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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东方樵的随笔《寂寞的形态》

 黄石新东西 2022-10-12 发布于湖北

寂寞的形态

东方樵

午后的阳光,穿过一扇窗户,落在一间空寂无人的房子里。就这样几个小时,它静静地触摸着默无声息的地板、家具、什物,缓慢地移动着自己的影子……我想,如果阳光有知觉,它定然会感到寂寞的。
人生许多时候的境遇,很像寂寞的午后阳光,活在茫茫人世,无人理解,无人同道,无人共处,无人相知,无人赏识,无人看重,甚至无人过问……人生的寂寞各种各样,各人的寂寞各人自知,别人不一定理会。我们也许能想象那些离群索居者的寂寞,比如,孤岛上的灯塔看守人,青灯古佛旁的僧侣尼姑,凭窗枯坐看蝙蝠织着黄昏的老人,但很可能想象不出那些人类精英的寂寞:是天才,而“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是先觉,而“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是英雄,而“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我们尤其容易忽视平民阶层的寂寞,寂寞的阴影其实无时无刻不在乡村屋檐下和市井隘巷中潜伏,漂移。最深的寂寞,不是辉煌时无人喝彩,而是舔伤口时无人牵挂。这样的寂寞,即使那些叱咤风云的统帅、元首,终其一生也断不能幸免。阳光的寂寞于己无伤,而人的寂寞却是悲剧。这样的悲剧,不会有完结的时候。
世上也有身处寂寞之境,而全无寂寞之感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浑浑噩噩麻木愚钝的人,这种人,类同在僻静的屋角织网的蜘蛛,对寂寞毫无知觉;一种是已把寂寞“境遇”转化成一种“境界”的人,他们能在寂寞中享受寂寞,以至于最终忘记寂寞。这后一种人,如凤毛麟角。他们或许因看破世情而达观,宁肯寂寞,“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世之悲凉”。他们或许因求大智慧建大功德而执着,甘于寂寞,“淡泊”是为了“明志”,“宁静”是为了“致远”。无论是带有出世色彩的“洗净狂名消尽想”,还是富于入世精神的“板凳要坐十年冷”,共同的归趋是:超脱寂寞,不以寂寞为寂寞。就在这样一种自为境界中,心性得以修炼,人品得以臻善,志行得以砥砺,学问得以精进,而终成不世之道行和事功。古今高士、人杰,无不得益于对寂寞的甘守。
而寂寞又并不必然地带来人生的卓然建树,绝大部分寂寞不过是无谓的寂寞。寂寞之于人,正与苦难相似,它是生活或说是命运强加给人的一份生命体验,任何人开始面对它,接受它,骨子里多少总有些无奈。寂寞既可以造就人,更可以毁灭人,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能把“寂寞”由境遇转化为一种境界,而其他人却难以实现这种“转化”。
很有意思的是,“寂寞”这个词,如今已颇不寂寞了。翻开文集,打开报刊,谈“寂寞”的比比皆是,其中不少是不甘寂寞者对寂寞的标榜和炒作,或者说是“玩寂寞”。一个人,一旦矫情地侈谈寂寞,便意味着已耐不住寂寞。不甘寂寞而“玩寂寞”,有些像古代人不甘隐逸而玩隐逸,聪明,毕竟可笑。但古之“隐者”,要玩自己玩,不倡导别人玩,与玩寂寞者究竟不一样。旧时的吴地、粤地,分别有“卖呆”和“卖懒”的风俗,吴地小儿时逢岁暮每每绕街呼叫:“卖汝呆,卖汝呆,谁来买?”粤地伢仔除夕之夜每每上街游唱:“卖懒,卖懒,卖到年卅晚,人懒我不懒。”这风俗真有几分可笑,然而也很可爱,不甘痴呆,不甘懒惰,要把这些卖给人家,但又不把“呆”和“懒”夸得妙不可言,以诱人上钩。玩寂寞的人,其实质就是“卖寂寞”,不过与吴粤两地的孩童相比,他们到底少了几许可爱,多了几许可鄙。我的天,我真怕人说这篇文章也是“卖寂寞”!

(选自散文集《榴园秋雨》)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汉设计工程学院教授,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多篇作品入选《读者人文读本》等各类选本,《遍地黄金》被编入湘版五年级语文教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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