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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记九|大中路记忆

 新用户20563a3r 2022-10-12 发布于广东

有些人,漫不经心向我诠释着人性的复杂;

有些事,悄无声息向我传递出生活的温暖……

                        ——覃炜明

          

      

梧州记九|大中路记忆

                 覃炜明

大中路,应该属于梧州最古老的街道之一。据有人考证,公元前一八三年,赵光为苍梧王,建土城,土城位于今东中路。至三国吴黄武元年(二二二年),梧州城池已经扩展到大中路和关太史第(今东正路五十号)。又据有人回忆,因早前梧州书店都集中开设在大中路,故大中路也有“书店街”之称。这条街上曾经有全国性书店所设的分店,如:中华书局、开明书店等。此外,还有文渊书店、大华书局、建华、建国、良友、现实、大中等书店;大中路还有官办的世界书局,官正中书局。大中路原分上路下路,过去也叫“考棚街”“塘基街”。

网上看到现在大中路口的照片。

不过,到我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梧州走亲戚的时候,发现大中路已经只有一间书店,这就是新华书店大中门市部。我第一次掏钱买的书——五本《十万个为什么》可能就是在大中门市部买的。已经记不清书店的门面的具体格局了,但是依靠书本后边蓝色的印章上边的“新华书店·大中门市部”几个字,知道曾经在这里买了五本《十万个为什么》。其余五本,有在人和街上的新华书店门市部买的两本,有托舅父在柳州新华书店门市部买的一本,一律盖有新华书店某某门市部的小蓝章。还有两本没有印章,已经记不清在什么地方买的了。

大中路到七十年代虽然已经没有书店林立的样子了,但是这条路的文化类商店还是很多的。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由南环路转入大中路路口的那一家文具店。文具店有两个铺面,中间可通;一间卖纸、卖笔、卖颜料、卖钢笔、毛笔,另一间卖体育用品,篮球、羽毛球、乒乓球拍之类。因为我那时候曾参加苍梧县文化馆美术创作学习班,光顾得比较多的自然是卖纸的这一间。尽头摆一个大桌子,大小样子和卖布的桌面没有两样,各类纸品就搁在桌子后边一个多层的板架上。纸品花花绿绿,夹板压着纸条,上边写有各类纸品的价格。进店以后,说一声:买宣纸!店员会问:生宣还是熟宣?回答是生宣。店员就从架子上连拖带托,取下一叠宣纸,然后按照需要的张数,一二三四的数好,轻手连拖带托粘起来,放到一边,再把厚厚一叠宣纸叠好,放回远处,再将你要买的宣纸轻轻卷起来,你一手交钱,店员一手递上卷好的宣纸。有时候店员需要找回零钱,滴滴嘚嘚的打了一下算盘,顺便递上零钱,宣纸就算卖好了。

我已经记不清宣纸的具体价格了。但是记得有一年把没有来得及使用的几张生宣放在家里,我自己就去罗寨水库做民工了。回家的时候,发现三张宣纸不见了,风风火火问二叔(继父):“我的宣纸放哪里了?”二叔吞吞吐吐,先是说怕是我没有放好,不知道放里了。后来见我急得翻箱倒柜,终于承认是他把宣纸当成一般的八开纸,鎅做烟纸了……气得我顺手把一张凳子踢出了门外。那是我第一次在二叔面前撒野,我估计一定是当时宣纸的价格让我在二叔面前完全失去了理智。记得我把一张宣纸的价钱告诉二叔以后,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讪讪的说:以后不动你的东西了。

我估计很多人都会到大中路这间文具店买纸、买笔、买羽毛球、乒乓球,甚至各种乐器。记得女儿三岁的时候,我曾经用当年的一笔征文的奖金,帮她在中间文具店买过一把电子琴,价格好像二百多元,之后我在琴上用白油漆写上了我对女儿的希望,大意是有感于我是乐盲,希望女儿通过学琴,“通音乐,懂人生”,云云。又据说这一家文具店是一间老店,解放前就有,因为店前的玻璃橱窗曾经养有一只猴子招揽顾客,故梧州老一辈人称之为犸骝店(梧州人称猴子为“犸骝”),可惜到我和这间店铺打交道以后,再没有看见店前养有什么猴子。

文具店的旁边,有一家文物商店,店面古色古香,里边陈列一些瓷器、玉器、铜钱之类。我没有进过这个商店,但是每一次从店面匆匆而过,向店里瞄一眼,好像站在柜台上边的那个女人,一身的打扮、乃至脸上的神情,都多多少少带有一点文物古董的味道。后来知道这家文物商店是博物馆开的商店,估计里边卖出来或者收进来的古董,都是实实在在的干货。七十年代初,家庭生活困难,母亲每一次去梧州,或者有舅父去梧州,都会带上一两件玉器、光洋、袁大头……交给在梧州的姨妈去卖,换回的钱就用来交欠生产队的“超支款”,换口粮。我私下估计,母亲的玉器、铜钱,大多数是在这一家商店变了现钱,成为我一家糊口的救命钱。

而事实上,七八十年代的大中路,虽然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多书店,但是有关文化的店铺还是不少的。八十年代,刚刚复刊的梧州日报社就在大中路,市政府(今交通银行)旁边的一座木板楼上。据说这里也是梧州民国日报社旧址,中共曾经在此设梧州支部干事会。三层的楼房,因为我的“忘年交”俞老那时候调到梧州日报社担任办公室主任,我的第一篇公开发表的散文《河边俚语》就是在这里送给俞老,再由他交给刚刚大学毕业的曾强编辑发表的。之后我给《梧州日报》寄稿,就直接寄到这个大中路的地址,而曾强给我的退稿信,也大多数由这个地址发出。有些退稿显然是曾强编辑了,修改了,但是可能是送审时候没有通过,曾强又把稿件退回来了。退稿经常是印刷好的,曾强只须在上边填写一个名字和稿件标题。有时候是通过曾经送审改动过的稿件,才可以看到编辑在稿件上下的文字功夫。

据说这里是梧州民国日报社旧址,八十年代《梧州日报》复刊时候曾经在这座老楼办公。

大中路上的文化“标志建筑”还有梧州博物馆,位于大中路一百零二号。楼下一个大厅,二楼也是展厅。那时候觉得博物馆地下大厅很宽。曾经见我的朋友周兆晴在那里和一批梧州名人高谈阔论。那时候我和周还没有私下接触,听他讲话有一种特别新鲜的感觉,非常仰慕这个戴深度眼镜的说普通话的同龄人的才情。后来我到电视台,周在人保险公司,工作的关系,我们慢慢接触起来。再后来,周去了南宁,然后到了广州,我也到了顺德,后来我们就成为经常见面,无话不谈的朋友。

此外,记得大中路还有两家装裱镜画的店铺,其中一家是苍梧插青熊国富开的(最早好像是美术公司的门店,属于集体单位),熊国富也曾经跟我的美术老师胡慰泛画画,更是《西江月》杂志编辑熊国永的兄弟,因为知其名,我有时间也会到这一家美术公司的店铺转一转。另外,博物馆旁边有一家新闻图片社,也曾经是让我羡慕不已的文化单位。

大中路上的文化地标,应该要算大中路一百零一号的梧州三中名气最大。梧州三中历史悠久,原为基督教浸信会在广西最早创办的女学堂——梧州宏道女学堂,先后改名女子师范学校,省立第一女中,省立梧州女中等。梧州女中有悠久的革命传统,梧州有名的女革命烈士李素秋、陈丽馨,就曾经在梧州女中(女师)读书,广西省学生联合会在梧州成立时,李素秋在学联负责妇女工作,经常给《救国晨报》和《学生日报》写诗、写文章,以文笔犀利、词令优美而闻名。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七日,二人在女师被反动军警逮捕。同年十月七日,被枪杀于梧州云盖山,李素秋时年十七岁,陈丽馨十九岁,另一个被杀的胡宝凤当时只有十五岁,她是梧州妇女工读学校学生。八年抗战期间,梧州女中四次迁校,师生们坚持一边学习,一边积极参与抗日救亡工作,抗日热情高涨。“学生要做大事,不要立志做大官”,则为当年校长何予淑题写的校训……七十年代经过三中门口,一直没有勇气(也不可能)走进这个让人敬仰,带来神秘感的学校。直到一九七五年母亲去世以后,姨妈才告诉我,我母亲早年就毕业于梧州女中。可惜因为母亲去世,我无法得知她当年女中生活的情况。更想到本来属于知识女性的母亲,可惜命运坎坷,病死于穷乡僻壤。可以说她学到的知识,没有为她后来的日子带来一粥一饭的安宁,反而是拥有的知识,成为她一生的罪过。母亲是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被批斗以后,患上精神病,一九七五年夏天离开了人间的。及至一九八五年,我在梧州教育学院读书,因为有同学是梧州三中的老师,我随她们走进了三中校园,实在话,我已经感受不到这间学校的神秘感和历史感了。当然,我也无法再寻找母亲在这里曾经留下的足迹。

事实上,除了文化气氛,大中路更多的是行政单位的集聚,权力机构的集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今位于大中路四十七号的交通银行、原梧州市政府的大楼了。据说大楼原为广西省银行的大楼,解放后由梧州政府接管,市人委、市政府都先后在这里办公。七八十年代,市政府大楼雄踞梧州大中路中间,西洋味道的建筑,让梧州大中路多多少少有点洋气和衙门的霸气。当时的政府大楼,外边加了一道围墙,好像一度更有荷枪实弹的哨兵站岗。路人从大门前经过,经常是大气都不敢呼吸。我于九十年代初调到市委宣传部,才有机会进入这一栋洋味十足的楼房。不过那时候可能因为政府即将搬迁,里边的办公室和办公桌、甚至栏杆都显得有些破破烂烂,和我想象中的威武已经相去甚远。不久,市政府大楼在大塘建成,政府迁移,我再没有进入过这一栋外表曾经极尽奢华,里边现在不知就里的地标建筑了。感觉是,和现在的高楼大厦比较,特别是拆除了围墙以后的交通银行大楼,已经普通得有点像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一只燕子了。

大中路标志性的建筑就是这座梧州交通银行大楼。据说当年日本鬼子飞机几番把大楼当做目标轰炸,但是投下来的炸弹鬼使神差都跑到隔壁的商店了。

大中路的机关,还有中级法院、市人民武装部和市卫生局等。中级法院在大中路一百零五号,我估计梧州的旧法院也在这里一带,因为附近有法院里。不过八十年代的中级法院是一个新建的四合院,紧邻博物馆,门口倒是很普通,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决定某些人生杀大权的法律机关。我也曾经眼见有熟识的人从这里由普通法官,做到庭长、副院长。而市人民武装部在中级法院斜对面,大门不大,建筑也是很普通。但是门口一段时期曾经竖着红字的“军事管理区”字样的牌子,也有荷枪实弹的卫兵站岗,自然让这个看似平凡的院子平添了不少威严。一直到九十年代,我在宣传部工作,顶头上司就住在这个院子,一次请领导吃饭,地点就在武装部(好像已经归属梧州军分区)临街的房子的楼下,我才有机会看了一眼这个每一个门口挂着不同的牌子、曾经显示着军营的威武的院子。

至于卫生局,倒是认识了里边几个人,包括当时的书记黎鉴新书记,但是我从来没有到过卫生局的办公室。倒是黎书记经常到宣传部我的办公室(党员教育科),正八经的和科长张少兰大声说一些党员教育的事情。前年退休了的黎来顺德,在一间饭店喝茶的时候遇上我,问我是不是记得他?我几乎一口气就报出了他的名字,让二十几年不见的我们惊喜不已。

在大中路还有一个“准行政机关”的单位——梧州公证处,位于大中路九十一号。九十年代我曾经专门去这个单位采访,写出几千字的长稿《走入公证处的众生相》,发表在《广西日报》和《梧州日报》,属于当时编辑特别喜欢的稿件。我那一点有关公证的知识,就来自这一个当时刚刚出现的行业。

大中路属于典型的骑楼街。两边的骑楼,可以遮风避雨,方便经商,让这里也和其他步行街一样集聚了不少商店,规模最大的要算医药批发站的“回春药店”,店面大,店里经常灯火通明,路过经常有阵阵苏打水的气味飘出来。至于小吃,则有卖河粉、卖汤圆、卖面、乃至卖凉茶的店铺,几乎一间挨着一间。门面当然都不大,格局就有点千篇一律。进门口是旁边(右边或者左边)一个柜台,柜台后边的墙上挂着手写的各式粉面的价格。进门先交钱买飞(票),几两?要不要肉?然后拿着蓝色或者黄色、红色的“飞”到里边的窗口拿粉、拿面、拿汤圆。大约几年前回去,到卖黑芝麻汤圆的老店吃一碗汤圆,发现柜台的格局和买“飞”取汤圆的程序,一如当年。在什么都变的今天,维持这样一个格局,不知道是坚守、还是根本无心应变?还有一家吃狗肉的店铺(记不清名字了),堂食在二楼,当街的楼梯上去。有一年和几位苍梧的朋友在这里喝酒吃狗肉,有人喝得酩酊大醉,把店里的椅子都甩到了楼梯上,乒乒乓乓,也记不清店主是如何对付我这些狗肉朋友的。南环路进大中路不远还有一家基督教堂,曾经路过,见无数信众聚集于教堂内,呢喃声声,我也不知道这个教堂什么时候消失了。

黑芝麻汤圆是让我记忆深刻的小吃。

大中路可能要算梧州老城最适合人居的一条街道。它有梧州骑楼街所有的曾经的繁华,却又不像梧州其他骑楼街(如大南路,大东路、九坊路)那样每年饱受洪水的侵扰。加上这里靠近梧州的政治、文化中心(老城的衙门包括后来的梧州市委就在附近的和平路),让这条街道聚集了不少曾经颇有身份的居民,附近的民主路维新里一带可能因为地势稍高,闹中取静,更是一度聚集了梧州非富即贵的达官贵人。青砖大屋,洋楼别墅,鳞次栉比。当然,我也没有考究居住在大中路的居民到底属于哪一个层次?但是在我认识的梧州人中,有不少曾经在大中路居住。我去年在《活在吾乡》推送巴金先生的《梧州五日》,文中写到的南华旅店,据说原址就在大中路回春药店附近。一位陈姓的朋友留言,南华旅店实际是他祖上开办的旅馆,解放后被拆,估计和巴金先生打交道的,就是这位陈姓朋友的先人。又,大中路东面有几条小巷,东一巷、二巷,东三东四巷。里边也有青砖瓦房,前边一个小院子,院子里边瓦屋,小巧玲珑,可以想象,原居住这些老屋的居民,肯定也属于梧州一个时期的小康人家,不是商贩,就是手工业主。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夫人随我调梧州,因为要联系接收学校,找我的老师、教育学院的老院长许柏龄教授帮忙,许老居住的老屋就隐没在这些小巷里。那天许老亲自为我打开大门,在屋厅里拿出纸笔,亲自给他的学生、当时的万秀区教育局长曾宪真写推荐信。后来教育学院的教工宿舍楼建好,许老又搬到十一中后门的教工宿舍楼。大约二零一四年春节,我再访许老,他告诉我又搬回大中路东二巷的旧址了。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只是当年的瓦房已经改建成为水泥楼房了。许老在这里,把他近百年的人生经历,坎坎坷坷,和我做过比较完整的叙述。我曾经提议他把这些写成回忆录,但是许老双手一挥:“写些做什么呢?弄不好还会得罪人!”断然回绝。当时许老已经做了手术,出街据说要在裤袋里塞上一个尿袋。他说:“不要紧,我不说,别人还不知道呢。”离别的时候,他自己走到二楼,为我写下另一个老师的电话。我发现他的那一张纸上,赫然也记录了他起床的顺序:穿衣服,坐好,穿裤子,站起来……可惜,此后我再一次想到许老家里拜访时候,得到了许老仙去的消息。大中路,从此就和一个让我敬仰的师长的名字,连在了一起,每次经过大中路,我都会想起那一个学问渊博的老人,他的慈祥和他的开朗笑容。

现在的大中路,骑楼的屋子,楼宇的格局还在,当年的繁华鼎盛,也可以从一些花窗和屋顶上的砖雕想象得到。但是随着梧州城市中心的西移,河东人气不再,大中路大多数老屋也已经比较破烂,大约在里边居住的居民也不会很多。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刚从大桂山落实政策得以回城的“森林诗人”陈侃言就住在大中路一个门口挂着“经租”牌子的屋子里。我曾经到他的住宿的屋里小坐。发现楼板虽然破烂,但是洗擦得干干净净。入屋脱鞋,我们就坐在地板上,听陈侃言兴致勃勃地说他的大桂山经历。后来文联建了大楼,陈侃言告别了他的阁楼(我们戏称为且介亭),搬到建设路的文联大楼了。

一条大中路,估计不过几百米,但是因为历史,也因为曾经熟悉,让我留下不少记忆。我估计写梧州,忆梧州,本地人比我更有优势。我是抛砖引玉,期待以后有更多朋友,加入到回忆梧州老城的队伍,用文字或者图片,定格一座在时间上还在不断漂流的城市,还有那一份绵绵不断的乡愁。

                     二零二二年三月十六日·顺德

作者简介:覃炜明,号两广先生,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9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活在吾乡》(下图,2017  广西师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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