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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舅典陶

 新用户20563a3r 2022-10-12 发布于广东

六舅典陶

文|覃炜明

我见过六舅和那个女子的合影,是一张黑白照片。那时候的六舅,长得很端正,有几分英俊,那女子也很漂亮。那张照片给我的印象,几乎构成了六舅一生的遗憾。因为此后,六舅再没有婚配。

这是六舅在姨妈家里拍下的照片

    满脸沧桑的六舅,今日已经和我们阴阳两隔。四年前我为六舅留下的一张照片,也成了我对六舅永恒的记忆。
   
在我的记忆里,六舅到我家的机会不是很多。他来我家住的时间如果有几天,那肯定是家里有大事了:或者建房子,或者办什么喜事。会一些木工手艺的六舅就会过来帮忙。
    六舅名叫典陶,一个很文雅的名字。但是在几个舅父中,六舅是读书最少的人。六舅没有文化,生活得也很苦。听母亲说,一九六〇年断粮的时候,妈妈的脚得了水肿,却是没有文化的六舅,敢于冒着被人打的风险,在人家的地里刨了几次红薯来接济妈妈,让我们娘儿三人没有被饿死。而父亲就终于熬不过那个难熬的岁月,早早故去了。

     到我有些懂事的时候,我知道有一个来自江边叫福传的村子的女子,和六舅已经订了婚,但是看到“文革”风起云涌的阶级斗争的风暴,终于没有勇气嫁给六舅。我见过六舅和那个女子的合影,是一张黑白照片。那时候的六舅,长得很端正,有几分英俊,那女子也很漂亮。那张照片给我的印象,几乎构成了六舅一生的遗憾。因为此后,六舅再没有婚配。
     小时候我也经常去六舅那里,和六舅睡一张床上。我最喜欢玩六舅床头上的手电筒。记得有一次回家,趁六舅已经去干活,我就把手电筒带回家。回到一个据说是曾经有老虎吃人的地方,一个人走路的我,非常紧张,居然打开手电筒到处照着壮胆。
    我不知道六舅对我拿走他的手电筒是不是曾经生气,总之之后我再到六舅家,他会把手电筒之类我可能随时拿走的小玩意包括小刀等,放到抽屉里,上好锁头。我知道,在六舅的眼中,我这个小外甥有几分淘气。

六舅一生凄凉


    外公的房子被没收了,六舅和外婆原先住在生产队的一个破烂的小楼里,那个房子给我的记忆是,夜里我拉肚子,是六舅打着电筒,抱我到旁边的粪坑里救急。后来生产队拆了那个房子,六舅和九舅兄弟就打了泥坯砖,在村边的一个原来是水塘的地方建起了一间农村叫六陇屋的房子。六舅和外婆分别住右边前后两间,连着厨房,六舅的房子门就开在厨房一边;已经结婚的九舅住在左边的前间,后间就是放米缸之类的杂物间。房子的前边,就是村里人出入山里的道路。
    就是这样的房子,因为母亲患病的缘故,我小时候经常陪母亲来到这里请五翁给母亲看病。吃完饭后,之后我和母亲又赶七八里的山路回家。
    大约在我参加一九七七年高考并得到了入学的通知以后,我在六舅家住过不下七天的时间。那时候六舅开始在山里钩松脂,需要人手帮忙开“松油路”,因为我曾经做过这个行当,所以我就在开学前帮六舅修路。白天我们一起上山,晚上回来一起睡到床上。半夜里可以听到睡觉的六舅磨牙、叹气,感觉年轻的六舅也有些凄凉。一个星期下来,六舅给了我一些钱,我就是怀揣着这一些钱到城里,买了两套新衣服,走进了学校,也开始了我脱离字的生活的。
   
参加工作以后,我每次回去都要抽时间看外婆,但是很少见到六舅。因为那时候年轻的九舅已经早逝,九舅母改嫁,留下了年幼的两个表妹需要六舅照顾。六舅经常起早摸黑地在山里或者田里忙着。而我总是匆匆忙忙而去,又匆匆忙忙回来,所以很少和六舅打照面。一直到我将要毕业的时候,我再到六舅家去,发现六舅已经把原来的房子改建了:也是土坯房,但是换了方向。改成了“三陇屋”。还多出了一个小天井,建了一个门。三间房子,中间是厅,两边是房,外婆带着表妹住一间,六舅住一间。外婆说,改建是因为人家说原来的房子朝向不好。但是这个房子没有留下我更多的记忆,只记得年迈的外婆弯着几乎是九十度的腰,曾经在这里帮年幼的表妹洗澡。而不久,外婆也在这个屋子里离开了这个世界。两个表妹,先后由在城里的姨妈和舅父接去抚养,自此,六舅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单身汉。
   
而我自己,也由于有了孩子,忙于生计,自此很少到六舅那里看望他了。偶然在一些亲戚结婚等场合见到六舅,发现曾经年轻得也有几分英俊的六舅,慢慢苍老了。而往往由于见面的时间很短,六舅总是用很快的语调向我说着村子里的情况。我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言语之间我知道六舅在村里过得并不开心,一个孤单的老人,总有人变着花样想占他的便宜。
    
后来听说,有一个外地的女子愿意和六舅一起生活。这个女子有子女,还有老公,没有离婚,但是愿意离开她的家和六舅一起生活。在城市的五舅父知道这样的情况,有些生气,一怕这个女子在骗六舅这个乡下人,二怕这个女子没有离婚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六舅和这个女子一起生活,一直有些偷偷摸摸的样子。我到广东以后,也一直没有看过六舅。直到大前年回家过年,在我的提议下,我和妻女带着两个侄子专程到了六舅家里,我一是想看看年迈的六舅和我曾经生活过的山村,同时也想认识一下这个和六舅一起生活的人,判断一下她对我的六舅是不是真情真意。
   
这时候六舅的房子又改建了一次,已经变为砖房。因为前些年的一场大雨,把六舅的土坯房冲毁了,是表妹出钱,让六舅在旧屋的位置重新建起了砖房。建房的事,由表妹出钱,我哥哥出力监工,后来还加建了厕所。那天我看到六舅的房子,已经是一个三间的坚实的青砖房了,虽然只有一层(打了两层地基),但是觉得也可以让六舅这个老人过风雨无忧的日子了,心里也算有了一点欣慰。

这是我和六舅唯一的一次合影。

那天我为六舅他们照了一些照片,照片以一片竹林做背景。我希望我镜头下的六舅和他的女人能够互相依靠,过一个简单而实在的晚年。离开六舅家里的时候,这个和六舅一起生活的女子,把一只拜过神的鸡塞到了回给我们的礼包里,我发现以后,把这只鸡偷偷放回了六舅的碗柜里。
   
前年姨妈病危,我回去看望姨妈,见到了六舅。他已经显得有些苍老。和我说话的时候,表达了一个希望,要我和在镇政府工作的弟弟说说,让弟弟尽快疏通关系,为六舅的房子办理房产证。除此以外,吃饭的时候,六舅几乎是一言不发了。
    去年二叔不幸病故,六舅来过家里,但是恰逢我出去购买东西了,回来的时候,听说六舅把奠仪留下就回家了。我有些可惜没有见到六舅,但是想着总还有机会见他的,比如明年清明节,我就曾经想过要去拜拜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了,那时候再见六舅也不迟吧!
   
天有不测风云。九月八日中午,我正在接待一个朋友,在梧州工作的表妹打来电话,哽咽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六舅不幸过身了。和他生活的阿姨(表妹对那个女子的称呼)在一个多月前不辞而别,没有音信。而六舅是在去山里的路上,出了意外,时间大约在当天上午的十点钟,在一个叫“大角塘”的地方······
    真是晴天霹雳!离开老家这些年,我已经先后有四位亲人去世:堂姐、姨丈、姨妈、二叔,现在居然连还不算太老的六舅也去世了。欲哭无泪的我,想起当天我被人无故地撞了车,自己好好的鞋子也无故地在接待客人的时候全部脱底,让我狼狈不堪。莫非,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谓厄运在向我走来?
    
因为我无法和任何人说出来的原因,我无法回去看六舅一眼。紧急中给哥哥和弟弟通电话,要他们务必立即前往六舅所在的村子里,帮助表妹他们料理六舅的后事。之后,哥哥打来电话,让我知道了六舅不幸的大概:六舅死于车祸,由于在山区的机耕路上出事,得不到救治,肇事的司机虽然被抓到了,但是不承认肇祸,所以没有办法结案,而六舅的遗体也无法入土为安。
    想不到,一生辛苦和孤独的六舅,就这样走完了他的生命。依稀想起六舅用眯着的眼睛看着我,带着一点欣赏的表情,我知道,这样的情景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了。
    
唉,六舅典陶,我的亲人!你有非常典雅的名字,但是你的一生,却历尽了人生坎坷,写满了孤独和凄凉。
                        二〇一〇年九月十六日

六舅生活的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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