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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里那个要被杀的人,有点像我 | 坏月亮01

 为什么73 2022-10-19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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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喜欢月亮,可哪怕满月,再亮再圆,也有不被看到的暗面。

倘若看到了,会失望还是更喜欢?别人不知道,虞子夜是喜欢坏一点的女人的,比如这个新搬来的“白小姐”。

陆雾新作《坏月亮》,一个另类的爱情故事,请大家看。

四月一日,我对门搬来个新邻居。是个年轻女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正招呼搬运工往房间里搬柜子,动静不小。

她见我在门口看,便赔笑道:“这两天要搬几件家具进来,希望没有吵到你。”

我道:“不要紧,我白天都在上班。”我眯了眯眼,因为觉得她很眼熟。

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客套,可到了晚上,她又来敲门,还带了两个菜,道:“多叫了两个菜,不知道你吃了没有?不嫌弃的话,一起吃顿饭吧。大家都是邻居,以后互相照应些。”

她的热情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也无从拒绝。她说自己姓白,刚从前一家公司离职,现在是自由职业者,正在写小说,想换个地方来激发些灵感。

“挺好的,那就是小说家了。请问你之前写过什么书吗?”

“没有,不过我小学的时候当过语文课代表,我在文学上应该挺有天赋。”她的自信让我一时间无话可说,我只能潦草谢过她,然后躲回了自己家。

我不认识她,但是认识她弟弟。她弟弟叫吴涵,她叫吴思言。我不确定有没有认错人,因为之前我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白小姐,或者说吴小姐搬来的第二周,我的空调坏了。白天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等我下班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一身热汗地打给维修工,对方说要到第二天才能来。房子里只有个破电风扇,我无奈只能把门窗打开对流通风,又在外面点了蚊香。

吴小姐听到动静来开门,看到我的窘迫样子,又惊又笑,道:“你这样子是要热中暑的,到我家待一会儿吧。维修师傅来了能听见的。”

我拗不过她,还是跟着过去了。这栋楼的户型都是一样的,两室一厅,没有书房。一进门,我就看到客厅的桌上摆着电脑,旁边还有一堆手稿。

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刚才在写稿子。”

这样一来,我倒是更尴尬了,像是无意中戳破了她的隐私。我一直觉得创作是很隐秘的事。我轻轻点头,不再追问,她紧接着却道:“听说你是医生?我正巧在写悬疑小说,你要不帮我看看,能不能给点专业意见?”

“我是牙医。”

“牙医也是医生。就当我第一个读者吧。”

在她家享受着空调的沁凉,自然容不得我推辞。我半推半就拿起笔记本,看起了她的稿子。

像一切悬疑故事那样,小说以一桩谋杀案开头,一个独居的老太太死在家里,她姓赵。她的亲人只剩下儿子,老赵是个出租车司机,每周带着菜来探望她两次。虽然赵老太的死很蹊跷,但老赵没有继续追查,只把这当成一桩意外。

出殡那天,凶手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然后躲回家,锁上门。他得意洋洋,放声大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被找到。接着她用五百字描述了凶手的下流猥琐,冷酷变态。杀完人之后,他兴奋到不能自控,拿望远镜偷窥对面楼女住户换衣服,然后叫了三道菜津津有味吃起来。小说里着重提到,他吃饭吧唧嘴。

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我生平最讨厌吃饭发出声音的人。

她急切追问我写的怎么样?我踌躇道:“技法上有点粗糙,措辞上非常朴实,情节上较为平淡。”

“就是写很烂的意思了。”她冲我眨眨眼微笑,我喝了口水,掩饰尴尬。她接着道:“那你要不帮我修改一下?”

“啊?这我不会的。”

“没事,随便聊聊也好,反正你现在回去也没用。”

“能先问一个问题吗?这个人为什么杀赵老太?”

“你有没有听说过安乐医生?”

我摇头,问道:“是帮助睡眠的那种医生吗?”

她被我逗得发笑,道:“当然不是了,是帮助人安乐死的医生。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杀人犯。他们专杀老弱病残,还觉得自己是帮人解脱。你觉得把这种人当成主角,怎么样?”

“挺好的。我不是很了解。”

她好像还挺喜欢这个构思的,可又担心起来,道:“你说这样的主角会不会不能过审?”

我想,就这种水平的创作,也不会有机会出版和改编的,考虑这个问题是多虑了。所以我道:“你放心写吧,创作是自由的。”

她又追问我修改意见,我道:“悬疑小说虽然情节比较离奇,但也不应该完全脱离现实。人物塑造上,这么猥琐的凶手,不会让人有任何共情,只会觉得猎奇。应该多一些内心描写,探究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大为赞叹,道:“真的是很好的意见。你蛮有文学天赋的。”

说着给了我一叠稿纸,让我试着就她的底稿往下写。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几乎怀着恶作剧的念头,我把凶手改成了女人,外貌完全是按照吴思言来描写:

她是清秀文静的长相,像是高中课堂最受欢迎的英语老师。圆而小巧的鼻头,棕色长发打理得很漂亮,嘴唇边上有一颗痣,诱使旁人的目光总是关注到她唇边淡淡的微笑。
……
杀完人后她没有去凑热闹,只是在经过人群里,留下来听了一会儿。她确认这桩死亡被认定为意外后,就平静离开了。她并不觉得这是一桩特别值得纪念或者惶恐的事,回去的路上,她想起家里的蚊香用完了,就顺路去买。
她和妈妈住在一起,吃完饭,妈妈问她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她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哦对了,蚊香自己已经买过了,不用再买了。

因为时间匆忙,我写得很潦草。她却赞叹道:“写得真好,比我好多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创作啊?小说发表后,我们联合署名。”

“不用麻烦了。就算真的要发表,也要用个笔名。”

“为什么不用真名呢?你的名字多好啊。虞子夜。”

我笑笑,没搭腔,暗地里想着,写这么烂,丢不起这个人。

我们一直聊到晚上十点,中途维修师傅打电话来,今晚是肯定来不及赶过来,他说最快也要明天中午,问我方不方便午休时回来给他开门。

她又支援给我一个电风扇,我抱着回去。门一开,楼道里尽是蚊香的味道,是我之前点的。

她想起我刚写的内容,笑道:“你的创作是从生活中取材的嘛。”

我道:“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从生活中取材的,凭空想象很困难的。”

隔天,她又上门分了我一点菜,聊起合作写小说的事。我都敷衍搪塞过去了。次要原因是,我自认对创作毫无天赋。主要原因是,她实在可疑。

我在房子里装了两个针孔摄像头,卧室的一个正对床,客厅的一个正对大门。那天晚上我调取监控视频看,果然是她白天溜进我家里,带着工具箱,弄坏了空调。

修空调的师傅也这么说,说空调里的冷凝器被弄坏了,不像是自然损坏。他偷偷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房东,故意给你搞破坏。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你昨天怎么过的?”

我笑笑道:“对门邻居热心,让我去他家里坐了一会儿,还给了我一个电风扇。”

师傅道:“那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现在这种好人不多了。”

两天后,赵老太死了。

不是故事里那位,而是住在我们对面楼的那位。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患有严重风湿,平时不方便下楼,突然就死在了家里,好像是在家里摔了一跤。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没了呼吸。

来料理后事的是赵老太的儿子。一个理了平头的中年男人,四肢纤细,肚子挺出,脖子前倾,典型的出租车司机外貌,脖子后面还贴了一张膏药。我找了几个看热闹的老太一问,果然如此。

她们还额外告诉我一件事。赵老太的死其实有些不对劲。

尸体是楼上老太第一个发现的。她来找赵老太聊天,敲门没人应,觉得奇怪,从窗户看进去,就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她们找了个老头把门砸开。

房子里既没血,也没其他痕迹,就赵老太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镇纸,眼睛还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两个老太太见这样子也看不过眼,就帮着扛上床,拿下镇纸,摆出个平躺姿势,收殓起来也好看点。她们觉得自己也是做了大功德一件,逢人就往外说。

110和120也过来了,确认死亡。赵老太额头上有伤口,是摔倒磕伤的。因为她有心脏病史,动过手术,一直身体不好。儿子老赵没要求尸检,就认定为急病暴毙,草草料理了后事。

单就这番描述来看,赵老太并不像是自然死亡。要不然这镇纸该怎么解释?平日里赵老太就腿脚不便,也不像是有兴致吟诗作画,攥着这东西摔倒就太奇怪了。

当然最诡异的还是小说里的情节映入了现实,很难说是单纯的巧合。我确信吴思言的忽然出现是别有所图,但当面质问并不合适,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我为这事辗转反侧,刻意避开对面。没想到吴思言竟然主动来找我,一见面,她就道:“你听说了吗?对楼那个老太太死了。该不是你杀的吧?”

我一吓,抬眼见她笑眯眯的,才知道是在开玩笑。咳嗽一声,道:“你的玩笑有点过分了。”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她的道歉没什么诚意,“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你应该不会怀疑我吧。先说明一点啊,就像你说的,凭空想象很难,我也只是用身边的人取材,所以有些细节会相似。但我没想到这老太太会死。你看,我写的杀人手法和实际一点都不一样。”

确实。在她的初稿里,凶手是为病人注射麻醉剂,致其心脏停跳,让家属误认为是自然死亡。

我一声不吭,她则继续道:“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去调查一下,不管赵老太是不是自然死亡,都可以拿来取材。如果真的是被谋杀,那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不了,我觉得这样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要上班,没空玩侦探游戏。有问题应该找警察,想要找刺激可以去玩剧本杀。”

虽然这是个借口,但我是认真的。临近暑假,很多家长还有结束高考的毕业生都来咨询整牙。我最近格外忙,私立医院的排班灵活,淡季闲散,可这段时间就几乎一周无休。不但如此,诊所还出了事——仓库里的麻醉剂利多卡因少了。

这是很好的局部麻醉剂,但注入血管超过1g,就会让心脏骤停,同时这还是可卡因的衍生物,管制就格外严格。如果公立医院出了这种事,准有几个人要问责,好在我们这是十几个人的草台班子,先是内部调查,如果没有大事,相关人员补两份检讨也算没事了。

我本以为是大事化小,可这次却查得格外严,骆毅还在午休时间拉了所有人开会,着重强调之后会严格管理麻醉药剂,再多加几道申报手续。

骆毅是这间诊所的老大,我的大学同学。他读书一般,但是商业头脑好,早早就看出在一二线城市,牙齿美容会是大趋势,而公立医院排期长,体验差,私立牙科诊所早晚会是主流。所以他就开了这家诊所,还把我挖了过来。

虽然面上不说,但我其实对他很感激,毕竟这里比我过去在公立医院上班要自由许多。

散会后白护士偷偷和我抱怨,这次麻醉剂的事,她们护士间也人心惶惶的,因为麻醉剂不是第一次丢了。她凑近我,悄悄道:“搞不好医生里有个惯偷。”

可能是我太自信了,但我总觉得白护士有点喜欢我。在其他医生面前,她话都很少,却总爱和我开玩笑。

我说道:“你想多了,谁会偷这种东西啊。”

白护士瞪了我一眼,“你别和我装傻,这种麻醉剂是可以卖钱的,很多瘾君子会要的。你们医学院读书的时候应该都听过吧,这种事连我都知道。”

“知道是知道,不过是都市传说吧。真的卖掉也要有渠道的,哪有这么容易?当坏人也很麻烦的。”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摔碎了啊。我之前也碎过一次。新一批安瓿瓶的设计就不合理,手指没有着力点,很容易就脱手了。碎了又要赔钱,报损处理,还要写报告,估计是谁不当心弄碎了好几瓶,就装傻了。”

白护士笑话我,“这么说虞医生你的嫌疑最大。看你摔碎好几次了,书面材料就写了好几次。”

“那你举报我去吧。”

“喂,说真的。你觉得会是谁做的。我觉得是林医生,他做事一直丢三落四的,还很胖。”

“这么猜就过分了,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拍拍她道:“快点干活吧,下午还有三个病人。”

这天不算忙,但我在离开诊所时,心情却格外沉重。一切都越来越像小说里的情节了:死去的独居老人,失踪的麻醉剂,还有一个神秘出现的女人。

当天晚上,吴思言又来找我。两件事,一是她的小说又写了后续剧情,想让我看看。二是她竟然真的去调查了赵老太的死亡现场,还有了收获。

两件事都挺让我头疼的,但我还是先面对了比较轻松的那件。我读了她的小说,一如既往,写得很烂。

剧情是在我续写的那段后面继续展开的。故事里的女杀人犯继续锁定下一个目标,这次她选中了一个患癌症的独居男人,刚满三十岁,和我差不多年纪。中间省略两千字无聊的心理描写和小学水平的景物描写。她以小说和电影为契机,已经慢慢接近了目标。而目标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她,其中一句心理描写是:

“他看着她想,为什么她要处心积虑接近自己?可能因为寂寞了太久,有人陪伴的感觉很好。他既是怀疑她,又不愿意彻底戳破她。”

读到这里,我陡然一惊,这也恰构成我此刻的心路写照。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一段情节极其写实,是凶手如何挑选潜在候选人。她先是在谎称患者,加入当地的癌症病人交友群,分享求医问诊的经验,再与几个病人私下加为好友,套出个人信息后,候准其看诊的时间,在医院假装偶遇并且志愿帮忙,拉近关系。

鉴于吴思言拙劣的创作能力,这一段显然是有现实依据的,就像文中对目标男子的外貌很写实,白描的手法,让我确信这个角色就是以我为原型。

“他是长鹅蛋脸,鼻子很高,平眉垂眼,有些耷拉的样子。眼珠很大,眼神很深,像是个一脚踩空会摔下去的深渊。他有着平易近人的英俊,丈母娘最喜欢的长相和工作,连打扮土气都算一个优点。一整个衣柜都是格子衬衫的人,永远不用买新衣服。”

我道:“你觉不觉得这样会有点尴尬?可能是我有点自恋了,总觉得那个要被杀的人,有点像我。”

吴思言笑道:“你果然发现了,是不是很有趣?我还特别写明你是个英俊的人,不用谢我。你觉得新写的情节怎么样?”

我酝酿了一下措辞,努力微笑道:“标点符号准确,'的地得’使用也很规范。”

“没事,我知道情节有些拖沓了。不过我们可以去现实中取材。”紧接着她就说起了打听来的各类线索。

赵老太的死确实很蹊跷,几个平日和她相熟的老太太也有所怀疑。因为她的儿子老赵在事发前刚和她大吵一架,之后的丧事又办得极其潦草。事后,老赵还发了一笔横财,找前妻打起了抚养权官司。虽然他不愿说明钱的来源,但基本都猜是赵老太的保险赔偿。这也不算是秘密了,赵老太之前就主动说起过几次,她身上有巨额人身险,买的是寿险,只要她在五年内死亡,他儿子就有一笔赔偿金,据说也近百万。之前还有人笑话过她,故意说百万赔偿也不算多。

赵老太则理直气壮道:“有钱总比没钱好。别说是一百万,就是十万,凭空掉下来也很好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儿子现在闹饥荒,处处缺钱。”

这样一来,老赵杀母骗保的嫌疑就不小了,赵老太虽然生活质量不高,但身上多的还是慢性病。她是患过癌,不过是刚退休时的事,发现得早,愈后情况良好,除了每月要去一次外,基本与常人无异。要不然保险公司也不会受理。保守估计,不出意外,赵老太还能活个七八年。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老赵又显得不自然,难免引人怀疑。不过单凭这样的动机,还不至于酿成人伦惨剧。我多少觉得吴思言的怀疑太单薄,便不置可否。

吴思言道:“不管是不是老赵,这件事都没这么简单,我们一起调查一下吧。我听说案发的房子还保持原样布置,房东怕不吉利,要过了头七再重新装修。现在去看,说不定能发现线索。”

她颇为殷切地注视着我,我则别开了目光,道:“为什么你总要拖着我做这种事?我不感兴趣啊。”

“因为你在说谎。我觉得你和我一样好奇,只是假装不在乎。你要是真的觉得我很烦,就把门关上,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倒也不用这样。”

“那好,我约了房东看房子。明天下午三点,我们一起去赵老太住的地方看看,那里可是第一现场。”

吴思言是我无从招架的那类人,她的性格和她弟弟吴涵很像,只是没那么粗野。

平心而论,吴涵不是个好人。说话不着边际,人又烂赌,靠着家里的救济过日子。如果他是我的弟弟,我估计要和他断绝关系。

好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吴涵患了肠癌,已经动过一次手术,每月去医院做放疗。人在放疗后是浑身没力气的,一般病人都有家属搀扶,但吴涵没有家人在旁,宁愿在医院附近租一套房子。我也是因此留心到他的,有一次主动提出搀他回去,他同意了,因此慢慢熟悉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过他的家属,原本以为他是不愿意麻烦家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和所有亲人都吵翻了,也不想见面,就每月伸手向父母和姐姐讨钱。一旦他们不肯或者数额不够,他就立刻打电话过去破口大骂。

我有一次听到几句,应该是他打给吴思言的。他一面大声咳嗽,一面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就是巴不得我立刻死了,你好霸着爸妈那套房子。你也不觉得丢脸,这么大的人,还住在家里。破鞋一个了,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啊。”

他咳出一口痰来,走到窗边,对着外面吐出去,继续道:“反正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肯定就是你害的,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话归两头说,吴涵对我还行,毕竟我和他不熟,又愿意听他说话。绝症病人大多很孤独,情绪起伏不定,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太高,越是容易闹翻。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这个道理。

我和吴涵的交情并不深,也敢肯定之前没和吴思言打过照面。有几次她来找吴涵,我远远看见,都刻意避开了,就怕她会多想。所以她为什么会来找我?是因为那一次吗?

那天正好是周五,我调班休息,顺路来看吴涵,在楼道口和吴思言擦肩而过。她正低着头抹眼泪,估计是被弟弟气哭了。我等她走远后才上楼,见吴涵客厅的桌上摆着菜,便问道:“谁给你带了菜?”

吴涵满不在乎道:“我姐烧的,她也就烧菜好。”

“刚才走的那个是你姐啊。”

“是啊,她还单身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连忙说不用。吴涵往绿化带吐了口痰,笑着说:“也是,贱人一个。她当年为了个男人和家里闹得很厉害,一定要嫁给他。结果没半年就回来,被男人打了。还要我去给她帮忙,才离的婚。”

“你怎么帮忙的?”

吴涵对着我攥起了拳头,说道:“当然是这个最好用的办法了。”

“那你和她关系也还行啊。”

吴涵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了,怎么能让别人打她,只能我才能揍她。以前她和我吵,我抬手就是一耳光,我爸妈都不管的。”

我面无表情噢一声,他看我的反应有些失望。我已经看出他的小混混习气,他喜欢在不熟的人面前把自己塑造得很凶悍,一种虚张声势。所以我觉得他说的话也半真半假。

绝症病人时常会有这种脾气。临到末了,他们遗憾过去的人生太乏味,就会拼了命编造一些疯狂的故事。

有个胰腺癌的老头,曾经对我说道:“市政府的这些人,我哪个不认识。有几个我还一起吃过饭。”后面才知道,他原来退休前在机关大院当保安,食堂也算一起吃饭。

这还算有迹可循的,最夸张的是一个老太告诉我,她曾经灌醉丈夫推到河里,伪造成酒后溺毙,用保险金买了现在住的房子。

癌症病人的死一般没什么保险金补偿,不过很多家属在经济上能松一口气。因为大部分靶向药是不列入医保的。

如果要用草木皆兵的眼光看,吴涵的死其实是有点可疑的。他虽然是癌,但也不是晚期,死得却很突然。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情况还不错,还特意说了想趁着牙还在,啃点骨头吃。可两天后他被人发现时,已经死在床上,发出恶臭了。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找吴思言。下午只有一个预约,确实方便我溜出去。刚吃过午饭,我就被骆毅叫出去抽烟。原本以为他发现我要翘班,着实吓了一跳。

好在他只是吐出一口烟,对我道:“我最近都烦死了,前两天刚知道,这里的租金又要涨了。现在又丢了麻醉剂,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吗?”

“到底是老同学,够仗义,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你们几个医生休息时间也聊天,你就试探一下他们,提一下麻醉剂的事,看谁最心虚。”

“要是没人心虚呢?”

“那你就想想别的办法,总之是明面上我也调查,私底下你也帮我留心着,双管齐下总能找到那个人。虽然这次剂量不大,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两次,必须把人找出来。要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为什么要找我啊。”说实话,我觉得这事挺麻烦的。

“一个是信任你,还有一个是你看着比较闲。别人有谈恋爱啊,结婚了,业余生活很丰富。就你一个单身汉,除了上班就是睡觉,还是一个人睡觉,不用白不用。”

我无话可说,他就笑着拍拍我,继续道:“说真的,你有没有喜欢的类型啊?描述一下,等闲下来了,我还能帮你介绍两个。”

第一反应,我想到的是吴思言。我喜欢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光从里面透进去,荡着水样的光。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暂时没这个想法。一个人生活比较自由。”

骆毅吃过饭就开车走了,他是个潇洒人,一周也就来诊所看个几次。平时不觉得诊所的盈利有多好,可他这半年又换了一辆新车,是阿斯顿马丁,也不过是他的新玩具。按他的脾气,估计不出一年又玩腻了。

虽然和骆毅是同学,但我从来不爱探听别人隐私。虽然诊所其他人都猜他是出身富有人家,但我却隐约记得,大二时他曾喝醉酒向我哭诉,父母离异,母亲是开早点摊把他养大的。他立志要出人头地,回报她的一番辛苦。

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溜出诊所去找吴思言。见面时,她已经乔装改扮上了,戴了假发和帽子,还加了一副平光镜。

我笑道:“你也不用这样吧。你只是去看房子,不是去杀人放火。认识你的人,这样也是能认出来的。”

她只是笑而不语。但我想这身装扮是故意给我看的,因为之前也见过一次。就是在那天,我和她在楼梯上擦身而过,我正好离开吴涵家,而她则往他家赶去。第二天就传出来了吴涵的死讯。

她进去的时候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还不好说。那她有没有认出我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我想她是认出来了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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