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国雄 张国雄老师,全国优秀教师,湖南省首批语文特级教师,湖南省优秀中学校长,常德市劳动模范。1989年至2000年任常德市一中校长。在半个世纪的教育生涯中,他以忠诚、热爱和毅力践行着他的教育理念和追求。我曾有幸受教两年,获益终生。一直想写点文字留作纪念,却不知如何下笔,迟迟未能成文。借此常德市一中一百二十周年校庆之机,作此小文,谨以记之。 ——题记 教师,作为一种职业,世人有无数种解读。传统地说法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蜡烛,世俗地说法是不通世故刻板保守,邪魅地说法是咬文嚼字成精作怪。然而,所有的说法都一致地认为教师与一般人可以明晰地区分为另一类人,他们与众不同,独树一帜,俨然自成一派。 我此生书读得不多,但受教过的老师不少。他们在我人生启程的路途上用知识、思想、智慧引领我稳步前行。把我从懵懂无知的稚子教化成独立自主的成人。任狂风肆虐也内心坚定矢志不移,暴雨摧折也不肯低头,勇往直前跌跌撞撞无所畏惧。“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无畏的勇气当然绝不是来自无知,而是得益于老师们给我的底气。 从小学发蒙开始,教过我的老师算算应该不下数十位。他们面目不一,各具特色。有些如春风化雨,慈母一般;有些冷峻严肃,不苟言笑;有些纯粹温雅,有礼有节;还有些幽默机敏,亦庄亦谐。教书风格也是大异其趣,各展风采。他们在课堂上讲述的知识与呈现的风范,向我展示了缤纷的未来。那是充满未知的种种可能,可以遇见意料之外的人和神秘莫测的事。既不在我的意识中,也不在我的认知中,万事万物存在着,延续着。而我能否知道,全凭机缘。 正如高一我幸运地遇见了张国雄老师。 那年,他刚刚从市六中调入市一中,担任副校长,兼任两个班级的语文老师。我在其中一个班级就读。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工作经历,是很久以后从同学口中才得知。只觉得来了个半老的老头儿,高矮适中,胖瘦适中,颜值适中,正襟危坐,谈吐不俗。 要不是知道他是语文老师,一准误会不过是街头巷陌中寻常百姓罢了。恰恰这么不起眼的他,却对我影响至深。 也许天生喜欢语言,众多的学科成绩都泛泛,甚至落入下风,唯有语言类的语文和英语差强人意。少时的我是个好得不突出、坏得不明显的普通学生,从未担任任何班级职务,是茫茫人海里随大流的一份子。总体而言,算是个低调的乖乖女。我自得其乐于不引人注目,不被老师特别关注,能够开心地摸点儿小鱼,蔫些小坏。 但,上课我是认真的。尤其语文课,上过几堂张老师的课后,心底暗生钦佩。“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他功夫在诗外的渊博学识,旁征博引不带讲稿地在课堂上即兴发挥,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特别是对古代文学的造诣让我叹为观止。 记得有一堂课,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从“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的虚无缥缈,“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的人间仙境,一路峰回路转地讲到“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从天堂到地狱,咫尺天涯,倏忽之间,瞬息万变,惊天动地。正听得惊心动魄紧张万分,突然来了惊魂一问,“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的“此”指代什么?同学们众说纷纭,镜湖月、青云梯、风云变幻、及时行乐等等不一而足。 我坐在靠走廊右边第一排,弱弱地说了一个字:梦。他耳尖地听到了,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这会儿全班都安静下来,等我的回答。我只好胆怯地说是梦。他立马赞许地肯定,对了,人生如梦,李白前文所述的精彩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到头来终归是大梦一场。梦境破灭,现实沉重。所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不如徜徉山水,优游逍遥。然而,李白毕竟是神采飞扬的李白,是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李白,不是消极悲观厌世的李白。笔锋一转,神来一笔作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番表白多么清高孤傲,洁身自好。 长久以来,我很诧异自己常常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堂课。张老师授课深入浅出,既关注细微的知识点,更关照通篇主旨大义,讲古文更是有绝招,全校公认无可匹敌。 先从每个生僻字开始,解读得不遗巨细,鞭辟入里。首先让同学们能正确地读通读懂一篇文章,然后从全文的谋篇布局中发现文章的起承转合,跌宕波折,于起伏中体会文章的气象万千。再细细品味作者的立意,从立意中见真义,读懂文章也就理解了作者。 而从这些文章的讲解中,张老师用他博大精深的学问实实在在地践行着师道之传道授业解惑。不仅仅传授了知识,培育了审美,更是潜移默化地教会了许多人生哲理。怎样从书本中发现知识以外的东西,那些对世界的感知,对人生的领悟,对价值的确立,那些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就在知识的传授中不知不觉地播种扎根发芽。 以至于事隔多年,当我反思自己三观的来处,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青涩记忆中的教室,那些滋养我的时光,还有教室里的那些人。 特别可惜的是高三文理分科,分出两个文科班,遗憾的是张老师去教了隔壁班。现在想想,其实可以争取转班。然而,少不更事,并不懂得怎么处理,虽然极想继续跟着张老师学习语文,却因为不作为白白错过高三整整一年宝贵的时间。 还有一回全年级统一单元测试,我考得不算特别好,百分卷得了91分。但是试卷点评的时候,张老师特别提到我。
作为教师,他有非常严谨传统又包容大度的教育理念。不轻易批评,发现学生的亮点及时表扬。这种表扬不是空泛的不着边际的漂亮话,而是以事实为依据。所以,这种表扬才能在学生心底扎得住根。有些老师大概也知道赏识教育,但那些赞美的话也许连学生自己都不敢相信,又如何能起到激励的作用呢? 2005年春节期间曾有一场盛大的同学聚会。全年级八个班共同参与。据统计大约到了三百多人。邀请了当时在校的老师们参加。其中就有张老师。他代表老师们发了言。毕业数年之后,再次见到恩师,激动与感念无法抑制。会后,很多学生和他聊天合影。 “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我却不敢上前攀谈。害怕自己的平庸与不才让他失望。张老师当年教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提出明确的要求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在最近的报道中看到他对学生的希望是“奋发而有目标的进取,勤奋而有效率的学习,活泼而有秩序的生活。”反躬自问,汗颜不已。 近年每逢高考,一中校门必有一对联。全都出自张老师之手。比如今年的“冷眸观世界,闱墨绘乾坤”。上联“冷眸观世界”,劝谏青年学子要有定力,要有自己清醒的判断力和立场;下联“闱墨绘乾坤”,祝福高考学子书写锦绣文章,考试成功,高考大捷。其实,这副对联又岂止劝勉青年学子?我辈离校多年不论年龄高低,无不可以从中受益。理性看世界,戒骄戒躁,谨记勿冲动勿狂乱。感性爱世界,励精图治,放手去奋斗去生活。 如今,张老师已从半老的老头儿变成更老的老头儿。我偶尔从网络上看见他的身影。精神矍铄,风骨犹存,温文尔雅,气定神闲。我依然不敢打扰。只在心中挂念,默默祝福。“师者,人之模范也。”张老师当之无愧。今天的我能写下几个字纪念恩师,感慨万端,得遇恩师,何其幸运。每当我提笔,心中总会自然闪念:幸得教诲,念念不忘。 作者为常德市一中87届校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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