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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风|2020主题征文优秀奖:妻子,媳妇,女人(魏梓宜)

 魏维 2022-10-20 发布于中国澳门

妻子、媳妇、女人

魏梓宜

镇上新来了一个年轻女人,叫新梅。她是随着丈夫嫁到这座海滨小镇上的。她年轻、富有朝气,加上从市里来,还是镇上为数不多的有着大学生学历的女人。因此,不少街坊邻居叫她新梅姐。新梅姐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在镇医院里的缴费窗台工作。

新梅姐小两口现在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婆婆银妹是镇上有名的八卦通,镇上的大事小事她都知道,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原本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姑子,但在年前离了婚,公婆一直认为她回来会引起邻里闲话,更何况离了婚的女人这个时候回来也不是什么吉利事。本来婆婆银妹跟小姑子就不和,老嫌弃她没有女人样,男人打她一掌她就要还回去十拳,这次不到两年就草草了结的婚姻更像是一个导火索,直接点爆了母女俩的关系。暗地里,小姑子还是经常和新梅姐联系的,两人亲昵得像亲生的姐妹。

银妹嘴巴上喜欢东啃一家事西道一家理,但从来不想多掺和进去,免得惹得一身臭。跟银妹恰恰相反,新梅姐倒是个热心肠,邻里间有什么困难,特别是夫妻之间的,她都会冲上去帮忙,个人实在无法妥当解决的,会去找村委妇联等等,力求一个完美的解决。

新梅姐在工作时多次看到春花。春花是住在新梅姐家对面的,每天夜里,新梅姐总能听见从他们家传来的凄厉的女人喊叫声。在这个镇上,夜里男人打女人就跟吃饭喝水做爱一样稀疏平常,大家都见怪不怪,甚至第二天还会聚在一起分析女人讨打的原因。新梅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推了推身边睡得沉稳的男人,男人微微皱起眉头哼哼几句:“没事,我爸也打我妈……”

你爸打你妈,那你也会打我吗?新梅姐撇撇嘴,这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随着春花到窗口缴费的次数越来越多,新梅姐发现她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像前些天她胡乱啃咬了几口就放在桌上的苹果,忙完事情回来发现苹果已经氧化到一片深深浅浅的斑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春花每次来缴费的项目都不大同。正好那天下班早,新梅姐在医院门口拦住了春花,开门见山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给你老公打了",“啊?没,自己磕的,最近在学电动车。”春花赶忙解释道,她提了提手里的饭盒,“我得赶紧送饭去,等会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家里人生病了?最近来那么勤。”新梅姐还是不依不饶。

“不是,亲戚上来看病……就亲戚。”春花支支吾吾起来,欲想绕过新梅姐离开。“啊!不要!”突然,春花下意识挡起手臂,新梅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只是想擦去春花额角的汗花。

“你看,还说骑车摔的,骑车摔会摔到眼窝吗?”趁春花愣住找说辞这段空档,新梅姐拉起春花的手,想强行把她带到镇妇联去。谁料,春花不知哪里来的劲,一把甩开了新梅姐的手,头也不回地朝住院部跑去。

再次听到春花的消息,是在一个阴冷的雨天。银妹仍坐在门口补着别人送来的渔网,来帮忙的女工说起了东家长西家短,“唉,春花也是命苦,又被她老公给打了,这次直接扔门外了。”罕见地,银妹没有回话,一心一意地在补鱼网。刚回到家的新梅姐恰好听见,脸色一变,拔腿就往春花家跑,边跑边给妇联打电话。

新梅姐赶到时,春花瘫坐在地板上,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淌下的水里混着新增的伤口里的血。新梅姐一个箭步上去将她扶起来,淋了半天雨的春花全身都在抖。红漆斑驳的木门紧闭着,像每一个路过却不肯伸出援手的人。

妇联的人来了,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中年阿姨。在简单了解状况后,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转瞬间愤怒爬上了她的脸。她用力拍打着门,过了许久,门才被猛地打开,露出男人凶狠厌恶的脸。他打量了一下,没等人开口,又啪地关上。眼见雨越下越大,现阶段又没有跟男人沟通的希望,她只得先将春花带回去安顿,日后再进行处理。

刚开始沟通时,春花不敢将遭遇说明白,直到工作人员拉起袖子,露出巴掌大小的烫伤,揭开那段悲惨的过往时,春花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在抽泣中道明了一切:酗酒、家暴、好面子。这些因素让白天能举起锄头种地的男人,晚上照样也举得起椅子砸人。牛在地里犁地,而她的男人晚上不仅像牛一样犁过她单薄的身子,更是在精神上对她无情地收割。婚前说了多少句甜言蜜语,婚后就能转化为等量甚至超量的拳脚相加。

最后,工作人员决定先安排春花与其丈夫分居,如果丈夫那边思想工作没有办法顺利完成,那最起码要让他们安全且顺利离婚。从除此之外,春花还被介绍了一份在医院干清洁工的工作,保障了一定经济收入。

忙完春花的事再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新梅姐前脚刚踏进门,银妹的声音就传来了:“怎么这么晚回来?以后少管闲事,连拜神的东西规矩都搞不懂,还有心事管其他人?”银妹仍然坐在她的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凳上补着渔网。在新梅姐看来她自己就是鱼,那网要把她网得死死的。

“好了妈,别说了啊。新梅她怀了,你再这么说以后孙子可不认你作奶奶。”丈夫亲昵地贴上来,不知为何新梅姐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厌恶感。

从那以后,银妹对新梅姐的阴阳怪气就少了很多,还时不时炖点补品给新梅姐吃。走在路上逢人就说新梅姐要给她生个孙子,整个人都感觉年轻快活了不少。然而这种快乐是短暂的。做完检查,银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女的后,对新梅姐越来越刻薄,和小姐妹咬耳朵时也不忘朝新梅姐努努嘴,甚至在饭桌上也明示新梅姐少管别人两口子事,辞了工作回来顾家。“成天乱跑的女人像话吗!”这是银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不仅银妹的态度对她如此恶劣,丈夫也暴露出他的本性来。年末应酬聚会多,丈夫酒量不行又好面子,老是喝醉。之前倒还好,喝多了骂几句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  “亲亲老婆”“老婆最好了”。然而最近,先是砸东西,再渐渐变本加厉对她拳脚相加,全然忘记新梅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好几次新梅姐想离婚,丈夫就会跪下,像每晚被打的新梅姐用手紧紧抱住他的腿那样,他用手圈住她的腿,轻柔受伤的语气俨然不似那晚骂她丢人的暴君,而是雨中的可怜小狗。实在哄不住,就用工作岔开话题,千方百计不让她离婚。

在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除夕夜,新梅姐在洁白的病房里悠悠醒来。虽然此时意识还不够清醒,但她切切实实听见了丈夫问医生时焦急的声音:“我女人她流了这胎以后还能生吗?”

“还能生男的吗?”银妹快速补充道。

哦,孩子流掉了,我还能不能生。新梅姐欲哭无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听见丈夫和银妹的推门声,她赶紧闭上了眼,假装自己还没有醒过来。这期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不离婚凑合地继续过下去,过程是被万般折磨的春花,结局是像银妹一样任劳任怨地伺候着丈夫——白天是下不出好蛋的打工婆,夜晚是洗脚婢、暖床奴,随时随地练手的沙包……

等新梅姐再次睁开眼,旁边的手机闪着微弱的光。春花发给她一条祝福的微信,上面写着“祝新梅姐新的一年平安顺利,谢谢你的帮助,我现在很幸福”。往下滑,是父母发的几十条消息,全是关心她流产后的身体健康。新梅姐愣住了。

小姑子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新梅姐一接通就传来她担忧的声音:“嫂子现在好多没有?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后遗症,以后对你日常生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我哥他妈的真不是人……嫂子你咋啦,别哭啊……”窗外烟花炸裂,一发接着一发,盖过了电话里小姑子的声音。在这团圆喜庆的日子里,新梅姐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陪伴着她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出院后,不顾丈夫的阻拦,新梅姐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登上去市里的大巴。面对他们的挽留,新梅姐冷冷地说:“我不是你们生孩子的工具,我也没有必要再受这个苦。我不是你!”说着,她盯着银妹:“在成为你儿子的老婆、你的媳妇、我孩子的妈之前,我是一个女人!”大巴车来了,新梅姐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尽管她的位置靠着车窗,她也没有扭头再看过他们一眼。

大巴车颠簸着向前驶去,车后响起一串鞭炮声。新梅姐踏上了她的回家之路。‍



努力生活,努力可爱

编辑|周梅 张中娟 

校审:魏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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