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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元·王士元《过司马温公故居》诗（续三） 网友雁南飞问：钟先生好！求教先生，王士元这首诗该如何理解？ （接上期） 钟振振答： “歌不哭”，这里说的是因司马光丧事而引发的一件公案。关于这件公案，宋代文献中多有记载。梗概大体一致，但细节颇多出入。兹择其要者排比如下： （1）宋·孙升述、刘延世编《孙公谈圃》卷上载：“司马囗囗（当作'温公’）之薨，当明堂大享，朝臣以致斋不及奠。肆赦毕，苏子瞻率同辈以往。而程颐固争，引《论语》'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子瞻曰：'明堂乃吉礼，不可谓“歌则不哭”也。’颐又谕司马诸孤不得受吊。子瞻戏曰：'颐可谓鏖糟陂里叔孙通。’闻者笑之。”大意是说，司马光死时，正赶上朝廷的吉礼“明堂大享”，即皇上祭祀先帝。朝臣们因为斋戒而不能去祭奠司马光。“明堂大享”典礼的最后一项程序“肆赦”（宣布对罪犯实行赦免、缓刑）结束后，苏轼率领同辈去司马光家里吊唁。程颐坚决反对，引用《论语·述而》中“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云云为根据。（孔子吊丧，由于哭祭死者，故当天不歌。因为哭是哀恸，歌是欢乐。一日之内，哀而又乐，与礼不合。）苏轼说：“明堂大享乃是吉礼（不是行乐），不可以说'歌则不哭’。”程颐又告诫司马光的儿子们，不得接受苏轼等的吊唁。苏轼嘲弄道：“程颐可说是鏖糟陂里的叔孙通。”（叔孙通，汉王朝礼仪制度的制订者。苏轼这里不是否定叔孙通，而是讥讽程颐是个蹩脚货的礼仪制订者。“鏖糟陂”是开封城外地名，以脏乱差闻名，等于说“垃圾堆”。）听到这话的人都被逗乐了。 （2）宋·苏籀《栾城遗言》载：“程正叔引《论语》，云南郊行事回，不当哭温公。公曰：'古人但云“哭则不歌”，不曰“歌则不哭”。’盖朋友之故，何可预期？”大意是说，程颐引用《论语》，称朝臣们跟随皇上到京城南去祭天（这是误记，应是“明堂大享”，不是“南郊”），祭祀仪式结束后回来，不应去哭吊司马光。苏辙说：“古人只说'哭则不歌’，没说'歌则不哭’。”朋友的死，哪能预先料道日期呢？ （3）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二〇载：“司马丞相薨于位，程伊川主丧事，专用古礼。将祀明堂，东坡自使所来吊，伊川止之曰：'公方预吉礼，非“哭则不歌”之义，不可入。’东坡不顾以入，曰：'闻“哭则不歌”，不闻“歌则不哭”也。’伊川不能敌其辨也。”大意是说，司马光死于宰相任上，程颐主持丧事，专用古代礼法。明堂祭祀后，苏轼来吊唁司马光，程颐阻止他说：“您刚参加过吉礼，与孔子'哭则不歌’的礼义不合，不能进去。”苏轼不听他的，进了灵堂，说道：“我只听说'哭则不歌’，没听说过'歌则不哭’。”苏轼的这一辩解，程颐也抵挡不住。 （4）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七《哲宗元祐元年九月》引宋·吕大中《杂说》：“司马公之丧，明堂行事毕，苏子由为谏官，欲往哭之。正叔力止之，曰：'方行吉礼，不可吊丧。’子由不从，曰：'只有哭则不歌，何尝有歌则不哭？’”大意是说，司马光之死，明堂大享结束后，苏辙当时是谏官，要去哭吊。程颐竭力阻止，说：“刚举行过吉礼，不可以去吊丧。”苏辙不依从，说：“只有'哭则不歌’，哪有'歌则不哭’？” （5）《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三《哲宗元祐元年十二月》引殿中侍御史吕陶言：“明堂降赦，臣僚称贺讫，两省官欲往奠司马光。是时程颐言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岂可贺赦才了，却往吊丧？’坐客有难之曰：'孔子言“哭则不歌”，即不言“歌则不哭”。今已贺赦了，却往吊丧，于礼无害。’苏轼遂戏程颐云：'此乃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也。’众皆大笑。结怨之端，盖自此始。”大意是说，明堂大享，皇上降旨肆赦，群臣称贺，全部程序完成后，门下省、中书省两省的官员打算去祭奠司马光。程颐说：“《论语》中说'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怎么可以刚刚才祝贺过肆赦，就去吊丧？”有人反驳道：“孔子说'哭则不歌’，却不曾说'歌则不哭’。（此语不确。《论语》只记载了孔子'哭则不歌’的行为，并没有记载这是孔子说过的话。）。现在贺赦已经结束，去吊丧，并不违反礼义。”于是苏轼便嘲弄程颐说：“这是枉死市里叔孙通制订的礼仪。”（“枉死市”，佛教传说，地藏王菩萨为死于非命的鬼魂而创造的地狱城市。）众人都被逗乐了，大笑不已。苏轼和程颐结怨，即始于此。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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