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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最初的样子，在记忆里是模糊的，大约也就是刚刚记事的年纪。老宅是上世纪80年代北方农村极为普通的样式，青石打就的地基，地面以上还裸露着一层厚厚的青石。土坯筑就了房子的主体，表面使用麦秸泥和白灰抹面。木质结构的房顶上，蓝色的瓦片覆盖。 房檐下总要钉入几个铁楔子，再绑上铁丝，用来悬挂玉米。秋收季节，把两穗金黄的玉米撕开，玉米皮上打个死结，仿佛编制绳结一般沿着铁丝从下往上垒放。几条长长的玉米绳编完成后，街坊邻居之间便有了茶余饭后聊天的对象。 堂屋的门头上，悬挂着一个镂空着五角星模样的广播器，拉线开关一拉，里面便会传出有些失真的广播。尽管信号不好时会出现沙沙的噪声，但也是那个年代屈指可数的电器了。 老宅第一次翻盖大约是上小学的时候。虽然记不清具体的年月，但依然清晰地记得母亲把我送到小姨家过夜。小姨那会儿还上初中，电石灯点亮了，我们就挤在一张带着油渍的餐桌上写作业。晚上熄灯后，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印着牡丹花的被子上。小姨侧转过身子，在我耳边轻轻讲述有关月亮的神话故事。 翻盖房子是乡邻间的大事，往往还没有去通知，大家就背着家里的铁锹、拿着瓦刀过来帮忙了。翻拆下来的木料是搭架子的好材料，用小推车上用来固定车篓的绳子绑到一起，再铺上木板，便是泥瓦匠们施展手艺的“舞台”。男人们在架子上手拿红砖，用瓦刀抄一把灰，平整地摊到墙上，红砖一压，瓦刀沿着墙体抹过，剩余的灰便又回到了泥盆里。 家乡的建筑业在当时是农忙之余的致富门路。农忙过后，泥瓦匠们用砌墙抹灰的技艺赚来养家糊口的钱，成了务农之余的“副业”。不过，千万不要小瞧了这门手艺，且不说砌出的房子的质量过硬，单就是那干活的把事也仿佛沙场秋点兵般充满了美感。 老宅的墙体砌成后，便是上梁盖瓦的环节。艺高胆大的木匠师傅站在让人眩晕的高处，一边测量着数据，一边调整着房梁的偏差。离家不远的麦场上，拖拉机拉来的细长的枝条堆成了垛。在乡亲们的巧手下，这些枝条编成厚厚的席子，用来覆盖在房梁上。这道工序完成后，才是盖瓦的环节。 老宅的主房盖好了，随后家里又把东西厢房翻盖了一遍。这次翻盖后，便成了我居住多年的老宅。院子里先后栽种了香椿、石榴、山楂、葡萄，农家小院里有了新的生活奔头。直到2003年我准备结婚，才开始了老宅的再次翻新。
媳妇过门后，对上下楼梯的繁琐没有过多的苛责，反而更喜欢这样的独处空间。但是偶尔拜访的老鼠，却成了她不能忍受的气愤。立柜和墙面之间的缝隙，挡不住这些喜欢啃噬的动物。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鼠来回蹿跳的动静，仿佛在宣誓它们对二楼的主权。这些讨人厌的小东西，不知道人才是房子的主人。 2012年，我们搬进了县城，父母也和弟弟住在了新家，老宅已是人去楼空。父亲放心不下老宅的安全，一段时间里吃过晚饭便独自一人过去睡。每年的秋天，父亲会摘下院里的葡萄，送给邻居们吃。山楂树上的山楂红透了，搬来合梯摘下来，在母亲的巧手下做成酸甜的罐头。 在县城住得久了，总会想起在老宅里生活的前半生。周末有了时间，便想带着儿女回家看看。儿子的童年是在老宅度过的，自然是欣然同意。反倒是年幼的女儿，对老宅没有过多的眷恋。 人到中年，开始理解了“落叶归根”的涵义，对老宅的念想与日俱增。回家后，拿着磨掉了商标的钥匙拧转门锁，推开略带斑驳铁锈的大门，铁门厚重的“轰隆”声伴随着门扇和地面的摩擦声响起，无数的记忆一股脑地冲进了脑海。拔掉水泥地面缝隙间长出的野草，打扫一下满地的落叶，仿佛又听到了儿时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 老宅啊，你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或许只有在垂暮之年，我才能再次回到你的怀抱。那时，我会和你分别之后的故事，慢慢地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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