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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在北京的老房子,太古旧了

 雷家林书画 2022-10-13 发布于湖南

北京、长沙:老胡同、老同学,老情感!

在北京时,我不仅会到黄楷夫(海威)同学,还见到张方白同学,冯放同学,电大的王进同学,都与黄楷夫的胡同院落工作室有点关联,据海威说此有点南方情调的毡子胡同院落工作室,湘地的同学都不曾来过,我是第一个,这点我是没想到的,三十多年前的求学期,我与海威是最早的见面,当是我进入艺校时,还是没能排入舞美班,而是先放置在花鼓班,后来入学问题算是解决,我终于“混入革命队伍”中,按班主任的安排,接我入舞美班的是老大黄海威,这便是我们俩人在人间接触的开始,陶夫子所谓的落地为兄弟,应当是这个意思,落地后,是兄弟总会相聚的,这个叫做有缘,情人中有缘,非亲兄弟亦是有缘,同学亦是有缘,命运是这般地奇特的。

在长沙的四年,我们的学校在麓山的半山腰,校舍起初是混一的,一个教学楼同时是住宿处,只有食堂澡堂是分在另一处,有一段木制树皮顶的简陋长廊可遮雨阳,黄泥的小路,一湾的池水,周遭全是绿色的佳木,从麓山的佳处引伸而来,翠微青枫,随处可见。校与山合而为一,灵气所钟,是相当好的读书佳处,我们中和许多还记得那些树木的大致样子,有的还是横卧在路旁,能够让你想起古人“古柳横为独木桥”的句子来,当时的社会在经济上非常的落后,文革刚刚结束,所有的同学当时着装都不光鲜,一群真正的布衣,叫一班穷小子亦是可以的,但却是我们快乐的开始,我们在这里接受最初的艺术教育,学会画石膏,画素描,画水粉画,画水彩和油画,常常去湘江对岸看各类的展览,观摩戏剧与电影,当然在周未时晚上,会在对面中南大学(前有色工校)的院子里搬个小凳子看露天电影,当时的周未只有一个星期天,周六是上课的,周日白天里不是去对岸游玩就是上麓山画画,同学们常常是结伴而行,直接从校舍的后面小路上去,尤其是在秋天的时候,满山的枫叶,名山的色彩进入斑烂的境界,我们如是把调色板的柠檬黄、淡黄、中黄、桔黄、朱红、大红、深红、玫瑰红、紫红、紫罗兰、群青、钴蓝、孔雀蓝、淡绿、中绿、深绿、草绿、翠绿、墨绿、煤黑--从原色调到中间色,再调到补色,从鲜亮的色彩过渡到灰调子的色彩,反复的描绘着,山色与我们融合为一,我们与秋日的麓山枫林,一样的激情,一样的绚烂。春日却是看到满山的杜鹃,麓山呈现红绿相参,山中有的是湘地的英灵的安息处,黄兴蔡松坡等等民国英烈,还有不少二战英烈,埋骨此处,我们常常地经过这些英雄的身边,不知是否沾到英雄豪气,或者附着在身,但总觉得他们就是我们的力量来源。

海威年长我六岁,我进入艺校时是十二岁,刚刚读完半年初中,艺校开学是上半年,77年的三月,比恢复全国高考早一年,当时学校恢复招生的目的,自然是培养文艺人才,因为当时是过渡期,仍然要为某某服务的戏剧人才,我们舞美班的只是绿叶,只是陪衬,红花自然是花鼓班湘剧班等演艺班的演员,实际上后来的商业潮流,各地剧团的衰落,我们同学最终是改行的多,未能坚持原本的专业,独海威同学是例外的。因为我的年纪小,生活自理的能力不是很好,海威就象兄长一样关照我,而且我常常会在周日去对岸他的家里蹭饭,在铁路沿线一个普通的民居里,他的父母都极为热情的,我因此在四年的求学中不太落寞,班上的老师是知道这层关系,而且在毕业设计时,三十多名同学二人分一间工作室,老师特意把我与海威分到一间,我记得应当是山脚下那一栋长长的平房,最靠西边的一间。

这些旧日的记忆就打住到这里,再写下去不知要占多少篇幅,视野回到北京的胡同,我在回湘的前几天,我与张方白的约会是未能如愿,因他正在办个人的画展,忘记了约定,我也因某些原因未能参加他的今日美术馆画展开幕式,不过在离京的前一天,他来了黄楷夫的工作室,画了几幅水墨画,两人中午在胡同的小店吃饭,接着是海威回来了,三人一起在工作室谈了些家常与书法的问题,再后来是冯放同学来了,冯放后来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现在是长沙橙子酒店的老板,在北京亦有他的业务。同学分别多年,海威,冯放,我,曾在二零零零年的三十年周年的同学聚会中见过面,(方白是三十多年未见)地点就是长沙冯放的橙子酒店,当时海威是携台湾籍的夫人来(两人同留学法国),只停留一个晚上数小时,与我短暂述过旧,便转香港的飞机去台湾过年。

今天的楷夫子确实很忙,那天三个同学的相聚就显得十分的难得,而且我很久没能重温那种同学的兄弟之情,他们特别是海威谈论我的字时的严格的样子,应当是当年我们同学互相交流学习的一种再现,心情是极好的。人世间的富贵与得失,相较与老感觉,老情谊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都上五十的人,没有了年轻时的青春面容,但此时的心未老,所谓的“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当是说的这个境界吧。王进是电大班的同学,当时他的年纪也是相当的大,大约是三十上下的样子与我们同学,我当年是十八岁,王进自小没了父亲,在苦难中过来的,毕业后在四海打拼,先是海南,后是深圳,上海,无锡等地,后进入北京,主要是从事房地产,电大文科班的同学,就他一人携全家在北京陶然亭附近居住生活,我们见面后谈到一些过来的旧事,包括我父亲与他的交情,同时他送我回胡同,顺便看了黄楷夫的工作室。

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充满内心的喜乐,想想古人在中原大地,人口不多,流落他乡,忽然遇到故人,兴奋成什么样子,我当时体会出来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远行,老年却是相反,怕上层楼,退思在家,但问题是有些人是特例,那个叫齐白石的就是老来娋,五十几上北平不怕饿死京华,而且十分的幸运,这是一个神话,尤其对于我们以画画作谋生手段的人来说,多少是一个精神的偶像与寄托,我在南方的一些古镇,看到有些以画像谋生的人,除了绘制当朝的统领像外,亦会绘制老齐的像,因为统领是变来变去的,而老齐,始终是当今画画谋生人的祖师爷(过去可能是吴道子)。

离京的那天上午我去了齐白石的故居,那是一个破落的样子,昔人已去,不管他是坐黄鹤还是坐白鹤,空余的旧宅,破败的样子,与国人心中的神话偶像的心理差距,相当大的,他当然不是我的故人,但却是艺术的故人,我们观他的画,多少有点熏陶,有点影响,而且,他也是民国时的某种奋斗的象征,而且他进入今朝后运气也不坏,我就在这个破落的院子边上,回向历史,想象曾经在书本上读过了那些故事。

我终于离开了北京,坐上回湘的动车,车上,我无心欣赏窗外的景色,而是用手机记录一下来京的感受,因为动车太快,还没来得及写完,车就到了长沙,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此前长沙的同学(电大班的)约定要我停留一会,见个面,我因此在我曾经的学校的附近酒店住下来,约定第二天相聚。第二天的清晨,我去了我中南大学教授的小姑家,用过早饭,小姑和我谈论了北京的事,同时说了我父亲的事,觉得我父亲走得太早,感到突然,确实我也不知说什么好,父亲是二零一二年在深圳去逝,那天是十二月的二十四日,被一些人说成是世界末日的日子,但天没塌,我家的天倒是塌了。我与兄把父亲火化了送回到老家,葬在他出生地不太远的地方,这样伤感的话就打住。小姑留我中饭,而我很想看看对面母校现在的样子,但对岸同学电话催着,所以放弃在小姑家用饭与看老校,就去河东见在长沙同学的去了,在一家酒店里,我见到李维、段耘、周婷、聂超美诸同学,用过饭,聊了一点家常,还在另一处见到李志宏同学,老同学长久的不见当日见着,心情是可想可知的。

人生的相处与相见,前生定下或者冥冥中的安排,不完全关人乎事,我有时读书,一个章节读完,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在科学的观点上说实际不可能,但这种感觉总是存在,或者我是病人,或者有精神方面的问题,都可以说得过去,古人“似曾相识归来”,成为千古的名句,是因为有一种哲理的意味在其中。人生初见或者曾经见过,红尘往昔,其实是冥冥中有个定数,我们在人生中,其实是飘浮着的,象宇空中的星一般地飘浮着,所以某个巨星的坠落,会照应着某个巨人的逝去,多少有点道理,星与星的大小与能量是不一样的,唯一的平等是出生与入死,赤裸地来去无牵挂。

进入暮年的人生,应当是猛回头,不再是勇猛前行,而是回顾,反观自身,齐白石是向前的吗,他画的尽是童子仙翁,一个方外的世界,可知不是向前,而是用画反观自身。他的画是有思想的,有哲学意味的,常人学不来的,而且他没有学历不等于没有学习,他不仅是因为陈师曾所引导而成功,他与陈的父亲陈三立是诗友,曾在长沙开福寺唱和,诗文老师是曾国藩的师爷,这些都是大师,学院里没有的。民间的艺人不会管太多的其它,仍然把老齐当着精神的神牌。

所谓一些人死了,所居的旧居破落了,但他影响还在,这叫着“他还活着”,他的画要几个亿,这是“他”还在影响艺术品的市场,不是每个人有此等的魔力,他来自三楚之地,这是他艺术根本的灵感来源。

所有在他乡的画人学者的灵感来源最先在他曾经的生活的地方,到了其它地方,他象老齐画的那个风筝,线是连着故乡!

首图为同学黄楷夫(海威)


张方白


冯放


与张方白玩自拍


与张方白合作


黄楷夫的舞台美术设计


与王进同学合影


李维、段耘、周婷、聂超美


与李志宏同学合影


以上是随手拍胡同景观


今日的齐白石故居,破败的样子,曾经应当是与其它胡同院落相连的,而今是孤零零地立在石头森林中。

齐白石老师教央美学生画画

由徐悲鸿三顾位于北平西单跨东胡同“齐宅”,始把齐老师请进北平艺专,教孙子辈的学生画画。――

2015年那一年,我去了齐氏的老宅,望着孤零零的老屋,生出一股伤感与愁绪,这个在画界有影响力,充满风流遗韵的场所,今天被那些没有特色味道砖头林包围,甚至因为此屋没有土地所有权,会被强拆的命运,我最终是在这个世纪的遗址上凭吊一回,未来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齐白石应当是与毕加索齐名的世界艺术级大师,这个不是政治情势封号而形成,而是他在清,民,今三朝的长期艰难的艺术实践而奠定的名誉与称号,纵使当时不封号于“人民艺术家”,亦无损其艺术的光辉。

天天发心默念着天下太平,而实际上却是战争不断的时代,他艰难而幸运的从事着在当时并不是特别看重的艺术生涯。

他是一个传奇人物,从草根里翻滚出来的艺术山大王,所从事的艺术,以生活为源泉,以古人为其师,以自然为其师,在似与不似之间以求生机与活力,得出神采与逸气。

他的虫子,动物,花鸟,山水,人物与世相违,显方外的风情,那种不染世风的超脱精神,成就其艺术不受朝代变幻的影响,有持久的影响力与欣赏力。

他的画一直在影响我们,没有生在当时的人们,仍然能得到他的教益,因为他的画与他的故事还有他的课徒文字在,这种超越时空的教学意义是永远存在的,他的画总是三个字可以概括;“有味道”,这就是画的无上境界。

齐白石不是任何党员,亦没有文凭,说着浓重的湖南口音,还到了退休年龄,放在今天,谁请他到央美上课那是不可能的事,今天的体制严格到齐白石不可能再吃这种饭,还好齐白石大部分生活在清朝与民国时代,那个时候自由是处于社会的变革中,一切无从强制,所以他与他那一辈的人的机会好,亦让人们羡慕。

那个时代永远地远去,我们怀念,我们追忆,我们生在山野草泽的画者,仍然以此为精神领袖,这是毫无疑义的。(文:雷家林)

附文字:

1928年徐悲鸿担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的院长,他聘请齐白石到学校当教授。齐白石死活不答应,老先生怕啊!齐老心想我一个乡下人,木匠、北漂,才上过半年学,又不会讲什么画画的大道理。这不要我亲命吗?老先生他是从师带徒的模式中出来的,对于这种西式美术教育他感到无从下手。徐悲鸿只好一回两回往他家跑,最后答应他上课可以不讲。就坐在那里做示范就好了。说好一节课四块钱,三节课连上。三四一十二,十二块钱。看在钱的面子上齐先生答应下来,每到上课的日子,齐先生就坐在自备的黄包车去了。齐先生的黄包车外面有个青布幔子,幔子上写着白字“齐宅”。老先生头戴一顶毡帽,帽顶缝一个大红球。手持藤杖,鞋上还缝个小铜铃(注:引自于石谷风《三十年代的北平画坛》),齐老先生就这样一路小零碎地进了学校。

学校的女学生一听到铃铛响,心里暗叫一声:“哎呀!妈呀!财神爷来了”。女生们蜂拥而出,扶的扶,搀的搀,有叫爷爷的,有替他扛拐杖的。齐老先生被一班小妖像风似的撮走了——石老在文中写齐白石先生手也不闲着。他掐一把萧琼水嫩嫩的脸蛋,然后问她:“你爸爸在家吗?”萧琼回答:“去天津了”。“回家跟你爹说,过几天我去看他”。萧琼是京城四大名医萧龙友的女儿,父亲跟齐白石是老朋友。一班的莺莺燕燕围着齐老先生说个不休,眼看半堂课就过去了。这个情景让班上的男生相当气不忿,石先生回忆说男生悄悄跟班上的女生耳语说:“半袋面粉没有了。”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齐先生拿起斗笔蘸上墨走到画台前看了一下。墨也研好了,纸也理好了。他摸摸纸打量一下,又把笔放下来跟女生闲聊。男生他连望都不望。一个小时过去了,齐先生才在纸上画了个墨团子。过了一会看看纸上的墨半干了,又换了一支小笔在这个墨团子上添上翅膀。原来是画一只老鹰呀!女生都拍起了巴掌,老头快活得脸上都要放出光来。隔壁学西画的学生听到拍巴掌就扒在窗外向里看。齐先生让女生把画挂到墙上,有一个冒冒失失的男生说:“齐老我个儿高,我来挂。”齐老白他一眼,让他退下。他抱着手对着墙上的画打量,过了一会他让女生把画拿下来。他在老鹰空白处添上松枝,题上款、盖印就是一张完整的画了。女生说:“齐爷爷给题个款吧!”老齐沉吟了一会说:“题款就不够本了!”因为一次课是十二块钱,画比课时费高。如果题款盖印,就划不来了。一节课老先生要画两张画,下课以后他将课稿分赠给班上的女生。等到下课后一班的女生拥着齐老黄包车送到校门口,有的喊:“齐爷爷下次早点来哦!”有的说:“齐先生下次你可得给我画一张啊!”石老他们国画班的男生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过了几天得了画的女生相约到齐宅去题款盖印。齐先生听说艺术学院的女学生来了,就吩咐开了门。她们围着齐先生闲聊,聊了没一会就拿出前些天的课稿说:“齐老师给我们题上款呀!”齐白石说听了直摇头:“这个真不行,亏本买卖。可使不得!”这时上去两三个女生一左一右摁住齐先生的手说:“题一个吧!齐老师,求求你了。题一个吧!”她们抓住齐老先生两只手一通晃,晃得老头眼晕,他说:“你们放手,我题!我题!”放开右手,左手还要逮着,怕他反悔。不题再接着晃。齐老先生题完之后,女生说:“盖章!”老齐说:“章真不能盖了,这个真要钱了!”她们就两个人摁住他,其他女生在画室翻印章。齐白石图章很多,有200多方。她们找到几方要往画上盖,齐先生就摇头,示意这个印章不能用。然后用嘴努努,示意印章在抽屉里。她们打开抽屉,一张画上盖七八章,等盖好了就松开手说:“齐老师,我们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老人家哦。”等她们走了,看着烟尘陡乱的画室,翻开的印泥合子。齐老先生说:“小婊砸!又上你们当了。”石老在《三十年代的北平画坛》一文中回忆说:“我的女同学收藏着齐先生一些画,那都是精品!”——转自新浪网

那时,先生已是年逾古稀的老翁,但授课却一丝不苟。每节课,先生总是准时进教室,在一张大画案前站定后,一招手,全班12名同学便围着那画案站成半圆形,听先生授课。先生每堂课只重点讲一个问题,边讲解,边示范,讲完了,一幅画也完成了。每当这时,最令我惊叹不已的是笔洗里的水——那水依然至清,足见先生胸有成竹,惜墨如金。

当我们回到自己的画案前练习时,先生总是在座位间巡视辅导,或纠正练习中的错误,或指点用笔的技巧,有时则提笔在小幅的宣纸上示范。同学们都盼着先生给自己示范,这样的幸运我有过两次:一次,先生给我画了一小幅虾;另一次,画了一只蟹。每次先生都嘱咐我:“勿失,候用印。”这两件珍品,我裱好后,先生果然都给盖了印章。

有一次,我照标本画了一个蚂蚱,先生看后说:“照标本画出的是死物。你看这个蚂蚱,它的触须是向后弯的,而活着的是向前竖起的。要师造化,到大自然中去写生。”“师造化,勤练不辍”,是先生第一堂课就谆谆教导我们的,它成了我一生艺术创作的座右铭。

1935年,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华北事变,华北局势岌岌不可终日,学校于5月被迫停办。分别之前,先生理解学生的心情,让我们各人说出自己喜爱的花鸟虫鱼,赠每人一幅画做纪念。我喜欢荷花,先生听了深情地望着我连声说:“好,好!”很高兴地为我画了一幅中堂荷花,画面题“出淤泥而不染”,上款书“翘然弟子嘱”,下款具名后加盖了双章——“白石”、“齐璜”。我激动得双手接过画幅,久久地端详着画面,端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题字,我想到了先生的为人。先生极重气节,处在如染缸般的环境中大半个世纪,却能洁身自好,不染半些尘滓。尤其是在日本人染指北平后,先生闭门谢客,不与日本人沾一丁点儿边,所具有的不正是荷花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吗?先生借题字向我提出了殷切的希望。

——《齐白石先生二三事》胡翘然

跟邱老师学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小写意不如大写意吃得开,齐白石老师用的是大写意笔法,于是我便转过头来跟张丕振同学经常到齐白石老师家去请教。齐老师见到我,很客气地说:“你喜欢大写意吗?我说小写意是绘画的基础,没有这样的基础,作大写意我知道是很困难的。”我说:“为了抓紧学习时间,我特意到齐老师家来学大写意,求老师收容指教,以便上进。”齐老师笑了,便到套间里拿出他所画的松鼠条幅,让我和张丕振看。这幅画是一棵马尾松上有一只松鼠趴着向下窥看,似乎发现下边有什么东西,笔墨酣畅,形神十足。张丕振说:“齐老师真神手也!”

我把齐老师画的松鼠借回家(我和张丕振一同赁住宗茂胡同二条一间民宅),时常到更深人静,我们的笔墨仍不停地挥动,不舍得让时间轻易过去。一天,我去给齐老师送画稿。带着我临摹的松鼠求老师指谬,齐老师笑着说:“你为什么将松鼠的胡子都拔去了呢?”我这时才发现我忘记了画胡子,深感临摹画也不能粗心大意。

齐白石老师的画室里除了文房四宝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四壁上字画全无。房的一头是个套间,门锁得严严的,因为他的所有字画都藏在里边,他恐怕别人到里边翻拿。画案上有个五六寸高的红盒子,上边有张纸条,写着“请你莫要偷”五个字。我想,大概是他被人偷怕了,墙上不敢再挂字画了。他也不肯轻易给学生画画。拿他的一张画出去卖钱,就连学费也不用从家中拿了。即使到他家中去看画,也得是他喜欢的高材生。同他喷熟了,他喜欢你,才能上他家。我们班几十个同学,程度参差不齐,画得不沾弦的不让进家门。进得家来,他的套间总是锁着。他拿出一张画叫你瞧瞧,对你说是啥时候画的,等一会又换一张让你看看,顶多叫你看上三张画,就不叫看了。如果要求借回去临摹,他叮咛你千万不能弄脏或钉孔,那便是残次品了。齐白石住北平时间长了,他的湖南话也好懂了。

齐老师自幼家贫,养成了十分俭朴的生活习惯,平日连买菜都是自己亲自持篮跑到大街去。他没有包车,那么他怎么去上课呢?他和一般的教授不同,上课时学校派车接他,下课派车送。齐白石的名声之大,当时可以决定一个美术院校办成与否,没他兼课,就难有学生报考。当时北平的两所美术院校,一是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一是京华美专。以及后来创办的北华美专,都有齐白石在其中兼课。齐老师在学生中的威望非常之高,他要是不来上课,学生们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似的。

齐老师教我们时已六十七八岁。他教课有个特点,比如教画雏鸡时,他看到哪个学生画的不对,便在画面的空白处给学生画一个雏鸡,或者点上一两笔,让学生看,但他每下一笔,必在旁边写上“白石”二字,齐老师虽然添的非常好,但是整张画的构图却破坏了,这张画不是作者自己的了。同学们往往将这画丢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张丕振便找出来一个窍门:我们将这画拣起来,剪下齐白石老师示范的画,贴在一个很干净的本子里。久而久之,居然集成一册,郑重装订后,拿到齐老师家,请他在本子的皮上题字。齐老师翻阅后大奇,笑着说:“好!你们有办法!要保存起来,作为你们的样本。你们有这个想法,说明重视学习, 将来会有前途。”在这里顺便说一下,我为了收存齐老师的作品,有一次在课堂上,见齐老师走过来,我便故意在用笔上不按规矩,比如本该从上往下画,我偏往上戳,他见后连忙纠正道:“咦!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赶忙伸笔铺纸,请他画个样。还有一次,他临场挥毫,一张白菜画得十分出色,便想带走,我连忙要过来。

齐白石老师性格高傲,在绘画上摆脱古人樊篱,独树一帜,画法简洁,意境清新,大刀阔斧,气势凌人,而因此他也常受有的画家所攻击。在当时虽有不少画社组织,但齐老师却未曾加入过任何画社。他曾自刻一枚印章,文曰:“一切画会无能加入”,有人说他只会大写意,不善细笔,于是他便在粗枝大叶之中添上一个极为工细的草虫,这就令人有口难张了。

齐白石老师在治印方面风格特殊。于非闇老师虽亦治印,但他自认不如白石,为了想看看白石的印谱,便向白石磕头拜师。于非闇在书画、篆刻上都很有工夫,多才多艺,对古代书画的摹仿力能乱真。于非闇的工笔花卉翎毛画得甚佳。他作画不重笔,一遍成,严谨得很。他平时题画写的是瘦金体字。他给我画过一幅三秋图,有菊有石,凉风习习的九月,石头上没有染色,是空勾,石头上边卧着个螳螂,极鲜亮,题款仅写他的名字。这幅三秋图,是画在一张二尺半长的老高丽纸上。有一次我画三棵白菜的条幅,于老师给我题上“意在青藤八大之间”八个字。于老师还同我合作过一张红叶青鸟图。非闇老师是齐白石最喜爱的一人,齐白石不想到学校去上课的时候,只有于非闇能代他去上课,别人无能为力。因为于非闇对于别人字画善于摹仿,他代齐白石上课即以齐白石风格出现,因佩服其才,齐白石有时即将于非闇所说的话作为自己画的题跋,他对于非闇的器重可想而知。

——李霞生《京华艺术生涯》

附文章:《红树青山桃花流水--再读齐白石山水画》

此文章的标题源自余少年时随艺校生去湘西写生时路过桃花源在山门见到的对联:红树青山斜阳古道,桃花流水福地洞天。最近热心读齐氏之山水,应当是读过诸多常人之画与古人之画后的一种回归,真正的大家就是常被人骂的那一个,其实也不奇怪,本人有时怀疑齐璜非世上人,为某个神仙下凡,否则他的艺术每一项比如诗书画印,总有不凡的奇气散发而出。作为学西画出身的人,初看齐画不觉得如何的好,而且是画得有点那个,说不明白,道不清楚,阅历与岁月的增长帮助了本大愚有点开悟,渐渐识得老齐,识得其山水画的奇妙之处。生在清国,成就在民国,谢世在今朝的齐白石先生,运气出奇的好,今天的画作出售卖天价也是在招其画魂归来,李可染那句可贵者胆,所要者魂,又是什么,是贵在似与不似之间吗,是学我者死,反我者生吗,今天的常人山水画,能与古人较个高下吗,所有的今天的在国展中显摆的那些画人,能在百年千年后能立定脚根吗,本博写此文章,其实就是想向画画者分享自己的理解,山水画应当是如何的自由独立,如何的多元变幻。艺术亦经历现实主义与革命激情的年代,经历文革后伤痕艺术还有现代狂风的时代,到现在的用现代技术与绘画结合的时代,画家在画什么画,商品画,世俗画,笔墨画,技法画,还有所谓的新文人画,千年的历史,会过滤一些所谓的画人,留下的,就是可以在画界青史上留下一笔的人,毫无疑问,齐璜可以在此青史或简册中有记录的人,不仅是其画印诗文在其画中,不仅是其有点“俗气”而多卖钱生存的花鸟画,而且是世人多不看重的山水画,能够与古人,与徐渭八大石涛齐列的现代画人,是黄宾虹吗,不然,是老齐,在深入笔墨的深度上,齐氏无法比肩黄氏,但是,在造境的高妙上,在诗意的浸润上,在线条的功力上,在空灵悠远的情境韵味上,在布白构成上,还齐氏胜一手,重新的审视齐璜的山水画,也许我想到文人相轻时,陈子庄曾经轻李可染关山月的画,象镜子里看去的,这是在构成上说的,过去觉得老陈有点唐突,现在却是觉得多少有点道理,曾经的吴冠中评潘天寿的《小泷湫图》中谈构成谈得十分的深入,不过愚看了齐氏的某些作品,觉得齐璜的水墨构成不弱于潘氏任何人,有围棋布阵的理念意味在其中,而且湘人本来就长于兵阵,若在构成上布置,那是小菜一蝶。其中有一幅图是三面包围而网开一面,可以是十分的高妙,在近现代的时代,有崇尚徐渭八大与石涛的齐璜,有学习金农的齐璜,别人学到的是皮毛,而老齐学到的是精髓。

越来越多的资料在网上出现,次一等的画面图像的显示让愚者获得更加全面而深入的理解大匠的艺术魅力,尤其是山水画,当然一些学者比如宛少军刘剑峰等人的文章亦进入视线,不过我自己的理解别人无法代替,所谓冷暖自知是也,黄宾虹山水先是画得白净净一片,后是画得“黑糊糊”一片,世人同样不解,有个傅雷十分赏识他的画,当然那是他的好,画得太逼有时会失得“太多”,所谓近现代的山水画第一把交椅不是黄宾虹,不是李可染不是张大千而是齐璜,所为此论者何,线条功夫还是其次,诗意,造境高妙,构成的奇伟,奇气的充满,或者画中的阳刚正气的充溢方是主要的原因。气如何的画出,古画画气不画形,吴昌硕此语有几个参悟者,天地间庸俗之人太多,难有几个拾得者。

齐氏会把其诗书画印的艺术理念注入其山水画中,有一个总的灵魂所在,山水之境因人而造,人奇而画古,此语真不虚,首先是人奇,如何的奇,老而辣,老而雅,老而稚,老而搞笑幽默,诗文在点松火而伴松香读得太多而十分的“反动”,这种“反动”会影响到他的画境制造,似,他学了的古人并没少于四王这几个太俗古人,不似,删去临摹之手,自然多不似,看不出其画学的某家某派,所有的都化入了自己的风格中,陈师曾,徐悲鸿,少数几个会相画界之马者,识得这个疯子是个不凡的,这就太让老齐幸运了。活着时有这些仁兄的帮助,还不会饿死京华。

他的花鸟画还是有点俗,这个也是生存的被迫,世人买得多的也是这类的画,让他好歹有饭吃,那种画的境界还不能十分的高妙玄远,空灵无我,有时红艳艳还是没能免于俗气,但他的画山水,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境由心生,不凡的心造的不凡的境,与佛国宝地十分的接近,芭蕉,芙蓉,柳树,松柏,万杆绿竹,红枫桃花,这是他常常画的树木,山形圆浑,有时却方正,南山的风味浓郁于北方,我书意造本无法,画恐怕也一样的,有法后方后无法,无法胜有法,这个境界就到了天人合一的层次,观近代以来的山水作品,到这个境界者,真的是不多啊。

看得出齐氏的画有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一个豪杰的味道吗,没有人,却有山翁与童子,要不是渔父农夫,还有山中的贤者高士,所谓的英魂豪杰,那是俗人,山翁童子,那是个人的文化情怀与心境,夕阳牛背,老树昏雅,那是个人向晚意踌蹉的心理徘徊与悠然,真个的文人,出身为非文人,变成真个的文人时,比文人还文人,那看昏雅落日的记忆,还够逸笔草草地画出来,画得还有点太那个,成了引导人们唤起诗意兴趣的媒介。

石涛的画,还有八大的画,还有徐渭的画,少不了陶潜的诗意与桃源胜境,齐氏同样追风于古画之贤者,我们看到齐氏的湘地风情,当然还有西京的路上风情,一路邓林,这种红树青山的造境,过于古人,恐怕是加了老辣的乡愁在其中。有时他的自画像,与凡高不同,那是远景中的小人,画的多半是自己,要不是自己的童年,说画的少年阿芝也对,画中的古装的酒鬼,多半是画自己,醉意不在酒而在山水间,有时期望以画里山水换得酒钱,有时画个白菜换得一车白菜,如此的世上疯子,人不算奇?画能不古嘛?笔墨当随时代,不可是形式上的当随,而应当是心境上的当随,与时俱进不是服饰现代了,心灵轻薄了,古意越浓越现代,有几个理解者。

画自己的风格时,程式出现了,滕王阁的阁形,其实又象是自己家乡书阁的阁形,有错吗,没错,程式是京剧的艺术高妙之境,梅兰芳太懂了,齐氏何尝不懂,程式,只是为新的造境服务,画了好几幅的滕王阁,王勃的诗意与行文意境并不因为齐氏着笔太少而诗意文情淡薄,境造者空环留置多点而让观者想象与再造同样多点,这就是中国京剧相联络的中国绘画,程式无处不在,反复在一个画面出现,次次有不全同,变幻莫测,这就是中国艺术,高妙者有手法上是多么的相同,你就理解梅兰芳如何看重老齐了。

已经看到今人开始学齐氏山水,有的学得似,不过有时看到那些画人画张家界,画的象某个角度某个真山之形,就觉得不对劲,画贵在似与不似之间,连吴冠中亦是遵循此原则,今人却仿佛不理解,画得与照片比高低,画得太逼,这个可不是真境逼而神境生,而是与自然太接近,与艺术太远离。至于画得越来越象照片者,若有诗意浸润,也就不算有问题,如果与文学性离得太远,那就是走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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