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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4 说实在的，在我的心里，对内战我是反对透了：我从河南回来，在那个火车站上，记得这个地方叫木马依，因为前面有红枪会，我们的车子便停下来了。我看到这样一个情景，我非常难过，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看见一个老太婆，趴在地下。我说这个人怎么这样，饿得可怜极了，我们把吃的馒头扔给她，她跪在地上就带着土那么吃了。我就问她，你怎么这祥？家里没人了吗？有儿子吗？哪儿去了？她说，不知道，儿子当兵去了。她说，我们年轻的子弟都被抓去当兵了，拉走的拉走，跑的跑，逃的逃，刺下我们这些老的、走不动，逃不掉，没有饭吃，只能挨饿。 我就自个儿问自个儿，这是谁作的孽，还不都是我们当军人的干的？今天跟你打，明天再和好，又不打了，后天再跟他打！ 我跟你说，打死的，那都是相当优秀的佼佼者，剩下的无能之辈，就来邀功受赏。有意义的战争还可以，可这种战争打得有什么意思？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呀？ 彰德决战，就是张将军所讲的这类“作孽”的尾声。这是奉军独立对抗蒋、冯、阎三大势力全面大战中的最后一个战役。 原来，一九二八年一月九日，蒋介石通电复职。二月，他在徐州开军事会议，调兵遣将，部署北伐。会议决定，蒋、冯、阎分任国民革命军第一、二、三集团军总司令。蒋介石的第一集团军主力在津浦路；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主力在京汉路的彰德，另一部分在鲁西南；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分布在雁门关、龙泉关和娘子关，其主力大部分集中在正太路。 上述三路进军矛头直指盘踞北方、势力强大的北洋军阀张作霖。 此刻，张作霖也在北京召开军事会议。会上决定：张宗昌、褚玉璞等部在津浦路上，对蒋系北伐军采取守势；以张学良、杨宇霆的第三、四军团为主力，对冯、阎部采取攻势。 奉军方面的阵容是：张宗昌直鲁联军和孙传芳残部位于津浦路；张学良的三、四方面军团布署在京汉路；同时，还从吉、黑两省和热河等地调来所有可以作战的部队，归张学良统领。可见，奉军可谓倾巢而出。目标，全力以赴进攻冯玉祥。 另外，奉军张作相和汤玉麟的旧派军队部署在雁门关，王树常的第十军布阵在龙泉关，荣臻和胡统坤的第十六、七联军虎视娘子关，进攻目标是晋军阎锡山。  一九二八年春，张作霖（左三）、张学良（右四）在顺承王府接见吴佩孚（右五》 京汉线彰德一带是张学良所部与冯玉祥厮杀的主战场，因而，该部配备主力最多，其中有戢翼翘的第二十九军、于学忠的第二十军、高占奎的预备军和其他直属部队，皆由张学良亲自指挥。 此外，还有马占山和窦连芳的两个骑兵军，从中策应津浦和京汉两路奉军。 这一场奉军对抗北伐军的全面大战，自津浦、京汉、京绥等各方面同时展开后，战线长达数千里，各路人马直杀得昏天黑地，血肉横飞。 决战自一九二八年四月初开始，全面激战约一个月。以后大致都是奉军逐步撤退的过程，至六月上旬退至滦州，迨至张大帅皇姑屯被炸之后，全部战役即告结束。 在京汉、京绥线方面，奉军对冯、阎始终没有打过败仗。 只因津浦路张宗昌部连战皆败，于四月底丢掉济南，一路溃退，主力大部丧失，因而天津动摇，致使京汉路大军不得不全面后撤，奉军就是这样失败的。 三月三十日，张学良和杨宇霆在石家庄站与第八军军长万福麟面洽，密授机宜后，继续南下。两入晚八时许抵邯郸，随即与等候在车站的戢翼翘、于学忠等人面商，决计秣马厉兵，严阵以待，嘱其一俟讨伐令下达，即应与大名、济宁等方面的直鲁联军一齐向冯玉祥部发起猛攻，责令戢、于两人担任进攻冯军的前线指挥官。 军马倥之中，张学良拨冗游赵故城邯郸宫，感怀赋诗一首，诗曰： 沽酒邯郸大道旁，村人都说武灵王。 英雄应有笙歌地，不比吴宫响榘郎。 光武艰难定济中，滹沱一饭困英雄。 当年天下归心日，都在邯郸古赵宫。 四月一日，忽闻晋、冯、蒋军三角同盟正式宣告对奉张开战，于是，张学良、杨宇霆亦于当日被迫发布了总攻击令。下午四时，张、杨乘专车北返，当晚到达顺德，二日晨抵达石家庄。此后，张学良在邯郸、石家庄、保定、北京一线，穿梭往来，统筹指挥全局。 此时，山西方面，阎锡山军已退入雁门关、龙泉关和娘子关。战役一开始，奉军就向三关同时发起了进攻。 雁门了关地势最险，奉军用的又是战斗力较差的旧派军队，可是，该路经过一番鏖战，居然出人意料地攻了下来，并占领了繁峙，只因兵力不足，未能扩大战果。 龙泉关和娘子关地势不太险要，用的又是奉军的精锐部队，但苦战二十余日，两关都没有攻下。尤其是娘子关方面，奉军主力在此、攻势甚猛，战斗非常激烈、但战况始终没有进展。 原来，雁门关地势虽然险峻，但是纵深甚短，容易攻克。 娘子关虽无雁门关之险，但纵深太长，攻势难以奏效，所以奉、阎双方在此地一直呈胶着对峙状态。 此时，张学良在西线颇为得手，该部南下河南北部，西入山西大同，兵锋直逼彰德。 彰德位于京汉路东侧，北面是安阳河，再北是彰河。冯军右翼主阵地构筑在安阳河北面的韩陵山东端。韩陵山坡度平缓，东端有一个小村，这个小村就是冯军主阵地的一部分，他们沿村构筑了坚固的工事，准备长期固守。 该战役奉军兵力布署为：张学良麾下的戢翼翘第二十九军在战役中担任主力左翼攻城部队；何柱国师位于该军的左侧助攻；右翼是高占奎军；于学忠的第二十军为预备队。 四月上旬，何师渡彰河驱逐冯军先头部队后，直逼韩陵山冯军主阵地。何师猛攻小村，久攻不克，大炮陆续增加到二十八门之多，并有轻型坦克四辆助攻，结果仍未能奏效。 何柱国率领他的精锐之师苦攻多日，其中曾多次冲进小村，却又不得已退回，双方形成拉锯战。后来，经过苦战，何师终于攻上了韩陵山，但对是否渡河尚举棋不定。 这时，右翼高占奎军以水治镇为日标，进攻亦大有进展。 至此，冯军苦守的彰德一线危在旦夕，战局对奉军相当有利。 当时，张学良坐镇的第三、四方面军团部，曾数次在发报机上截获并译出冯玉祥向蒋介石告急求援的密电，蒋介石叮嘱冯军坚守，并说自己在津浦路猛攻得手，就是对冯部最好的援助。因此，奉军急欲攻下彰德，以便扭转津浦危局。 事态刻不容缓。于是，张学良命令于学忠军与马占山军从东面向彰德迂回。在精锐主力部队的围攻下，四月十二日，奉军攻下彰德。 十三日，张学良、杨宇霆向帅府发出告捷电。 这一时期，张学良在前线往来督战，无一定驻节地点，食宿办公均在车上。有时，他亲自驾驶摩托车或小汽车往来百里内外，不以为劳。路过村庄时，竟还能挤时间召村农访间疾苦，态度温和如对家人。 四月二十一日，张学良军次邯郸，赋《丛台怀古》七言绝句。诗云： 武灵按剑却强胡、朝罢诸侯且自误。 当日将才皆颇牧，君王歌舞有工夫。 就在各条战线血腥厮杀之际，四月下旬，张学良暂返北京。一下车，他便在副官的陪同下前往张作霖的住所中南海居仁堂。 见到父亲，张学良先谈了前方的战况：娘子关方面与晋军成胶着对峙状态；与冯部的彰德之战，正如火如荼；而孙传芳、张宗昌部在济宁大败，济南己危在旦夕。然后，他就把撤军问题提了出来。大帅一听儿子又来谈撤军之事，不禁大发雷霆。 “我当了快一年的陆海军大元帅，中国还没有统一，你就想撤兵不打了，你小子是要拆我的台！” 张学良的副官陈大章和吴景山这时在门厅隔着窗户，静听他们父子俩在里边争吵，激辩中，张作霖的嗓门特别大。 “你说北伐军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能统一中国、咱们东北军什么主义都没有，统一不了中国，我就不信你小子的话！你是胆小鬼，叫三民主义、孙大炮把你小子的胆吓破了。什么三民主义？我是四民主义，我还有大炮呢，他有吗？二次奉直大战我把吴佩孚打垮了，又把冯玉祥打到陕西去了，阎锡山也被我打败了。我东北军人强马壮，兵多、飞机多、大炮多、大豆多，每年出口三亿多美元，占了八、九个省的地盘，有十几个骑兵师。我们兵工厂库房有二、三十万条好枪，有一百多门迫击炮，还有山炮、重炮、加农炮。 北伐军天上没有飞机下蛋，地下没有四条腿的骑兵，我怎么就不能统一中国？你小六子带领几十万大军不打仗，跑到我面前要撤兵，我一辈子没打过败仗，我不撤！” 我就对父亲说，天下哪有儿子欺骗爸爸的。我说咱们东北军统一不了中国是真话。咱们只有几十万军队，现在过了黄河，再打就过了长江了。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后边没有预备军和援军。冯玉祥、阎锡山要是抄了咱们的退路，再想撤也撤不回来了。中国打内战，日本最高兴，日本对各方都支持，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就是不怕日本鬼子！”张作霖说，“日本鬼子在南满路顶多有一万三，我要打日本鬼子，先召集南满路沿线各县县长、公安局长开个会，定个日期，一夜之间就把铁轨都扒了，拉走埋在地下。咱东北军有三十万，重兵先占领旅顺、大连，一万多日本鬼子不就交待了？咱怕日本鬼子干嘛呢！” 这次谈话没有结果。张学良看看天色不早，就退出来回去休息去了。 第二天傍晚，我又去见父帅，继续愿请撤军。我说，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都是中国人嘛。都是中国人，地盘也是中国的，谁占的多点儿谁占的少点儿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占不还是中国人占中国地嘛！咱东北要是丢了，就不是中国人占了，而是日本人占了，那就成了千古罪人，咱就要当亡国奴了！东北要是丢了，咱们就没有立锥之地了！现在，东北军都在关内，东北空城计了，不撤不行！ 听到这儿，张作霖终于省悟过来。他说：“好，究竟是讲武堂出来的，有战略眼光，看得远。对，咱们撤！东北的高粱米子儿我还没吃够呢，北京的大米饭我可吃够了。现在就是请我在北京当大总统我也不当了，我什么也不当了，我回东北去！” 此时，津浦路一线频传失败的消息。四月三十日，张宗昌，孙传芳抵不住北伐军的凌厉攻势，于晚十时放弃济南，向德州败退。由于直鲁联军主力大部丧失，已无反击阻挡北伐军之力，因而京津局势危在旦夕。而奉军京汉、正太两路战事又都成胶着状态，无法抽调大军增援津浦路。 我父亲这个人，对于老百姓，那他是非常爱护的，他自个出身微贱嘛。他看到战祸连绵，民生涂炭，所以就这样下决心不打了。 就这样，张学良终于说服了张作霖，同意息兵罢战，退出关外。 津浦路一败涂地，德州不守，我们不就回不去了。 日本鬼子在济南杀死我国外交人员，济南城内军民死伤数以千计，张宗昌来电反而以此引为得意，他妈的，太不要脸了！我们决定放弃京津，撤兵关外。 然而，大撤退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何柱国师的任务是掩护彰德第一线各部队撤退，待退到顺德，再掩护石家庄以西主力军撤退，因此，何师落在最后。等到何师自己撤退的时候，发现不但所有友军皆已远去，而且连本该策应他的窦连芳的骑兵军也不见踪影了。更令他恼怒的是，冯玉祥军的前头部队郑大章骑兵军竟对他穷追不舍，何师的处境相当危急。 危难之际，何柱国自当尖兵，身先士卒，率领走在前面的探路人员查看地形和通道，哪里没有敌人，就从哪里钻过去。 夜间多走路，白天多休息，弯弯曲曲，向北行进。经过了诸多曲折，总算渡过了滹沱河。 殊料，新的危机又接踵而来。晋军骑兵由正定向无极县横冲过来，幸好，何柱国师一路都没有搞乱队形，一路都作好了打遭遇战的准备。所以，当晋军骑兵扑来时，何师官兵立即散开，临时依托一个小村作掩护，很快将追兵打了回去。这时，何师官兵已多日没有吃好睡足，既饥饿，又疲劳，何柱国只得命令就地造饭，休整睡觉。 第二天早晨，走在前面探路的副官丁士林报告说：“前面远远看去，好像是我们东北军的骑兵。”何柱国立刻命令快马追上去，并下令无论如何也要追到他们。 不久，探路的丁副官回报说，前方正是窦连芳骑兵军的后卫，何柱国马上和窦连芳取得联系，谈妥由他的骑兵掩护何部，让步兵走在前面。因此，何柱国师终于安全地经由任邱、雄县越过京津路。 奉军统帅部撤退时留有火车头在廊坊、杨村间来回巡逻，并带有命令，要何柱国师撤到滦州。至此，何柱国师与统帅部失去联络多日后，终于第一次接到命令。 与此同时，五月九日，张大帅正式发出息兵“佳电”，电文日：“……令彰德、正太战胜之兵，停止攻击。所有国内政治问题，但期国民有公正之裁决，断不作无谓的坚持，公是公非，听诸奥论。” 两天之后，张学良与杨宇霆复上海总商会五月六日电，电文中说：“今内患未宁，外忧又至。我帅座从理服善，息事宁人，学良等仰赞和平，敢不惟命是听？一言以蔽之，南北一家，彼果无弯弓而射之成心，我确有免胄寻盟之真意。” 奉军为避杀伐再起，主动退出京津，北洋政府从此退出历史舞台。这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次和平移交政权，张学良为此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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