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比李白小10岁,说起来算是晚辈。 但你知道吗,大名鼎鼎的文学家金圣叹, 却因为不了解杜甫和李白之间的年辈少长,闹出了误会。 起因是这样的—— 杜甫和李白在山东兖州时,相约游历,一起去寻访范十居士的隐居处,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于是杜甫写了一首《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其中有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两句,说他和李白大醉后同盖被子睡觉,白天则携手一起游玩,情如兄弟。 可后来,金圣叹在他的著作《杜诗解》中,却解道: "眠何必共被?行何必携手?此殆言己(杜甫)无日无夜不教侯(李白)作诗。" 又说: "前辈交道如此之厚也。" 说真的,读到金圣叹此解时,我真是诧异得不得了。他竟以为,这俩人白天携手同行、晚上共被而眠,是因为杜甫作为前辈,从早到晚都要教李白作诗? 他竟不知,真实的情况是李白年长与杜甫,要教也是李白教杜甫呀! 金圣叹为何会有这样的误会呢? 或许是因为杜甫曾因很久没见李白,写过"不见 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两句诗。 没错,古人是喜欢称呼年轻人为"生",比如《西厢记》里的"张生"。但杜甫称李白为"李生"显然不是这个意思,"生"也有"先生"之意啊。 可见,在对诗人缺乏了解的情况下,向金圣叹这样的解诗高手、文学批评大家,也是会犯错的,就更别说我们普通人了。 文学欣赏,存在作者、作品、读者三大要素,三者都可以作为研究本位,因此形成了不同的研究派别和方法。 持 作者本位的人,会着重对作者的自身情况、写作背景进行研究; 持 作品本位的人,着重对作品的语言、结构、艺术性进行探讨; 持 读者本位的人,强调作品的未定性,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三种研究方法各有立场,但不得不说, 在实际欣赏文学作品时,"知人"是一个前提条件。 尤其是对古代诗词而言。诗人的创作往往具有特定环境、特定人事关系,抒发特殊的思想感情,但又受到字数、格律、音韵的制约,不能在诗词里言尽其意。 而那些言外之意、韵外之旨,就需要我们通过熟知诗人来发现和补充。 在“知人”的情况下读诗,可以洞悉诗人用心 李白写过一首《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白在这首诗里对孟浩然的赞扬,绝对是夸大了—— "红颜弃轩冕",说孟浩然少年时就鄙视功名,不爱官冕车马;"白首卧松云",年纪大了之后就归隐山林,摒弃尘杂; "醉月频中圣",常常在明月夜饮酒,醉得非凡高雅;"迷花不事君",不侍奉君王,只迷恋花草; 总之就是潇洒、高洁,品德如高山一般,令人敬仰。 可实际上,孟浩然虽终生不仕,但并非真的不想。否则他也不会写下"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交给丞相张九龄,表明自己想要渡湖却苦于找不到船只,圣明时代闲居觉得愧对明君。这正是他想做官,希望得到引荐的意思啊。 所以李白说孟浩然的那些话,是有溢美之嫌的。 但只要我们知道,李白一生嗜酒爱月,一身豪气傲骨,"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也就能明白, 他诗中的孟浩然,其实更多染上了他的自我色彩,那是他理想化的自己。 在“知人”的情况下读诗,可以身临其境 想到李白那首经久不衰的小诗《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以往我们以为,这首小诗最成功的地方,应该是后两句所描绘的友情。 但如果我们了解李白为人的不拘俗套,和汪伦此人的可爱,是万万不会忽略前两句的趣味的。 汪伦家住安徽泾县桃花潭畔,他给李白写信,邀他来家里作客,信里说:"先生好游乎?此处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 嗜酒、爱花的李白,一听有这样的好地方,那当然得去啊!可到了地方一看,哪有十里桃花?哪有万家酒店? 汪伦笑着说:"桃花者,潭水名也,并无桃花;万家者,店主人姓万也,并无万家酒店。"李白听后大笑不止,不但没生气,还感动于汪伦的盛情。 故事未必是真的,但却很能说明李白和汪伦的个性、交情, 带着这样的了解再来读《赠汪伦》,就更有意思了——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这两个洒脱之人欢快相聚之后,虽然要分别了,也绝没有悲伤和拖沓。李白是兴尽而返,不想让朋友相送,于是悄悄跑到渡口准备上船;汪伦却还是闻讯赶来,而且是人未到、声先到,踏着歌就跑过来了。 至于往下的事儿,这么乐天派的俩人,定然是要"劝君更尽一杯酒"、"一杯一杯复一杯"了呀。 李白并没有写后面的事儿,正是妙在省略和含蓄,留下余味,读者尽可自己体会咯。 一般来说,古人写诗是忌讳在诗里直呼姓名的,可李白在这首诗的开篇就自呼其名,也直呼对方姓名作结,显得更加亲切直率。 这样一解读就觉得, 同样是送别诗,《赠汪伦》没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临别赠言,也没有"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故作潇洒,它欢快、不流于感伤的格调,就是它独具魅力的艺术特色。 在“知人”的情况下读诗,有些疑问可迎刃而解 记得高中那会儿读李清照的词,觉得有些奇怪—— 她有时候写词很开放、大胆,比如:"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丑奴儿》) 时人说她"荒淫之语,肆意落笔。"(王灼《碧鸡漫志》) 可有时,她的词又显出胆小和畏惧,比如:"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永遇乐》),因为怕见人,又要夜间出去,又要躲在帘儿底下听外面的欢声笑语。 你会觉得,这似乎不是同一个人所作。 可如果我们知道,李清照出生于山东济南,自古是泉流满地、人文荟萃之地,她又长在学者家庭,受到了开明的文化教育,后来又嫁给了爱她惜她的丈夫, 那就可以理解,她早年作品带着对生活美满的陶醉。 但"靖康之难"的到来,让北宋国破,让李清照家亡,她的命运急剧转折。先是遭遇丧夫之痛,而后又在逃难过程中,眼睁睁看着耗尽半生心血收集的文物被烧、被抢,终于鼓起勇气再嫁,却遇人不淑,被欺骗了感情, 离异之后弄得声名狼藉、疲不可支,所以后期作品才总被愁苦缠绕。 知道了她前后生活的巨大反差,再去读"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就完全能理解她的苦衷。 再去读"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就能感受其中的沉重,完全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样简单。 反过来说,要想做到“知人”,也可以多读这个人的作品 人往往有不同的侧面,你从一个作品里了解到的,可能只是作者的一面。要想全面地了解其人,应该参看他的更多作品。 拿陶渊明来说,你看他写了《饮酒二十首》,会以为他可能是个酒徒;你看他念叨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会以为他是个彻底的隐者,不受世事牵绊。 可你是否注意过,他也为妻子写过《闲情赋》:"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这么一看,陶渊明也是个浪漫的情人。 他还写过《责子》一诗,表达对儿子的殷切期望:"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名义上是责备儿子们不求上进,但却出以戏谑之笔,不是板着面孔教训,显出了几分慈祥和亲切。 通过《闲情赋》和《责子》,我们就了解到了一个更立体的陶渊明。他虽弃绝仕途,但并不意味着脱离社会、放弃对妻子的感情、放弃对子女的责任,他还有种种常人之情。 所以说,鲁迅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是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说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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