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九月简史

1.九月· 起点

如果一年只有三季，多好。

就让九月站在季节的终点线，

赶在西风之前，

挡住万里悲秋。

让草木葱茏，绿意盎然，

没有衰残凋零；

让阡陌花开，瓜果飘香，

没有菊老荷枯；

让风雨温暖，江河行地，

没有天寒地彻。

让蓟北和平，巴山雨晴，

没有羁旅乡愁。

最是让校园开门，书声清朗，

没有忧伤，只有欢喜。

让一切美好都在九月停留，

又从这里重新开始。

成熟的红果和稚嫩的绿芽，

同生共荣，

没有繁华落尽。

2.小学·庙

人生第一脚怯生生迈进校门，

沒留意高挂的五七小学牌子，

只想着学堂原本是庙堂的森严。

和尚象一群受惊的鸟儿散去，

这里成了我们上课的地方。

校园里那株年纪很老的古樟，

阅尽几百年人来人往无数。

当诵读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仿佛隔着世纪和星球的差距。

学习目的性是面前一座大山，

外婆说出山，老师却说移山。

惦记着山上曾经住过神仙，

课间时间即使下雨，

也把皮球往操场边的山崖上扔，

清纯的欢乐凝结成无数梦幻的水晶。

上课最严厉的年轻算术老师，

终于变成大字报被挂在墙上，

教室外的走廊显得漫长阴冷。

书包里只有两本书。

语文书里的东西总变来变去，

而算术书中所说的1+1，

至今还没有人说不能等于2。

3.初中·辫子

新联中学后面是田，前面是河。

我走过漫长的田埂踢着草尖去上学，

城里老师乘船追着鱼儿从河上来。

英语老师象水一样轻灵，

乌黑的长辫子在风里摇曳。

英语课本成了我的新玩具，

洋油灯点在山村最深的夜里，

背不熟工人农民战士等单词，

兴趣却似河边的青草日夜生长。

那一天，黄叶纷纷飘零，

校园摇身变成乡镇企业，

老师们冒雨搭埠船离去。

我常在河沿看远方的影子，

对着月亮默默背单词。

他们说英语不计入高考成绩，

我却偏偏考了个最高分，

只因梦中荡漾着柔波轻盈。

4.高中·洞箫

高中以古镇的名字命名，

并一样的皓首苍颜。

上学要转过几座小山，

走过许多古老的石桥。

学校四面都是河，

梅雨季节我们就像住进了龙宫。

语文老师从宋词里穿越而来，

初夏夜里他把月光引进宿舍，

让我背诵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捧着洞箫幽幽地吹得很远。

深秋的晚上又湿又冷，

晚自习窗外他披着军大衣站成剪影。

苏式工字教学楼坚固沉毅，

木头做的学生宿舍破旧得婀娜多姿，

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是一篇散文诗。

某一天夜里西风肃杀，

推土机把梧桐树从梦中惊醒，

高大的混凝土建筑拔地而起。

此去经年，校园迁到了梦里，

只是再也听不见洞箫的余音。

5.大学 · 搬土

教授们扔掉锄头纷纷回城，

但裤管和衣袖却撸得更高。

他们用隐藏已久的剩余力气，

重建记忆中热爱的校园。

金色的英语老师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不过她说跟白求恩没有亲戚关系。

灰白色的哲学教授学贯东西，

世界一忽儿朝东一忽儿向西。

有同学在学报发表论文，

用阅读资本论的心得参与改革发展的讨论。

图书馆的日光灯白天也打盹，

某教室跳交谊舞的霓虹灯神采奕奕。

起早摸黑勤工俭学的十筐泥土，

换不来参加集体春游的一张火车票。

毕业那一天太阳很晚才升起，

我独自站在校门口的晨曦里，

望着另一条通往远方的小路，

从国营农场向乡野村落的深处行去。

6.研究生院·第一

国家第一所研究生院，

在春天的圆圈里呱呱坠地。

像一个众星捧月的婴儿，

背负繁荣富强的神圣使命。

开学典礼院长把经典原著举向半空，

点燃照亮千年荒原的火炬。

导师每年开门只招一个学生，

授课老师都来自学问的最高峰。

教材是油墨印刷的薄纸讲义，

每页都是白发苍苍青灯手记。

校园星光熠熠，满堂生辉，

思想激烈碰撞升起五彩烟花，

墙角的小花也绽放出气象万千。

毕业前整座城市阴雨连绵雷声阵阵，

路灯摇摇欲坠惊慌失去方向。

老师家门窗紧闭，灯光如语。

我们打开宿舍所有的窗户，

大声把酒碗伸进稠密的雨里。

那一天简单的行囊装满狂风，

我用右手紧紧牵着左手走路，

踏着风雨迈出最后一扇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