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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小说)

 天地闲人 2022-10-17 发布于陕西
我小时候像猴子搬玉米一样学过一些才艺,大部分都是三个月到半年,只有素描坚持了二年(仅仅是二年的周末)。
与其说四年级的我喜欢素描,不如说我喜欢那种氛围,谁都不认识你,全新的环境,全新的你。因为小学老师并不喜欢我,一旦上课和同学说话,肯定点我的名批评。我在同学中,像一个有前科的惯犯。
但素描班就不一样了。
周末的早上,我自己骑行车去,我会把长发放下来,然后扎上和衣服配套的蝴蝶结。这些都不是平时上学的打扮,蝴蝶结被班主任认为是我不好好学习的佐证。素描班在碑林区少年宫,在碑林区博物馆的旁边。教室更像是老师的画室,只不过在上课的时候和学生分享了一下。这是一排平房,白墙砖地,简陋但有文艺气息,墙上挂着老师的作品。我们会连续几个星期只画一个球面石膏、圆柱体,顶多组合一下。早晨的阳光打在石膏面上,我们不仅要画出样子,最重要的是把光影的层次描绘出来。我们画的是无形的光!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用圆规画了一个圆,然后再用铅笔涂出层次。正当我得意之时,忽然感觉不对劲儿,旁边同学在看我,因为老师站在我身后。老师说,把它擦了,非常温和,完全不像班主任发号施令时那种不容置疑和威严,小学老师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害怕小学老师。我擦圆规画的圆,老师伸手,我递过我的铅笔,老师帮我用直线削出一个圆。放下笔,示意我继续画。这次我不敢偷懒了,旁边有人跟我小声说话,是个小女孩,朝我眨眨眼睛,眼睫毛很长,真的,她那一刻的样子至今刻在我脑海里,她是莉,约我中午去对面吃饭。
莉带我去肉夹馍店,我兜里只有两毛钱,当我正觉得很寒酸的时候。莉笑了,拿出她的两毛钱,告诉我只要买一个馍就行了,老板会给馍里浇上肉汤,还给一碗有葱花香菜的汤就馍吃!我们开心极了,莉说你知道吗?老师在最后一排画你呢。我说不可能,她说她保证就是我,因为发髻上有一个大蝴蝶结。吃完,我们再跑到碑林博物馆转一圈,看门的大爷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这段友谊让我无限期盼周末的到来。
其实,我回家连画板碰都没碰,但忽然有一天,老师凝视着我画的石膏说,坐到中间吧,能者为师。莉向我递来友好的目光,我回头看莉的时候,才发现旁边坐了一个大哥哥。中午,我们吃没有肉的馍的时候,我问莉那个哥哥是谁呀?莉说是高级班的,会画大提琴的他忽然不会画石膏了,老师让他到初级班学习。等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哥哥把画板扔过来,让我帮他画石膏,窗外的树影映在画纸上,风一吹,就轻轻晃动起来,像我此刻的心。我什么都不会画了。
放学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在书院门慢悠悠地晃着,并不着急回家,槐花落了我一身。骑车的时候,我四处张望着,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猛然间,那个大哥哥背着画板就出现在眼前,背景是城墙根、落了一地的槐花、拴马桩,仿佛一幅被定格的画面,但又很快消失了。路边的音响店里飘出林志颖《十七岁的雨季》,我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我比以前更期待周末,平日人虽然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却经常沉浸在画室周末的静谧中,只有沙沙的铅笔声,还有刚刚好的阳光,打在石膏和大哥哥身上。周末,我还在画石膏,但我眼中全是那个大哥哥,甚至在和莉说话时也只是为了用余光瞥一眼他,又希望他抬头又怕他抬头。而他只是专心画画,专心的样子像后来电影《情书》里被风吹起的窗纱下看书的藤井树。青春期的内心世界都是一部《少年维特的烦恼》。我似乎明白,为什么老师让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画石膏了,我们画的不是石膏,是光与影,光与影创造了艺术世界,艺术世界如此梦幻迷人,让我们可以从日常生活抽离片刻。
后来,莉不来了,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我也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接下来的日子,我一个人去吃馍,一个人去博物馆玩,但是脑海中总浮现出她纯真的笑脸。几个月后,在医院看病时偶遇莉的妈妈,她说她们全家搬到北京了,她回来处理点事情。分别的时候,她说来北京找莉玩。这明显是一句套话,而北京离我又那么遥远……
再后来,功课越来越忙,我坚持了两年的素描班也不上了。夏天过去了,我的童年结束了。
(读贾樟柯小说《又到正午》有感,故有此文。以前写过我和莉的故事,那个时候不会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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