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突然想起奶奶，有点惊讶。因为我对奶奶的印象极其模糊，总共就见过她两次，一次是4岁，一次是11岁，都是随父回京探亲在前八家胡同小住几日留下的记忆。 从我懂事起，就听母亲说奶奶有精神病，是后天的，是战争年代受到飞机轰炸所致。但是现在我通过回忆奶奶当年的状态，其实并不像是精神病，因为她并不惧怕我们，我们一家四口回去，奶奶心里是高兴的，并能仔细辨认家人，能叫出我和哥哥的小名来。 我想奶奶受到的刺激，现在看来顶多就是PDST（创伤后遗症），远未到精神分裂的程度。因为我还有一段奶奶带我出门遛弯的记忆，当这份记忆因为岁月的沉淀越发清晰时，我就越发笃定我的猜测——试想，谁会让一个精神失常的老人独自带着4岁的孙女在外面瞎转悠呢？ 母亲曾经讲过一段往事让我记忆犹新。奶奶给我哥哥剥瓜子（那会儿还没有我），她攒了一布袋子瓜子仁，就为了等一家团聚时给哥哥吃。这一放就是好几年，终于等到全家人回来她拿给母亲时，母亲却发现瓜子早已发霉了。 所以，尽管我们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是，在我眼中，奶奶一直就是一个正常只是有点糊涂的老人，是一个充满慈爱的奶奶。  那个夏天印象最深的就是奶奶手里摇着一把老蒲扇坐在院子里纳凉。 02 母亲对奶奶的大脚总是表现得有些稀奇，因为我的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在母亲的认知里，那个年代的老人都应该裹足。大脚难看，不好嫁人。 但正是奶奶的这双大脚却让我觉得格外安稳、踏实。这个感受来源于和奶奶唯一一次相处的经历，我曾经把她写入小学作文里。 那时我4岁，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奶奶带我出去遛弯，感觉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我走不动了，奶奶蹲下来，背着我继续往前走。我看到奶奶的大脚，穿着拖鞋，露着的脚趾有点黑，背着我走在街上是那么稳当！ 走到一个小卖部，奶奶把我放下，买了一瓶汽水递给我，我开心地喝了起来，奶奶看着我只是笑，用身上的褂子给我打着扇。 因为我那时很小，一瓶汽水根本喝不完，剩下的就给了奶奶。奶奶一看还剩下很多，就抬起瓶子仰脖“咕咚咕咚”灌进嘴里，然后退了瓶子。 说实话，看到奶奶喝汽水的样子，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我实在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后来仔细想想，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理解过我的感受并满足我的需求，在我的世界里，提需求意味着犯错，好像觉得自己不配一样。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我感到异样和陌生。 而让奶奶喝我剩下的汽水，更让我觉得内疚，好像感觉奶奶是因为怕浪费才不得不喝光，我是不是给她添麻烦了…… 原来，在我的世界里，因为总是受到责备，我就只能用自我谴责来保持自尊。就好像耳边总有一个声音：你必须让自己感到羞耻，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 天啊！我那时才4岁！ 现在我想通了，那是奶奶对我的爱啊！可能奶奶也想喝汽水，只是自己一直舍不得买呢！ 03 说完大脚奶奶，我又想起了小脚姥姥。  姥姥我经常见，小时候母亲每个周末都会带我去县里看姥姥。在我的印象中，姥姥总是穿一身黑色镶着盘扣的中式衣衫，满头白发编成两个细细的小辫儿盘起来藏在一顶黑帽子下，拄着拐棍，定定地站在大铁门口等我们。 姥姥大部分时候有点严肃，我记忆中从未和姥姥有过肢体触碰，甚至连句完整的对话都没有，因为我听不懂青海话。 我和姥姥唯一一次互动还是姥姥生病时，母亲让我给姥姥喂鱼吃，是母亲提前挑好刺的带鱼，我紧张的不得了，姥姥其实也有点拘谨，当姥姥用手挡住勺子示意吃好了，我才傻乎乎地停下来。我后来发觉姥姥在打嗝，我才知道笨手笨脚的我喂得太快了。 姥姥看出我的窘迫，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笑了笑，接触到姥姥慈祥的目光，我局促不安的心情才算放松下来。 我后来才知道，在我出生以后，姥姥在我家长住过，她肯定是抱过我的呀！想到这又让我觉得十分开心，我想起姥姥笑起来的样子，露出没有牙的牙床，显得格外慈祥。 04 其实，一直有一件事让我如鲠在喉，就是大概我5、6岁时，有一次去姥姥家，母亲在院子里给姥姥打水洗脚，母亲把我和表妹一起叫过来，让我们看看姥姥的小脚。 看到姥姥小脚的那一刻，我当时内心的感受是一片空白，是被年幼的我解离掉了，我只记得表妹的嘴角很不自在的地扯了扯，想哭又要笑的感觉，实在怪异。我现在仔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去触碰当时的感受，应该就是心里发毛，想吐，其实就是一种惊悚。 除了幼时被解离掉的惊悚，我现在还多了一种感受，那就是震撼。一个人的肢体要被人为的抑制生长致残，使之变成畸形，对我来说，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是一种心理的创伤。 当然，母亲的本意只是想让我们见识一下老人的小脚，告诉我们那个年代的妇女都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习以为常。 但是，现在我知道，裹足，是男权社会的产物，它裹住的是封建社会下男性对女性力量的原始恐惧，它压制了女性的行动自由，是对女性尊严的践踏与摧残。裹足是通过女子足部的扭曲变形，达到取悦男子的目的，实则带着性虐待的本质。 我的姥姥出生在民国时代，那时候已经开始废除妇女裹足，但是延续上百年的封建陋习不可能一朝一夕被摒弃，很多妇女都是小脚。 05 奶奶比姥姥至少大十几岁，奶奶虽然没有裹足，却也无法逃脱战争的摧残。 当我想起奶奶时，我能感受到她遭遇飞机扔下炸弹那一刻的惊恐，当我想起姥姥时，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脚底板在隐隐作痛。我开始止不住地流泪，我多想拥抱她们！ 此时此刻，这两位一辈子没有打过照面的老人，因为我，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结。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受。 我想，我的奶奶、姥姥都值得被歌颂。她们都经历了战乱与饥荒的年代，奶奶即使身心受到重创，也竭尽所能将慈爱带给孩子。姥姥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颠着小脚，也能独自一人拉扯大七个孩子，看他们成家立室。 她们身上都凸显着女性独有的力量，她们虽然谈不上有多大的成就，但是那种坚韧不拔、自强不息与命运抗争的力量，她们在艰难动荡的岁月里生存下去的力量，就像一曲蓬勃向上的，充满勃勃生机的生命之舞。 这也是祖辈带给我们的启示——只要心中有爱，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活下去！ 当我的人生走入低谷，落入黑巷，她们就像一盏灯，有一点温暖，带给我希望和无尽的力量！  · END · 暖妈的深度好文，不容错过！每周五晚9:00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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