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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儿【靳强】

 太行文学l苑 2022-10-17 发布于河南

六儿比我年长两岁,却是初中同届,他个头高大,身材魁梧,性急,说话时高腔大嗓,吐字却慢半拍,好像每说一句,光害怕它冷,非要在嘴里噙会儿,暖和暖和,才肯蹦出来。

他是家里老小,上有四哥两姐。如此排下来,家里平日便直呼他“六儿”。天长日久,大家都叫他六儿,大名却被忽略了。

我们同居一条街,两家相距有200米。他家比我家“强”,先不说人家大门外那十几级台阶都用整条儿石块铺就,就说推开厚实的大木门,绕过宽大影壁,就见个大院。院儿东盖有3间土房,2间做厨房,一间做粮仓;院儿西却简单用几根木头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权作马厩和堆柴草等杂物儿。然后再前走几步,踏上二级台阶才到堂屋。堂屋二层,楼板由硬木铺成,上下各有木檐柱,门楣、窗棂与上层的木栏杆皆有雕花,就是漆面早已斑驳,失去本来光彩。那时只好奇:人家的屋门有2层,一层轻便向外开,一层结实向内开。--但我从没进过这堂屋,一则,它给当时幼小的我一种莫来由的压迫;二则,那扇附门总是关着,它给了我拒绝进去的理由。

六儿家养喂着一头大骡,跨街对面空地儿有他家一盘大石磨。自家加工麦子或玉米时,常套了牲口去,又快又省力,其他农户若想用需出35元,看加工量而定。对舍不得出钱又想用磨的农户来说,需留下适当加工粮物,六儿家才放口让用。加工者自然好话说尽好脸陪尽。在没电的年代,那盘大磨让六儿家挣足脸面儿,也挣下丰厚财物。

六儿父母逝去时,他初中还没毕业,哥们和大姐早经父母托了关系在县城和市找下工作。数他二哥运气好,在外省一行政部门上班,留家务农的只有他和二姐。作为女性还好说,大不了出嫁时找个好人家儿,只是苦了六儿,初三没毕业就辍了学,卷起铺盖儿随人一起外出打工,好早早攒下娶妻的花费。如此三四年,在六儿刚到适婚年龄,在哥姐们的努力帮衬下,六儿就找了个同村的女子典了礼拜了堂,小两口儿住进刚盖成一层的5间砖房里,婚后没多久,哥们就分了家让他另支锅灶。

次年,女人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六儿整天乐呵呵儿的,抑不住得意说:是托祖辈儿的福吧!在生男为尊、生女为卑的那个年代,谁家添了男丁,就预示谁家多了个壮劳力,多了条挣钱的路子,往往会让左邻右舍一辈子驻家的大娘大婶引起羡慕并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半个月的。从他走路大脚板发出“咚,咚”的砸地声,可以看出六儿挣钱的劲头儿不小。

两年后,六儿在村外租下集体几排空闲房,自己把墙圈了,并把几年打工挣的钱全投去,又向哥们姐们借了部分,办了个殖场养起鸡来。一开始是小打小闹,摸索行进,走了不少弯路,如此辛苦一年,自然没落下多钱。妻也由原先的热忱满腔、全力支持到后来的心灰意冷、嫌脏恶臭,对养殖场很少踏足,最后,索性以需哺育孩子为借口,与它完全断绝了。

六儿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养殖场。他脸开始瘦了,腰开始弯了,背开始驼了,以致原本高高的个儿现在望去像矮了几分。只剩下他那纯洁、但并不深遂的眼睛里还蕴藏着几丝希望和执着的光芒。

来年开春,六儿感觉养殖形势大好,想扩大规模引进新品种,与妻商议,遭说“你自已当家儿吧,我不管”,摔他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六儿夜黑躺在炕翻来覆去想了多天,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试试: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就不信我从这上面翻不了身儿!他说干就干。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引品种、建新舍、购饲料……那项那款不得真金白银?再说了,那卖鸡种儿、卖砖儿、卖水泥的……就都是六儿的亲戚?--是亲戚儿倒好说,他只需掂上礼品,好话说尽,可赊出部分先周转着。卖家儿都是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在商言商,人家也是做生意的,也得生存不是?

六儿无奈,去找哥姐借,不是这个哥说刚买了房……;就是那个哥说,瞧你侄儿刚成了亲……;或者说,恁嫂她爹生了一场病动了大手术,现还在医院住……;大姐说的更露骨:你开始养鸡时借的还没还清,敢再借给你?他去找银行,人家先是满口答应,待派人实地调查后,说了句“规模不大,达不到贷款审批条件”就没了音儿;只有也是农家的二姐偷偷塞上3000元,嘱他“不要乱说,后叫你姐夫知道”——可那也是杯水车薪。后来六儿就借了高利贷……

一切步入正轨,六儿信心倍增、浑身上劲。他好像看见一堆钞票就在眼前。那样,他可以把新房再起一层;可以把那辆破三码车扔掉,换辆崭新的;可以把孩子象别人家那样送到县上学……六儿心在膨胀。

那段时间鸡和蛋的价格蹭蹭往上涨,一天一个样儿,六儿手头确实宽绰。

六儿不是毅力坚韧、思想通透的伟人,他只是个知识匮乏、素质低劣的农民,难免一有了钱某方面的毛病就暴露出来。他开始嫌一个人清理鸡粪便时太累,抱怨一个人在鸡场吃不好睡不好……反正理由一大堆。妻也知道鸡场是苦是累,心疼他,提议要不雇个人儿吧?六儿想想也对。雇男性吧成本高还不好找;雇女的最合适,工资低且不说还能做了饭,再说重话儿也不会让她干,到点能喂了鸡、外出收料能看个场就行。决定下来,没几天真让他寻了个。那女子家是西山腰的,年纪和六儿差不多,干活手脚利索,做的饭菜也合胃口,六儿非常满意。

6月某日,偌大的天像漏了底似的,下了整白天不说,夜黑还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儿。在家欲睡的六儿担忧鸡场院墙塌垮,便撑了伞、挟雨布向鸡场奔去。及至与那女人协力把墙盖好,两人衣儿都湿了。退屋后,六儿看到女人紧贴在身上的衣裤把丰腴身子衬托的凹凸有致,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这冲动立刻反映在六儿身体某个部位。那女人瞅见同是湿衣湿裤儿的他那么明显,取笑了一句,六儿再也控制不住,猛扑过去。女人也是半推半就,一起倒在简陋的炕上……

这年秋末冬初,养殖业迎来一场噩劫,禽流感病毒肆虐横行,行业内一片哀嚎。六儿的鸡场同样没能幸免,同样损失惨重。他和那女人之间的破事也象当季的风,钻进各自家门,寒了双方家人。女人丈夫闹将下来,讹了他一大笔钱;妻气得把家砸了个浪藉,抱孩儿哭着跑回娘家,再不露面;高利贷也到期,债主找上门……六儿焦头烂额,后悔不已。他也想过再找哥姐们借个儿,可一想到他们先前那副嘴脸那种腔调,更何况自己现在又做下丑事,少不了再受一番羞辱、斥挞的,结果还是会空手而归,男子汉的尊严就阻止了这个念头;唯一有好感的二姐家也不宽余,还有两个大学生要供……六儿苦脸独个儿蹲在门坎,用手抱头,不时伸手把头发薅了又薅、抓了又抓。望着鸡尸体一个挨一个摆满场院,一道光亮在脑海里忽地闪现:他记起厕所角落有瓶毒鼠的药!

……

六儿的葬礼三天后在曾居过的新房院举行,他的亲哥亲姐们恸声震天。一远房大婶看不下去,斥骂道:哭啥嘞?当他在世为难时候,你们每个人尽力帮帮,他就不会躺在这儿!——如平地起雷掷地有声,恸声似有减弱……

事后,葬礼上的一切费用六儿哥们姐们是如何平摊的,这是人家家事,外人不得而知,我也不好妄加评断。

多年过去了,在人们日夜忙碌,拼命追逐金钱名利、人情愈加淡漠的如今,六儿的大名确确实实被人忘记了,就好象在这个世上,他从未来过一样……

注:系文学创作,人物情节皆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简介】:靳强,任村镇人,爱阅读爱写作。多篇文章散见安阳报、林州广播电台,在全市第二届“反邪教”征文中获得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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