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家”的“大智慧”：西夏与高丽的生存之道（修订版）

10—13世纪的中国，王朝分立，政治格局极为复杂。916年，契丹迭剌部首领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947年，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在灭亡后晋后，于汴京（河南开封）登基，改国号为“大辽”，雄踞北方。

契丹主题浮雕

960年，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在亲信将领们的拥戴下“拥立为帝”，建立了北宋政权。志在统一北方的北宋，多次与辽朝发生冲突。双方互有胜负，但北宋在总体上处于劣势。1005年初，双方签订“澶渊之盟”，并约为“兄弟之国”，奠定了近百年的和平局面。

北宋骑兵

实际上，在这一时期的中国版图上，不仅有宋、辽两国。1038年，党项首领李元昊称帝，在我国的西北地区建立了西夏政权，一度给北宋造成了很大困扰（拓展阅读：读书笔记：西夏文化的“一体多元”和“兼容并包”）。

在版图的更西方，有高昌回鹘（拓展阅读：读书笔记：畏吾儿文化是如何“往上带”蒙古人的？）和喀喇汗王朝（拓展阅读：读书笔记：喀喇汗王朝百姓的衣食住行），西南方有吐蕃诸部（拓展阅读：吐蕃的“唐朝印象”：中原汉人在西藏的魔幻漂流（修订版）），吐蕃的东南方还有大理国。

除此之外，在10世纪初的东北亚地区，高丽王朝在朝鲜半岛迅速崛起。935年合并新罗（前57—935），936年吞并了后百济（900—936），实现了“三韩一统”，成为北方不容小觑的一股政治力量。

辽与北宋时期全图

1115年，本为辽朝藩属的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完颜旻）建立金朝。1125年灭辽，1127年灭北宋（拓展阅读：战败国的女人：“靖康之难”后，被掳走的北宋女子，最后怎么样了？）。1130年，南宋高宗赵构向金朝献降表称臣（拓展阅读：理性讨论：为什么高宗赵构这么怂？（修订版））。

此时，金朝雄踞中原，是“中国版图”中的最强力量（拓展阅读：读书笔记：金人眼里的“中国”、“华夷”和“正统”）。除此之外，版图的正北方为蒙古诸部，西方为西辽（拓展阅读：读书笔记：西迁的契丹人，给中亚带来了什么？），西南方为吐蕃诸部，南方分别有南宋和大理等地方政权。

金与南宋时期全图（1142）

那么问题来了，居于中原王朝东西两方的高丽和西夏，与中原王朝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我查了一些资料，接下来跟大家简单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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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高丽与辽朝的关系

1）辽朝与西夏的关系

发祥于青藏高原东部的党项族，从割据夏州“王其土”到“正式建国”的一个半世纪里，经历了由弱变强的艰苦过程。到了北宋初期，党项势力已变得较为强大。

李继迁（963—1004）担任党项首领后，积极采取“亲辽抗宋”政策。《辽史》如是写道：“….（辽）圣宗统和四年（986），继迁叛宋，始来附辽，授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遂复姓李。十月，遣使来贡。六年，入贡。七年，来贡，以王子帐耶律襄之女封义成公主，下嫁继迁。”

简单地说，党项向辽朝“遣使入贡”，辽朝“以王子帐耶律襄之女封义成公主”，双方结成了姻亲，关系更为亲密。990年，李继迁被辽朝封为“夏国王，一年后“晋升”为“西平王”。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李继迁迫于北宋压力，一度在名义上依附于北宋，但自始至终视辽朝为“上国”。

每当他取得对北宋的军事胜利后，都会在第一时间向辽朝“告捷”，以显示自己“亲辽”的诚意。比如在1002年，党项军队在攻陷北宋重镇灵州（宁夏吴忠市）后，立即派遣使节向辽朝“汇报”了具体情况。

李继迁（963—1004），出身党项族平夏部，宋朝曾赐名赵保吉

1005年初，北宋与辽朝签订“澶渊之盟”。从这以后，党项与宋辽两国均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外交关系。

李德明（981—1032）担任党项首领后，被辽朝先后册封为“西平王”和“夏国王”。辽兴宗即位后，令兴平公主下嫁给李德明之子李元昊，还加封其为“驸马都尉”。李德明死后，李元昊成为党项首领。

1038年，元昊“升级”称帝，建国号大夏（西夏），并上表于北宋。微妙的是，在各方文献记录中，均未见其“上表于辽”的记载。如《辽史·兴宗本纪》中，没有记录“属国（党项）”的立国之事；《辽史·夏国传》中，也只有区区“来贡”二字，并未提“立国”一事。

李元昊（1003—1048），银州米脂寨（今陕西米脂县）人，西夏王朝开国皇帝

为什么西夏没有“上表于辽”？其实原因并不复杂。据史料记载，元昊与兴平公主关系一直不睦，甚至在公主去世后，一度遭到了辽朝的问责。当然，西夏不断侵扰辽朝边境和一再诱降辽朝境内党项人的行为，更激化了两国的矛盾。

1044年，辽兴宗（1016—1055）亲率10万大军进攻西夏。两军于贺兰山下展开决战，舟车劳顿的辽军遭遇惨败，“单骑逃出”的兴宗，遭遇到了重大挫折。

1048年，元昊为次子宁令哥所弑，幼子李谅祚即位。志在“找回场子”的兴宗，再度举兵攻打西夏，逼得西夏不得不向辽“进降表”，以示臣服。

从这以后，双方一直维持着比较稳定的朝贡和联姻关系。1105年，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族女成安公主（？—1125）下嫁于西夏崇宗李乾顺（1083—1139）。

西夏妇女

2）辽朝和高丽的关系

926年，辽朝灭亡渤海国，与高丽有了初步接触。10世纪中期，两国因为领土问题产生了很大的矛盾，陷入敌对状态。到了10世纪末，与辽朝关系极为紧张的高丽，主动选择与北宋结交，并“朝贡于（北）宋”。

993年，辽朝大举征伐高丽。高丽战败，不得不向对方“称臣纳贡”并与北宋断交。作为“回报”，辽朝赐高丽“鸭绿江东数百里”，使得其疆域逐渐扩展到了鸭绿江一带。

1010年，高丽王被权臣所害，辽朝以此为“契机”再次进攻高丽。尽管辽军一度占领了高丽国都开京，但蒙受了非常大的损失，并未达成既定的战略目标。1018年，辽朝发兵10万“三征高丽”，但以全面惨败而告终。至此，早已疲惫不堪的两国，开启了一系列的外交谈判。

1022年，高丽王王询（992—1031）被辽朝册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守尚书令、上柱国、高丽国王”，并向辽朝保证“遵用辽朝年号，停用北宋年号”。从这以后，双方再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与西夏一样，辽朝与高丽也一直保持着稳定的从属关系。如兴宗降服西夏后，高丽特意遣使“庆贺”伐夏之捷。

朝鲜所绘的《龟州大捷（想象图）》

3）辽朝灭亡前的西夏和高丽

女真崛起后，辽朝的统治陷入危机。1120年4月，金军仅用半天时间就攻克了辽上京，天祚帝不得不逃往西京。兵败如山倒的辽朝，甚至一度“乞师高丽”以抵御金朝，但并未得到对方的有效回应。

1122年，狼狈的天祚帝败逃至阴山（临近西夏边境）。金朝得知后，主动向西夏提出条件——若西夏主动将天祚帝“送还”金朝，金朝便会将辽朝的部分土地“送给”西夏，作为“酬赏”。在权衡利弊之后，李乾顺答应了这一条件。1125年，天祚帝被金俘虏，辽朝灭亡。

坦诚说，西夏和高丽的选择是“理性”的，因为两国根本就没有和金朝“掰手腕”的本钱。换言之，面对辽金争锋的局面，它们根本没必要做到“从一而终”。伴随着辽朝的覆灭，两国先后向金朝表示“臣服”。

金朝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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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高丽与宋朝的关系

1）北宋与西夏的关系

自五代开始，党项势力（朔方节度使）原则上一直接受着中原王朝的统辖。不过，在李继迁担任首领期间，党项一直奉行着“连辽抗宋”政策，并占据了北宋重镇灵州。直到澶渊之盟签订后，双方的关系才逐步趋于缓和。

李德明即位后，北宋每年“赐”给党项大量银、绢、茶等物品，并在保安军（陕西志丹县）等地开设榷场（互市市场），发展贸易，用以换取边境安宁。

熙熙攘攘的西夏市场

1038年，元昊“黄衣称朕”，建国号大夏（西夏）。元昊“擅自”称帝的行为，激起了北宋方面的强烈不满。11世纪40年代初，双方接连在三川口（陕西延安西北）、好水川（宁夏隆德县北）和定川寨（今宁夏固原西北）进行了三次大战，结果均以北宋惨败而告终。

战事结束后，疲惫不堪的双方于1044年订立“庆历和议”。和议约定：

• 元昊答应“取消帝号”（但在国内仍以皇帝自居），北宋册封其为“夏国主”；

• 北宋每年“赐”予西夏绢十五万匹、银七万两、茶三万斤；

• 重开保安军、高平寨（今宁夏固原）等沿边榷场贸易。

在今天看来，北宋一直对西夏“放心不下”，防范甚严。“（西夏）虽尝受封册于宋，宋亦称有岁币之赐、誓诏之答，要皆出于一时之言，其心未尝有臣顺之实也”。不过，在文化领域，两国一直维系着较为深入的来往。比如西夏先后六次向北宋赎取《大藏经》，并仿照汉字创制了西夏文。

党项骑兵

2）北宋与高丽的关系

986年，北宋北伐攻辽。考虑到高丽与辽朝接壤，且双方关系不睦，北宋特意遣使高丽，商议合力攻辽的事宜。不过，高丽只是在口头上表达了支持，并未采取什么实际行动。

994年6月，辽朝与高丽爆发冲突，后者遣使向北宋求援。不过，已经对辽朝产生阴影的北宋君臣们，只是给予了高丽“不可轻动干戈”的“建议”。随着时间的推移，高丽选择向辽朝倾斜，并在1029年后中断了外交联系，直到1071年后才得以恢复。

高丽疆域

与西夏相比，高丽与北宋的关系更为密切。在北宋与高丽“复交”后，高丽希望入见时“依（西）夏国例，立班紫宸殿，燕坐东朵殿”，享受到与西夏一样的礼遇。

在孟元老（生卒年不详）所撰《东京梦华录》中，详细记载了各国使臣的众生相：“……其大辽使人，在都亭驿，（西）夏国在都亭西驿，高丽在梁门外安州巷同文馆，回纥、于阗在礼宾院，诸番国在瞻云馆或怀远驿。唯大辽、高丽就馆赐宴。”简单地说，在北宋的接待规格上，辽朝使节地位最高，西夏次之，高丽第三。

不过，伴随着北宋与高丽的关系的日趋亲近，“唯大辽、高丽就馆赐宴”。到了徽宗政和（1111—1118）年间，北宋将高丽使者“升级”为“国信使”，接待规格排到了西夏之前。

与西夏相比，高丽和北宋的文化交流更为深入。高丽“留学生”康戬不仅参加了北宋的科举考试，还一度官至京西转运使和工部郎中。另外，高丽不仅向北宋请《大藏经》以及其他佛教著述，还大兴儒学，倡导“以儒治国”，甚至直接将汉字选定为自己的官方文字。

高丽时代建筑——礼山修德寺大雄殿

3）南宋与西夏、高丽两国的关系

金灭北宋后，赵构南渡即位，史称高宗。1142年，两国达成“绍兴和议”，南宋向金称臣，金册封赵构为皇帝。

在这一时期，西夏与南宋的领土基本被金朝隔绝，两国关系也变得极为微妙。1127年，西夏与金朝“合作”入侵南宋；1131年，宋高宗“诏以夏本敌国”，“断绝”了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拓展阅读：读书笔记：两宋与辽金两朝外交概览）。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金朝“属国”的西夏，将“朝三暮四”发挥到了极致。当南宋拉拢西夏联兵讨金时，西夏仁宗一度表示要“恭行天讨（金）”，但“话音未落”就出兵侵扰南宋；几个月后，金朝新君继位，他又乘机出兵骚扰金朝边境。

李仁孝（1124—1193年），西夏第五位皇帝。崇宗李乾顺之子

南宋与高丽尽管依然保持着使节来往，但一直对对方心存疑虑。如高宗“虑金人通于高丽，命迪功郎胡蠡假宗正少卿为高丽国使以间之”。一言概之，考虑到高丽与金朝的“臣属”关系，南宋在与其交往的过程中显得十分谨慎。

另外南宋的冷漠态度不仅有政治上的猜疑，还有经济上的考量。因为两国只能依靠海路进行的往来，给南宋造成了不小的经济负担。到了1136年左右，双方的使节往来彻底中断，两国只能以商人为纽带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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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高丽与金朝的关系

1）金朝与西夏的关系

前面提到，直到辽金争锋时，双方才有了初步联络。作为辽朝“属国”的西夏，一度发兵准备驰援“宗主国”辽朝。但看到辽朝大势已去的现状后，西夏只能向金朝臣服，并保证以“事辽之礼事金”。

灭亡辽朝后，金朝第一时间遣使西夏“相约”入侵北宋，得到积极响应。得益于金朝的完胜，西夏再一次扩充了自己的辖地。

《精忠岳飞》里的女真人形象

总的来说，西夏尽管摇摆于金宋两国之间，但一直与金朝保持着臣属关系。但到襄宗李安全（1170—1211）即位后，两国关系迅速破裂，并开启了长达十余年的拉锯战。

在今天看来，战争不仅给两国人民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更严重削弱了两国的综合实力，为蒙古的“乘虚而入”创造了“绝佳”条件。

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蒙古人，疲惫不堪的两国于1225年达成和议。和议约定，两国国君互称“皇帝”，约为“兄弟之国”，以图共同抗蒙。遗憾的是，即便是两国合力，也无力抵挡蒙古人的金戈铁马。1227年，西夏灭亡；1234年，金朝灭亡。

蒙金战争局势

2）金朝与高丽的关系

在完颜阿骨打崛起之前，位于朝鲜半岛东北部的一些女真部落，一度为高丽所臣属。完颜部统一女真后，开启了征讨高丽的进程。近百年的和平环境，使得高丽根本无力抵抗来势汹汹的女真军队。1126年6月，高丽向金朝奉表称藩。

自1143年以后，南宋、西夏、高丽三国使臣同时来金上京会宁府（哈尔滨阿城）朝贺正旦（春节）和皇帝生日。1153年，金朝迁都燕京（北京），金朝官方与三国使臣的往来均位于此。后因蒙古入侵，自1218年后，金与高丽彻底失去了联络。

忽必烈建立元朝后，元朝和高丽结为“甥舅之国”。为确保两国宗藩关系的稳固，高丽于1270年遣使请求“赐婚”，忽必烈将女儿齐国公主嫁给高丽世子。此后的七代高丽王后，均为元朝公主（拓展阅读：理性讨论：元明更替后，为什么高丽还与北元“眉来眼去”？）

位于韩国密阳的官僚朴翊墓壁画，可见高丽后期的蒙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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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自元昊立国后，西夏一直以“独立大国”自居。在西夏境内，国君为“皇帝”，皆有自己的年号。帝号，死后有谥号和陵号。皇帝的命令被称为“诏”，继任者被称为“太子”，妻子被称为“皇后”和“妃”，母亲被称为“太后”，所设职官皆遵循皇朝帝制。

尽管北宋对于元昊“称帝”的行为提出过抗议，但西夏仍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随着时间 的推移，西夏上下日趋“汉化

高丽的情况，与西夏存在着些许不同。与西夏一样，高丽国君享有尊号、年号和谥号，首都被称为“皇都”，王宫呗称为“皇城”，国君的命令被称为“诏”，继任者被称为“太子”，母亲被称为“太后”，职官建制几乎与中原王朝无异。

但是，高丽国君被称为“大王”，谥号中无“皇帝”字样，除个别朝代外，基本使用中原王朝的年号（拓展阅读：读书笔记：为什么“大明衣冠”在朝鲜“如此吃香”？）。一言概之，与西夏相比，高丽更像是个“准独立国家”。

蒙古征讨高丽示意图

与高丽相比，西夏国土面积更大，人口数量更多，民众成分更复杂，综合国力更强，对中原王朝政治格局的影响也更大。从《宋史》、《辽史》和《金史》的相关记录中，两国“战略地位”的差异，有着较为明显的体现。

《宋史》中有“外国传”八卷，第一是“夏国”（占上下两卷），第二是“高丽”。“夏国传”合计23000字左右，“高丽传”近10000字。一言概之，“夏国传”比“高丽传”字数多出一倍以上，名称上均有“国”字。

《辽史》中“外纪”仅占一卷，首列“高丽”，后列“西夏”。其中“高丽传”不足2000字，“西夏传”约3300字左右。

《金史》中的“外国”共分为上下两卷，首列“西夏”，后列“高丽”。其中，“西夏传”合计近6300字，“高丽传”近4000字，外加“国语解”近1200字。另有“交聘表”三卷，表中首以金朝年号为序，依次列（南）宋、西夏、高丽等国的事迹。

西夏壁画

总而言之，在中原王朝的文献记录中，关于西夏的记载均比高丽详细。这也反映了在10—13世纪，两国与中原王朝交往的过程中，西夏的“优先级”高于高丽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