开启另一段充满未知的生活。

2022年9月23日于成都

作者简介:艾戈,本名卢盛然。祖籍洪湖,曾居赤壁,现住成都。城市漂泊者,资深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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