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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李长之的《诗经试译》

 吴营洲文存 2022-10-20 发布于河北

我读李长之的《诗经试译》

吴营洲

李长之的《诗经试译》,出版于19569月,已是相当久远了。我对该书自然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新近才在古玩市场购得一册,才有缘得以“整本阅读”。
该书不厚,仅有一百七十来页,其选译的诗篇也只有四十来首。这四十来首,据他说都是他“特别喜欢”的。我将目录一一看过,自然也都是我“特别喜欢”的。却又觉得所选篇章似乎少了些。禁不住暗自思忖:“他为什么只选这点儿?”可随后便在他的《后记》中看到了他的一句坦言:“但却也有因为难译而割弃的,例如《月出》(《陈风》八)就是。”坦率地说,他的此说的确坦率。难译就割弃,不强译。
再就是,他的书名冠以“试译”二字,则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既显示出了他对经典的敬畏,又显示出了自己的谦逊,大有士子之风。
展读李长之的《诗经试译》,他的第一篇,即对《诗经》首篇《关雎》的解读,就令我甚感“震惊”。他称:“这是一首贺婚歌。因为是《诗经》首篇,所以历来很被人重视。”
他竟也不认为这首《关雎》是什么“情歌”或“恋歌”。
我已故的老师高鹤声先生就认为,《关雎》其实是首恭贺新婚的“喜歌”。这和李长之的观点几乎相同。
我不清楚高老师生前读没读到过李长之的《诗经试译》,但我从高老师当时对我说这番话的语气、表情看,该是没有读过的。我清楚,高老师也具“士子风”,不会把他人的独到见地说成是自己的研究所得。这或属传说中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翻阅李长之的《诗经试译》,感觉他对这四十来首诗篇的理解,很是恰切。最最起码的,我很认同。现不妨摘抄几例:
他称《芣苢》:“这是从事采集劳动的妇女们的歌唱,可能原是合唱的。从那字句里,我们仿佛看到集体舞蹈的形象似的,劳动热情在那里洋溢而出。”
他称《汉广》:“这是汉水流域一个流浪汉的歌,在这里表现了他爱一个女人而得不到的苦闷。”
他称《北门》:“这是写一个官吏的苦闷的,诗里反映了在政治部上轨道时,就是统治阶级内部也会有不满的声音。”
他称《氓》:“这里很完整地叙述了一个妇女从恋爱到结婚以及最后被遗弃的不幸遭遇,她的不幸在中国旧社会中是有普遍意义的。原诗真切而细致,用语也新鲜而深刻。”
他称《君子于役》:“这首诗由一个妇女很淳朴、很真切、而又很沉痛地唱出了劳役之苦。从羊、牛归来的次第上,见出作者在反映生活上是那样的细心不苟。”
他称《兔爰》:“这是人民在惨酷的暴政下的悲愤之声。”
他称《葛藟》:“这是大乱中人民流离失所的悲哀。”
他称《节南山》:“这是统治阶级内部因为政治腐败而感到苦闷并表示一定程度上的反抗的诗歌。”
他称《巷伯》:“这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物——寺人孟子对于遭受迫害的愤怒抗议。在这里刻画出一些嘁嘁喳喳的东西的嘴脸。在《汉书》中曾把司马迁的遭遇比作寺人孟子,这是值得注意的。”
…………
当然,他的一些“解读”,虽然不能说“错”,但与我的理解,还是有些差异的。诸如:
他认为《蒹葭》“是怀念友人的一首诗”,而我觉得,这首《蒹葭》更像是描写追求意中人而不得的诗。倘若是“怀念友人”,那么,那位被怀念者,是故去了,还是远去了?而该诗中的“伊人”(“……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并没有确切的所在,怎么会是当有确切居处的“友人”呢?
他认为《出其东门》“是写虽在比较繁华的生活中而依然不厌糟糠之妻的诗歌”,而我感觉这首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更像是首表白爱情的,是一位男子对爱恋对象表示专一不二的,并不像是对“糟糠之妻”的盟誓。
他认为《无衣》“是一首雄壮的军歌”。可是,《无衣》是《秦风》里的一首,而《秦风》就是秦国的“民歌”!试想:一首“民间的歌谣”怎么会是“国家的军歌”呢?
…………
他对一些诗句的“解读”,我也感觉难以苟同。诸如:
一、《蒹葭》篇的前两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将此译作:“芦苇枯黄,白露结成霜。”我想说的是:这后一句的翻译倒也罢了,而将“蒹葭苍苍”译作“芦苇枯黄”当是“错”的。彼时虽为秋日,但从“蒹葭苍苍”的字面上,仍能感受到“芦苇的茂盛”,怎么能说是“芦苇枯黄”呢?“枯黄”是“干枯发黄”,而“苍苍”则是“郁郁苍苍”。“郁郁苍苍”便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二、《东山》篇的前四句是:“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他将此译作:“自从我去东山,好久没有回还,如今我刚回家,蒙蒙细雨在下。”我想说的是:此四句其他几句的翻译倒也罢了,而将“我来自东”译作“如今我刚回家”当是“错”的。通览全诗,自会感觉到,这位东征的将士至终都没有回到家中。他一直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至于家里的种种情形,均是出于他的想象。
三、《氓》篇的前两句是:“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他将此译作:“呆头呆脑的汉子,抱着布匹来换丝。”实话实说,当我看到“呆头呆脑”这个定语时,也不由地有点“呆头呆脑”了!下意识地在想:“怎么会用这样一个词呢?”我查了一下他的“注释”,感觉他倒也有其依据。他的“依据”是:“朱注:(蚩蚩)无知之貌。”尽管如此,我仍觉得他的此“译”欠妥:其一,两个初次相见的人,怎么能说那个前来和自己搭讪的人是“呆头呆脑”呢?——请注意,这里的“呆头呆脑”是实实在在的“呆头呆脑”,并无调侃的意味;其二,对于一个刚谈恋爱的年轻人,怎么能称其为“汉子”呢?——虽然说“汉子”可谓“男子的通称”,但总感觉这属于是对青壮年的叫法,不该形容“小鲜肉”。在我看来,此处的“蚩蚩”,更应该理解为“笑嘻嘻”才是。我对此二句的翻译是:“那人笑嘻嘻,抱布来换丝。”
…………
李长之的《诗经试译》,有些篇章“译”得还是令人叹佩的,诸如这首《正月》。
他在《正月》“引子”中称:“这同样是产生自统治阶级内部而攻击腐败政治和反映政治苦闷的诗歌。作者的愤怒和苦闷,较《节南山》尤为激昂,时代可能在西周刚刚灭亡以后,那就是公元前八世纪后半。”
《正月》原诗的前两章是: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忧以痒。
父母生我,胡俾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好言自口,莠言自口。忧心愈愈,是以有侮。
他的“试译”是:
六月下起大霜,令我心里忧伤,民间已有谣言,谣言正在飞扬。我越来越感孤独,苦闷也越来越长,可怜放心不下,就像大病一场。
父母生下我来,为何让我逢上苦痛,生前也没灾难,死后也许太平。说好也凭他们,说坏也凭他们,烦恼越来越大,侮辱已经受尽。
但是,“君子不打诳语”,窃以为他的许多“试译”,恐是仅仅做到了“信”或“达”,未必称的上“雅”。
关于李长之其人,网上是这样介绍的:
李长之(19101978),原名李长治,山东东营人。生于书香门第,清华大学毕业。师从著名哲学家张东荪、金岳霖和冯友兰,是中国著名的现代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重要的著作有《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迎中国的文艺复兴》《苦雾集》《梦雨集》等。
1936年至1948年,他先后任清华大学华侨生、蒙藏生导师、京华美术学院教授、重庆中央大学助教、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系讲师、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等职。
19494月,他加入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协会,后任北京市文联文艺理论组组长等职。
1951年,他赴四川参加土地改革,任西南土改工作团副团长。
李长之晚年身残多病,但仍积极从事学术研究和著述。1978年病逝于北京,终年六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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