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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莉:散文‖《祁连山下有牧场》刊于《飞天》2022年9期

 新用户9779z0DP 2022-10-20 发布于甘肃

2022年拍摄于山丹马场一场



4     村巷夜谭 / 李云鹏
107     惊 蛰 / 李涌泓
 
短篇小说

  35     酒 泉 / 杨献平
  45     回到花生长的地方 / 黎 子
122     小镇人物 / 费晓莉


散文随笔

  67     祁连山下有牧场 / 吴 莉
  78     心里亮着灯 / 申万仓
  86     大雪飘落 / 禄永峰
  90     秦岭二题 / 南书堂
  94     悠悠铁路情 / 李宝堂
  99     陇东三题 / 孙鸿岐
104     心中的“黄玫瑰” / 窦改林

诗  歌

 54     空心村(组诗)/ 江 耶
 57     中年生活(组诗)/ 一 度
 59     拿事的镰刀(组诗)/ 杨 雄
 61     木偶(组诗)/ 朱良德
 63     需要一场大雪(组诗)/ 祝 雨
 65     预言书(组诗)/ 桂 鱼

132     大学生诗苑
许   氶       刘有平       曾   万     王钧毅   王正全       安   知       湛博添       楚槐序潘继东       罗龙邦       曹向东       灰   一  

魅力乡村
130     满山都是忍冬花 / 王小忠


          《祁连山下有牧场》

                         吴莉

1保护母亲之山

在山祖昆仑之墟,河西走廊之南,有八百里山脉,高耸万仞。朝南隔开柴达木盆地的荒漠,北挡住巴丹吉林沙漠的南侵,从而有了河西走廊,甚至也才有了伟大的丝绸之路。
祁连山是我国地势上的重要屏障,古时起就是通往西域的咽喉门户,气候上使得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季风可以停留,从而形成冰川、河流与绿洲,孕育河西走廊,贯通了丝绸之路。
祁连山是河西走廊的母亲之山,在国家的领导下,河西走廊的孩子用心血、用毕生爱护和敬畏着母亲之山。
然而,地球气温升高,祁连雪线上移,冰川减少,河流干涸。加之社会发展用水量增加,祁连山涵养出现危机,地下水位下降,庄稼缺水,草原退化。
于是,国家提出方针,大力投资保护和修复祁连山生态。我和我的团队便成了保护和修复祁连山生态光荣的成员,从当金山以东,到乌鞘岭以西,都流下过热情的汗水。
我们种草建造和加固围栏研究实施毒杂草防治草原灭鼠灭虫2014年至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我们的四轮子带着撒播器,在草原上撒播草籽,化肥一样撒在地面,然后盼着下雨。当然,如果地上植被越密,不用下雨,草籽发芽的可能也会越大。问题是我们在种退化的地方,可想而知植被情况。下雨是退化地唯一的湿润方式,河西走廊的草原普遍干旱,干燥的种子需要水份。只有雨水能令其生根、发芽,长出绿色原野,从而修复退化的草原。雨如果不来,或雨来的不够,草籽就在干燥的地面上被风吹走,被鸟吃掉,被蹄子踏子土壤。草原上种草不能犁地,犁地会破坏原有植被,破坏大于修复,适得其反。你应该相信种子的力量,只要有水,裸露在地面也能发芽。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以星星之火燎原之势,让荒原变成绿野。
种草可以使半退化草地诱发生长,以生命唤醒生命,共同生长,抵抗退化。这种基本是品种的自然退化,利用人工种草,诱其延长品种寿命。
建造围栏,就是建起圈禁和划分的铁丝网栏,把草原保护起来禁牧,或者化分出小牧场,谁在谁家的牧场里放牧。围栏加固则是以旧换新,或者十米一个立柱,加成五米一个立柱,以防大牲口抗倒,或者踏倒。
山丹马场草原上狼毒花纤弱,各开各的,分散得很,欺不了别的杂草,便不去治它。马牛羊不吃狼毒花,狼毒花开了满山坡妖艳,躺下去打个滚会醉死在爱情里。马场的人把狼毒花叫做火柴花,说能够擦着人的热情,也能够擦着爱的火花。人便去爱它,不到多得要翻天了,人绝对不去治它,一棵一棵抹药,一棵一棵给毒死了。
醉马草极少,马和牛轻易吃不到,最怕的就是羊吃,吃上了愣愣拐拐,一头栽倒,醉过去了。有的醉上七八天自己好了,有的打几天针也就好了。无非是青霉素,或者链霉素,竟然也能把毒解了。山丹马场一场从没有防治过醉马草,被人们忘记了一样没那个概念。
灭鼠的阵势可厉害了,三四十人排成一条长龙,地毯式卷过,每个老鼠洞里都投了药。老鼠不一定全死,但绝对数量减少了,暂时再不打洞,再不大面积破坏草原了。现在的鼠药不二次中毒,野猫吃了死鼠也不会毒死。再说老鼠直接死洞里了,野猫轻易吃不到。自从保护祁连山生态以来,老鼠的天敌越来越多,灭鼠的地方一般都是天敌到不了的地方。
灭虫比较费周折,用无人机喷药效果不好。四轮子带着机械喷药,需要拉水、配药、开着四轮子喷药,人少了忙不过来。山丹马场一场的草原上是蜱虫,八月上旬才开始泛滥,先做其它项目,这个不急。
哪个活都不好干,作为保护和修复建设祁连山生态的成员,要有野外工作经验,身体要强壮,能吃苦耐劳,有解决野外意外状况的能力。比如车陷进河里,要有解救出来的本事。无人地带,要会防治野生动物的袭击。
竟然有人喜欢上了这份工作,他们认为,不但野外有风景,而且干的是大事,在与山河共切磋。其实山河越大,状况也越多,悬崖峭壁了,恶劣天气了,高原反应了等等,意外随时会来,他们一边解决,一边锻炼对付意外的本事。
他们有的是办法曹明焊了两个F型钢钳卸围栏立柱时往车下拉拉到车下往垛边拉避免了弯腰去抬省了腰也省了力气栽围栏立柱的时候只要F口卡住立柱前拉后坠左右拧转都轻轻松松他们拿着F型钢钳拉纠正比垂直捶土都用得着一钳多用体现了他们的智慧他们常常住在大房子里一起住成一家人如影随形一起出工一起干活再一起收工回来苦是苦累是累该乐观的时候还乐观得很曹国文话最多一出口一连串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号是为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而奋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那年在哈尔腾大草原种草正值国庆节大阅兵全国欢呼观看哈尔腾没有信号看不上他急得团团转发动我们拿出自己的行动梁爷喊同志们好我们就喊为人民服务那一晚特别悲壮我们的声音响彻哈尔腾由祁连山传递一定对接到了有信号的地方

2、种草
队长带我们来到牧场,晨风刮得猛烈又寒凉,高原上没有遮挡,穿单衣的人说,早知道把棉衣穿上。在晨风中开着四轮子撒播草籽,风就会更大更冷,他们都能够扛住。一会儿太阳出来就热了,多大个事。我看向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了,刚刚跳出山丹马场的山头,浓茶色的晨光有点分散,似乎被风吹散的,拗不过风,软软绵绵的。
一进牧区就看到了退化的草地,光秃秃的地表有一定规律。直线退化部分,是牛马踏出来的,不知踏过多少牛马,踏了多少年,踏出一条路来,踏出了土层,冒着溏灰。比较突出的裸脊和山嘴子也退化了,远看,白寥寥的,绿色显得稀里不拉。阳坡上都有退化,明显比阴坡的草矮,稀里不拉,仍坚毅地顶着太阳生长。还有独丘,大概是没有遮挡,野蛮的风刮走了湿润,独独的山丘被刮干燥,草被刮得干刷刷的。
草原不是一马平川,总有陡峭或突出的地方经受考验。天时地利好的,植被就好。天时地利差的,发生了退化。但这些地方形成了自己的神圣之处,在环境里显得独立而特别,往往容易最先经受风雨。这样的地方不好撒播,撒下去不一定也会长草。有些地方拒绝改造,自己在改造着自己,经受风吹日晒,雨淋雷打,也经受苍凉和荒化。从一种状态变成另一种状态,完成生命的轮回,从石头变成土壤。
要经过一个近乎垂直的沟槽,我们都说过不去,队长却说,没有问题,放心过。在草原上干事,一个沟槽过不去,还怎么干事。咬了咬牙,一踩油门,过去了。牧马人了不起,在草原上撒播的人也了不起。队长说,这个算啥,你见过牧马人走过的路、翻过的山吗。二驱车上不去的地方,紧急了想办法也得上去,斜线上,绕道上,你得想出个办法来。我没有言语,但我听出和我们一样,修复和建设生态啥地方不走,无论走到怎样的绝境,想办法也得走出来。
队长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揉眼睛,他说泪管堵塞,通了一次通不开,一见风就流眼泪。我说,戴上镜子。队长说,我这人毛病多,戴上镜子跑草原不畅快,遮遮挡挡,看不清楚。怎么和我们一样,我们的队员从来不带镜子,最多戴个头套,把脸护住,眼睛露出了。
开始撒播,开机顺利,车辆启动的同时齿轮转动,飞旋的草籽飞出,均匀地撒在三千米海拔的草原上,也撒下了三千米的绿色希望。第一天才一辆车,李斌开着,撒播过去,撒播过来,漂亮极了。我拍视频发到朋友圈里,并注上文字,祁连山冷龙岭下,山丹马场补播改良开始撒播,远处白色的雪峰是甘肃和青海的分水岭,以前两省牧民在这里混牧,现在已完全退牧,那里成为了祁连山生态核心保护区。
突然,马群飞来,传说里一般,一种撒野的飞奔向你飞来,你忘了躲开,置身在马群当中像个英雄。山丹马场的马无处不在,我们种草的地方就有飞马,你相信吗,不信你就来看看,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马不吃夜草不肥,草原上吃了一夜夜草的马,用夜吃饱了自己,也吃肥了自己,迎着晨光飞奔而来,泛着油亮的光彩,带给你发现天马的眼睛,带你进入西汉的时空。
牧马人披着晨光,迷彩的工作服是马场的标志,迷彩的帽子下戴着头套。他们骑着摩托车打着鸣笛,如今再没有鞭子,摩托车的鸣笛声就是鞭子。摩托车上山下沟,跨梁翻岭,俨然是马群的灵魂。马群又是马场大草原的灵魂,飞跑了几千年,把山丹马场跑给了世界。
牧马人赶着马群去饮水,这是每天早晨必有的场景,俊美的祁连骄子,飞驰在高原的神鹰,飞过我们,我们成了天外来客。
牧马人吆喝一声,马群便知道向水而去。牧马人左突右冲,把跑出去的马赶进马群,让贪嘴的马抬起头来,跟着集体的生命呼唤,往前跑。马群跑过,我惊喜地喊道,太好了,马蹄踏踏,再下一场雨,种子就发芽了。
有人问我,万一不发芽呢,种子去了哪里。
我还在思考,李斌听见了大声说,飞了,像马一样飞了。
哈哈,哈哈哈……
看马的人被飞马感染,情绪像点燃的火焰呼呼呼也想飞起来,也想飞在祁连山下,耳边刮着边塞的风,追着马群酣畅淋漓。
草原上刮着风,撒播的车撒到了高处,像天上来的,在天边行走。撒下的种子披着金光,抛物线一样落入大地,种植的神圣感在那一刻产生,我们种的是梦想,种子将带给我们绿洲。
李斌说,草原深处,风景更加迷人,我怀疑住着神仙。
谁不想见见神仙,等正午的阳光斜下去,侧光能拉长人的影子,我要去拍照。把撒播种子的人照得高高大大,身上披着黄金,最好能和神仙同框。
场里要求明天停播,理由是太阳太烈,草原干燥,撒下的种子被马蹄子踏碎了。我嘟囔一句,真有点悬乎。
场里说,看天气预报,下周一二有雨,下雨之前再播,那才漂亮呢。
雨多的地方就是任性,雨来了才播种。没雨的地方怎么办,哪个又不是撒下了等雨来,等不来就听天由命。
要下雨了,牧马人带我们去撒播,一路走一路讲,阴坡里草长得好,少撒点。阳坡里退化了,多撒点。你别问七月了撒下还能长吗,七月是马场最热、雨水最多的时候,草原上的东西才疯长呢。过几天这里有蘑菇,好几种蘑菇是马场的品牌之一。
怪不得呀,六月了还冻人,七月了才种草,马场的春天在夏天啊。
牧马人说,那是六月下雨了,一下雨就冷,地气潮湿,湿冷湿冷的。你看祁连山的冷龙岭,六月下的还是雪,一夜白头。一夜白头是愁白的,冷龙岭可是我们盼白的。我们盼望祁连山终年积雪、银发飘飞。
可是,冷龙岭下的雪少,像冷龙岭的半个眉毛。我们不怕夜里湿冷,我们怕的是祁连山不下雪,播下的种子长不出草来。
牧马人说,很不错了,这几年气温升高,能下一点是一点。不过,有雪才是祁连山,河西走廊也才是一如既往的河西走廊。现在祁连山雪化了,河西走廊缺水了,那么我们还是我们吗。
已经从外流域考虑调水了,我们怎么会不是我们呢。
牧马人说,吃雪水长大的人,骨头和血液里有雪的倔强,外流域的水再好,也不能代替祁连雪水。祁连雪水从地里渗出,由内到外,乳汁一样,滋养每一根草,净化每一个生命。外流域的调水在渠里,人调到哪里到哪里,从外到内,远水解表不解里。调水不能浇灌草原,草原的馥郁由上天养育。假如祁连山没有雪了,不知道草原会不会渴死。
是呀,调水解决了吃饭问题,调水能解决草原危机吗。我们保护的草原涵养生态,根本上就是在保护水源。以前祁连山叫雪山,白山,雪是她的肌肤。现在祁连山是绿山,青山,她露出了饥渴的骨头。
爱护一点是一点,延长一年是一年,我们相信轮回,相信祁连山不会抛弃养育过的生灵万物。人只有顺其自然,尊重自然,祁连山是自然的祁连。
撒播车上了阳坡,天阴了下来,雨真的来了,祁连山阴郁而苍茫,我们撒播过的地方,等来了甘霖。


3山丹马牧民与狼
山丹马场的天气晴朗也会刮风,风从山上来,风直接从天上灌下来。风停留在空中,风想刮就刮,不刮就静止到无。原来海拔越高,风也越大,风生来高调,高调地刮,高调地唱,高调地刮过场院和马鸣。有人抱怨过风,没人管得住风。山丹马场的风起点高,刮得也高,风在高处刮出了呼呼风声,也刮出了山崖子的沧桑。
低处的风擦过阻挠,刮着自己的诗与远方。草会意风,用摇摆的微笑荡开绿色海洋。隔着屏幕的嘱托,例行公事的交代,照顾好自己,别被高原的风刮成粪蛋蛋了。智慧的圣师却认为粪蛋蛋好看。粪蛋蛋一忙,万物生长。慈悲给人以希望和鼓励,指引前行,让你放开翅膀,飞过沧海去看桑田。不加设防,相信你能,相信你能扛过孤独和风雨。
这里四周是山,被山包围着,却没挡住风。风无处不在,无论从哪里来,风也能把自己送到该送的地方。风是不是绕着地球转上来的。风没有国界,所以没人管制风。风比通讯信号更为自由,更为直接。风不带使命,不受支配,风自己刮自己的,风刮得一身轻,撒着丫儿只顾往前跑。
马队的晨饮时间是九点,晚饮时间是四点到五点。我们决定去看饮马,看山丹马蓬勃劲美的力量感,奔跑的俊美感,唐朝审美的饱满感。所谓的万马奔腾就在山丹马场,虽然只有几百匹马,照样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接受过大大小小的任务。具有天马之都的山丹马场,一直在保种改良,在自然繁殖中完善山丹马的品种与管理。八十年代繁育成功山丹马,获得全军科技成果一等奖、国家级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山丹马与阿拉伯马、顿河马、英纯血杂交,繁育出的新品种叫英丹、阿丹、顿丹马。真正的混血儿,我们且把它们叫做二代山丹马。山丹马场有一匹汗血宝马,与英丹、阿丹、顿丹马杂交,实验改良新的马种。如果成功,那就是三代山丹马,猜猜看会不会取名叫血丹马呢。
其它队上也有阿丹马、顿丹马、英丹马,主要繁育,保护山丹马的品种。
马出没在祁连山下,这里的大草原由绿色山丘组成。远看,一条绿色波纹,又一条绿色波纹。草原像海,海里有马、牛、羊,在绿色波纹里飘漫,舔食着海,海平静辽阔,活泛灵动。
山丹马从绿色波纹里出现或归隐,牧马人赶着马群,吆喝声从绿色波纹里传来又归去,远远传来马的嘶鸣,清风吹着天国牧歌。
山丹马场的草原实在好,我们在草原深处的水泉子边看到马群时,我怀疑到了渥洼水。看到洼水里喝水的骏马时,我怀疑到了汉阳大草滩。而眼前的骏马,就是突然出现的天马。
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
天马徕,厉无草,径千里,循东道。
……
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
……
我的耳边不由响起《天马歌》,似从汉朝而来,编磬声声。
水泉子在山丹马场草原深处,一年四季不干枯。冬天天冷,冻成冰疙瘩,第二年五月,又化开了。看上去像一洼水,马进去踏浑了,水变成了黄色。于是,洼水又像是涝池水,山丹人把这样的涝池叫天涝池,天涝池就是天上的涝池,永远都不干涸。一夜过去水就清了,清得能照出天上飞过的鸟儿。牧马人说,就这一洼水,不但是马喝水的地方,也是野生动物喝水的地方。有了这点水,这里养了很多动物。我们走过草原的时候,看到黄羊、狍鹿、狐狸,可漂亮了。黄羊和狍鹿翘着白屁股射箭一样就不见了。狐狸是土红色,拖着长长的尾巴,被风捋着从草原走过,五六只走着同样的姿势。还有旱獭、野兔,鹰,大合唱的各种鸟儿和虫子。当然,还有我们没看到的,比如狼,它们在暗处,是夜色里的偷食者。而仅仅在水泉子边,就有它们饱腹的食物。
鸾鸟湖边,马不停地走动,清冽的泉水让它们爱不过来,走走喝喝,故意走进水里刨几蹄子。有的马走到了下游,被牧马人吆喝回来。有的马走近围栏,想走出去,却被围栏挡了回来。马不是翻不过围栏,小牧人马场的马能翻跃一米五高的围栏。这里的马不用翻越围栏,它们在围栏内外吃草,活动自由,驰骋的本能在草原上实现,诺大的草原是天然赛场。
马喝完水溜达溜达,相互嬉戏,都喝足了,牧马人吆喝一声,马走出水往回走,一匹跟着一匹,几匹拼着几匹,向绿色波纹里跑去。
我们到达水边的时候,马饮完水已回去了。绿色波纹里走出牛群,黑色和黄白花的牛群,分次到湖边喝水,赶牛的人是骑马的年轻女人。牛群里有马,是赶牛人家的骑马,专门供游人骑的马,骑一小时五十块钱。有人在那里停留时,年轻女人就会喊,骑一下呗,四十也行。我坐在车上给她拍照,她骑在马上对我喊,下来骑一下呗。我远远地笑,没有吭声。她骑在马上不停地走动,走到我跟前继续喊,下来骑一下呗,嘿嘿。非要把我喊下去不可,我没有下车,刚来的时候就骑过了,碰到漂亮的马还会骑的。
马喝马的,牛喝牛的,这是五月,牛马的嘴唇传递着爱情。你用嘴唇蹭蹭我背,我用回头温柔以待。后来,我对朋友说,生命需要在乎,就像草在乎嘴唇,背在乎蹭蹭。
两匹棕色的马蹭着躁动,蹭着发情期的灼热与渴望。它们的脊背油光发亮,如果走动,无数个光点在身上反射。如果奔跑,一道火焰追赶着另一道火焰。高大的公马有四只黑色的马蹄,红鬃毛的母马有四只白色马蹄,它们跑成火焰的时候,黑白色马蹄跑出黑白色花朵,紧随在红色的火焰下,一边开花,一边燃烧。
我与骑摩托车的放牛人攀谈,他家在青海,被雇到这里来放牛。牛群是公家的,牛群里的马属于他管。两匹由自己带来,三匹由山丹马场配养。五匹马在旅游季节供游客骑,挣来的钱算他的额外创收。放牛人把马养得和他一样健壮,他说六月是马最漂亮的时候,六月也是马最辛苦的时候。到了十月旅游季节就结束了,骑马卸鞍休息,算是给主人钱挣罢了。
小伙子和气,爱说,如见熟人,娓娓道来。
他和媳妇都在这里,他喜欢放牧,这里风景好,又有名,夏天游人多,也很热闹。两个孩子在青海老家,由父母带着,今年秋天老大就上幼儿园了。他们远,不能接送和辅导娃娃学习,心里难受。在草原什么都好,就是存不下钱。我说,在草原不需要多少钱。他说,娃娃们要花,将来在城里上学、成家,买房、娶媳妇,爸爸妈妈存不下钱,娃娃的日子就过不好。
我被一种无形的枷锁套牢,即使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也取不下来。青海和我们隔着祁连山脉,抚养儿女的责任却完全相同,抚养大了还要给儿女买房,娶媳妇,娶了媳妇还要带孙子,这都是责任,没有人施予,却都在自觉地完成。
我们继续交谈,我问,娃娃喜欢城里的生活吗。
他说,现在的娃娃都喜欢城里的生活。但到了一定的岁数,又喜欢草原的生活。就像我,离不开草原,觉得草原才是自己的天下,狼来了也不怕。
狼来了真的不怕吗。
他说,一般的不怕,只怕群狼,一个人不好对付。他又说,现在家门口狼太多了,狼是保护动物,活动空间大,胆子也大,总跑到家门口来,人得时时防着家畜。
我问,狼伤人吗。
他说,一般不伤,但总是伤牲畜,给我们造成经济损失。
我问,伤牲口是不是狼饿了?
他说,狼就是饿了,山里有吃的,抓起来费事,直接跑到我们牲口圈里来吃牲口。我们不伤害狼,狼却得寸进尺,不但偷懒,而且连人也不怕。
我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狼吃家畜呀。
他说,那没办法,吃了就吃了,吃了公家给赔。
我说,原来这样,那不是人在喂养狼,而人也并不损失什么吗。
他说,现在保护自然就是这样,我们必须这么做。
我心想,自然界奇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是你进我退,就是我进你退,任何时候都是强者易强。而我们在保护自然生态的过程中,把人的强大变成了爱护、接纳、和包容,小损失,大和谐,这正是自然生态的和谐规律。说明生态变好了,共同努力保护的家园刷新了观念,都在关注自然,走进自然,对大自然复原了原始的敬畏之心,以新的文明尊重和保护自然。

4、剪牛毛
我们到达张三的牛圈时,他正和一圈人在剪牛毛。牛圈里有牛,退缩在圈墙边,呼呼吭吭观望和防范,随时防范和抵抗的样子,却又一个都逃不过绳子和剪子。圈中间人来人往,剪毛的、装毛的、压牛的、绑牛的。蹲的、跪的、坐在牛上的,勾着要撅着屁股的,嚓嚓嚓,剪刀声被风刮走了,一刀一刀的牛毛剪下来了。牛圈里热火朝天,圈门口有闲聊天的,圈门外的骑摩托有来的,也有走的。
队长把张三叫出来,让他带我们去那个沟槽,不远,我们走步过去。路上张三告诉我,他不是马场人,是来马场租牧场养牛的。他是武威人,来马场已经五六多年了。剪毛的人是雇来的,马场专门剪毛的匠人,特别利索,一个早晨能剪完一圈牛的牛毛。
我爬在圈墙上看剪毛,看着看着思绪万千,既好笑,又惊诧。既同情,又佩服。倒在地上的牛乖乖被剪毛,剪完了松开绳子,牛自己站起来,背着一身乱剪茬子,半天回不过神来。牛显得很无辜,像被剪子爱恋过,又像绳子强奸过。剪毛人说,看,轻巧了,也凉快了,牛回不过神来了,真的是笨牛。
放倒的牛全部剪完,又一轮抓牛开始,男人们摔着缰绳往牛角上套,套上迅速一拉,活绳扣变成死绳扣,牛就被套住了。几个男人拉住缰绳,一个男人慢慢靠近,左手抓住牛角,右手抱住牛头,用肩膀顶住往倒里放。牛脖子被扭到牛受不了,牛便被放到了。轻而易举,再强壮的牛也抵抗不了人的技巧。实在健壮硕大的牛,人用双手抓两只牛角往一边扭,使劲用肩顶牛的脖子,也被放倒了。牛被放倒,人赶快坐到牛脖子上,另一个人绑牛蹄子。左蹄和右蹄绑在一起,等前后蹄子都绑好了,让牛睡着去,再去绑其它的牛。等绑完一地的牛,剪刀才会动起来。而在绑牛的时候非常有趣,两个女人专门是压牛的,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一个白头巾,一个粉头巾。当男人把牛放倒,女人过去坐在牛脖子上,也不看牛,看着远方任男人咋绑咋绑去。等男人绑好,女人起来又去坐下一头牛,仿佛她们专门是坐牛的,她们先把牛坐住,男人再把牛绑住。女人做不过来也有男人坐牛的,显然有些浪费力气,男人本来是套牛、抓牛、放牛、绑牛的,却让他们也坐牛,活就慢下了。没有办法,只有两个女人,坐不过来。坐牛也得本事,练出来的,圈墙边的女人就不敢坐,她们说,牛认生呢。
坐牛的女人也剪毛,手法比男人的巧妙,剪刀走过,一道黑云倒向一边,牦牛的皮肉露出来,奔突奔突的。牛也怕剪子声,显然紧张得血管膨胀。一头牛的背上被剪去一块,红来来的让人心疼。男人说问女人谁剪的,女人问男人谁剪的,都不知道,剪的时候没有察觉。也就是牛,如果是人又疼得喊叫了,至少得贴个创可贴。
正是下牛犊子的时候,牛群里跟着黑牛犊和黑白牛犊,可能大牛已给它们传输了信息,它们还小,不剪牛毛,看上去它们并没像大牛那么惊慌。倒是被赶过来,又赶过去,大牛把它们保护的好,它们自己也防得好,让人放心,甚是可爱。
一辆摩托车驮着两个人上了立陡陡的圈坡走了,一辆小车给一辆厢货车交代了什么也开走了,我该走了,张三的牛毛快剪完了。


5
鼠类多种多样,广阔的草原上无处不在。它们拥有家园,仍不断扩大,疯狂地打洞、储存粮食。不控制繁殖,有一点土,下一窝崽。或者闻到土味,就会性欲大发。鼠有时候就是一害,却能达成生物链的完整,又是一道安全围墙。
土老鼠把草原打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打出一堆一堆虚土,像大地开了虚浮的花朵。脚踩下去会被埋住,装满一鞋虚土,还把人吓一跳。土老鼠终年在地下生活,不冬眠,昼夜活动,以植物地下茎和块根为食,是一种瞎着眼睛打土、不能见光的鼠类。山丹马场人又把它叫做瞎老鼠。瞎老鼠最难防除,在土里投药没有固定的行踪。人们只好自制弓箭,倒立在虚浮的花上,箭头对着土里,瞎老鼠触动机关,于是便中箭身亡了。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射死的瞎老鼠集体烧毁,把它身上的病毒也烧死了。
瞎老鼠的学名叫中华鼢鼠,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其骨可以代替虎骨入药,其肝、胆入药能解毒消肿。
瞎老鼠从牛羊的嘴边抢走青草,让美丽的草原底儿朝天,一个夏天能够毁掉一个牧场。
我们的灭鼠范围从祁连山国家公园的白色界碑处开始,灭鼠之前要有开工仪式,仪式上强调人畜安全,不能伤害其它动物,高效修复,按期完成工作任务。同时检查安全与施工筹备工作,现场考试安全员应急安全救治技能。
我们穿着白色防护服,几十个人排成一排,一声令下,寸土寸步走过,一个洞穴都不遗漏。队员们一手提着药桶,一手拿着长勺,先用长勺拨拉开土,直把瞎老鼠的洞穴拨拉出来,再用长勺把药投进去。药要不多不少,不能撒在洞外,以免其它动物吃了中毒。我们漫山遍野投药、不放过一寸土地,漫山遍野留下了我们的脚印。
养牛的牧人说,不要把老鼠灭光,给狼和狐子、黄鼠狼留下一些,以免它们来吃我们的小牛。
灭鼠人说,请你放心,灭不光的,灭掉几个还有几个。即使这边的老鼠没了,那边也还有老鼠,狼和狐子、黄鼠狼都跟着走了。
没有想到,药量少的,几小时后洞口又开了,药量多的,几天后洞口也开了。开就开吧,有些洞口无法埋掉,有些洞口埋掉也会开的。
为了达到验收标准,我们挨洞投药,一个都不放过,一处都不遗留。队长喊着,走慢一点,药量加足。
我们加足药量挨洞投着,药投下去,不见死鼠,也不见活鼠,瞎老鼠神秘从我们的视线内消失。诺大的草原只有土堆,不见一只老鼠,草原突然安静了起来,静得不像草原,让人心生不宁。我有了负罪感,感到一个物种在赶尽杀绝另一个物种,感到灭鼠队伍在走向一种悬崖,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走向悬崖。我大声喊着,我的声音却只有我能听见,风呼呼刮着,灭鼠队认真地灭着。有人说我们在杀生,有人说我们够狠心,还有人说我们缺德,有人说我们昧着良心。灭鼠人被道德绑架起来,带队的我罪责深重。我为此感到困惑,再没去灭鼠现场,我不知道怎样面对灭鼠,怎样正确思考灭鼠行为。
我站在院外的墙绘下面独自怅惘,看着墙上的美图不知谁画出了和谐美景。多么富有的家园,上天赐予了粮仓,祁连山默默守护。我也是这里的子民,对这里敬畏和感恩,我们有保护家园的义务,也有包容瑕疵的心胸。爱护一草一木,是在保护现在和未来。追求自然生态的平衡,就是在保护地球村庄的完整。然而,老鼠破坏草地,把草连根吃断,我们该不该救草?救草伤害了老鼠,我们该不该被道德绑架?生物链上的规律讲不讲救赎和道德?天敌是什么,是非人类?是野蛮?是低级动物?还是道德?老鼠的天敌数量不足,根源在哪里?如果人不参与控制鼠害,鼠害会不会失控?失控了会不会造成灾难?灾难对人类社会会有怎样的伤害?为什么灭鼠行为被带上罪责,生物链上的弱肉强食为什么没有罪过?我们为了生态平衡所进行的灭鼠行为,就不在生物链范围之内吗?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我找到了缝隙,动物之间不可能赶尽杀绝,消灭的被消灭了,消灭不了的依然存在。这便是平衡,也是生物链上的生存法则,我们追求的生态平衡,不正是生物链的平衡吗。
灭鼠队“一”字排开,一条线走过去,再走过来,投下的药量,决定老鼠的生还。我突然眼前一亮,这又何尝不是一条缝隙,灭鼠方案规定了药量,而人为的投放并不均匀,或多或少,少便是缝隙。这个缝隙不可能没有,人不会像设定的机器一样分毫不差。我为此庆幸,把自己解脱了出来。老鼠在缝隙里生存和繁殖,而这条缝隙,被老鼠捍卫,这便是灭不掉老鼠的根原。
草原的生物天生灵性,当我们灭了一个山头的瞎老鼠以后,附近的鼠类全部撤走。那是一种睿智的离开,天大地大,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当一个地方生存不下去,迁徙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即使气氛带着悲歌,生命也不会真正失去什么。
在遥远和隐蔽的地方,有老鼠的后路。李斌说。人消灭不了老鼠,老鼠就是老鼠自己的后路。我们灭过三次的地方洞又开了,洞口爬着老鼠,像是在放哨,又像在与人类斗智斗勇。
我突然想起,有土的地方就有老鼠,《圣经》中的诺亚方舟不带老鼠,停靠后照样看到新鲜鼠屎。我相信李斌的话,他是一个民间,民间的语言带有神性。
野生动物在满山遍野乱跑,我们看到了黄羊、狐狸、旱獭,老鼠,听说还有狼、狐狸、黄鼠狼和野猫。祁连山生态在我们积极参与、科学保护和修复之后,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恢复,这段生物链上该出现的都出现了,山丹马场的草原风和日丽。


6旱獭秃鹫
草原上频频出现旱獭,体大肢短,肉乎乎的,毛还没有退尽,慵懒得很。但跑起来迅速,是机灵的短跑运动员。我们看着旱獭跑过,一边说它可爱,一边说它有害。可爱是因为憨,因为萌。有害是因为破坏了草原,吃了绿色的草,打开了无数的洞。分给它草原不就得了。
没人听懂我的话,给破坏草原的家伙分草原,似乎不符合常规。我的意思无非是,旱獭也有生存的权利,草原本是它们的家园。它们在天敌与人类之间建起了围墙,这道围墙保护着人类,墙外的野兽和凶险与人类保持了距离。旱獭越稠密,这道墙就越结实,旱獭越稀疏,其它鼠类就越猖獗。当旱獭太多超出了平衡,那就分给它草原,让它们的天敌去平衡它们的数量。
听说从前的民乐和青海有人捕食旱獭,他们叫做“普花”。据《民乐县志》记载,旱獭俗名“哈喇”,又名“普花”。穴土为窠,形似獭,前足四指。农家尝油,润牛领头,其皮厚,其毛硬,其色黎。山丹人也叫“普花”,不知是否由民乐而来。马场人叫做“哈喇”,不知《民乐县志》是否由这里载入?
关于捕食的传说很多,大都是不要捕食,“普花”和人一样聪明,伤害了“普花”会有报应。善良的人们劝化人心,为无辜的旱獭祈求生存。现在,法律规定保护旱獭,再也没人去捕食了,于是旱獭多了起来,在草原上自由活动,大胆地向我们靠近。
旱獭的天敌比较多,狼、狐子、黄鼠狼,但凡比它们大的食肉动物都是它们的天敌。于是,它们迅速繁殖,靠数量维持平衡。
一只鹰飞向旱獭,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我拉长相机镜头想拍下来。焦点对准,我看到鹰放出利爪合并在胸前,箭一样斜刺里俯冲下来……
我不敢看下去,急忙闭上眼睛,忘了摁下快门,意识里出现鹰。鹰抓住了旱獭已然起飞,旱獭的凄厉向鹰发出抗议。我喜欢胜利者的长空一唳,更敬仰失意者的怅然浩气。
天呐,厉害。有人惊叹。
我睁开眼睛,看到鹰一个侧滑,扑棱了几下,展开翅膀离开地面。它两爪空空,姿势不整,飞出高度纠正了从容。鹰盘旋了两圈,慢慢飞出我们的视线。
旱獭钻进了洞里,及时地避开了鹰。
当我明白旱獭幸免于难后,睁大了眼睛,我惊恐地看着前方,听到人们传来喜报,却又隐隐带着遗憾。哎呀,一个比一个厉害,鹰伸出利爪,眼看就要逮住,旱獭却一个转身,钻进洞里去了。
我想象不出一只鹰失败的样子,鹰失败了也不会狼狈,反而更加恼怒、勇猛、善战,一次次享受捕获的过程。
前走了一段路,一对旱獭在几米外打架,它们直立着对在一起,前肢抱着前肢,嘴对着嘴,情意绵绵。它们一个挑逗一个,一直对立着站在那里。
是在调情,曹国文说。他刚说完,两只旱獭就分开了,慌慌张张跑进洞里,丢下一个示厌的回头。
有一只大大的旱獭趴着吃草,样子机敏、贪吃。我们看了很久,窃窃私语了很久,它可能没发现,依然贪婪地吃着。贪吃的旱獭目中无人,即使我们离它很近,它也吃得气定神闲。也不怕鹰飞来,贪吃的家伙。
天空中有鹰盘旋,不高不低,看上去不大,但也不小。这里没有鹰墩,用不着修建鹰墩,石崖子上,山嘴子一个挨着一个,那是上天赐给鹰的天然鹰墩。
有几只秃鹫,见我们来,快步走上山坡头。有两只飞了,剩下三只正在脱毛,有点蓬乱,还没脱出秃鹫的精气神来。在它们刚刚离开的崖下,一具动物尸体剩下一半,那是它们的饕餮大餐,太丰盛了,没有吃完。只有吃饱的秃鹫才走上山坡,带着尸体的灵魂,借助山坡的力,飞起来。

7、围栏
围着山、围着草、围着牲口和自由。围栏被人留了门,牛马进出,在水与草之间来回。我们进出这个门,把旧了的围栏换成新的,没有围起来的地方围起来。我们是防线的制造者,防止自由放牧和串牧,防止禁入地闯入非礼。
围栏是大地上的格子,既让人省心,又让人操心。那是张三家的,一千三百亩牧场,限牧三十头牛,不能再多,吃不完的草留给生态。那是李四家的,三十头大牛下了二十头小牛,多了二十,赶快出售。张家的牛闯进了李家的围栏,怎么搞得。狼来了牛跑不出围栏,也跑不出速度,牛成了狼的盘中餐。私人的马跑进了公家的围栏,吃掉了一坨坨青草,让人心疼得,好比吃掉了生态的粮食。羊羔钻进围栏里了,打不开围栏的锁子,羊羔的主人要砸锁子……
自由开放的心被收紧,我对大地的想象走不出围栏。只有远观,让距离模糊界线,想象青草上的世界,比祁连山更高更远。
草地不是一马平川,一个山丘又一个山丘,绿波漫过绿波。一个山洼又一个山洼,绿浪飘过绿浪。青草安静地生长,牛羊深情地漫步。一道围栏,这边是绿草,那边是黄草,怎么回事。这边是夏牧场,绿油油的,吃掉的黄草根上长出了绿草。那边是冬牧场,黄绿相间,黄草还在摇曳,绿草又长出来了。若不是围栏,没法分出草场的冬夏。
色彩分明的图案,放牧与储存的草原,青草需要动物的嘴唇,黄草需要蹄子的踩踏。载蓄量不能过重,载蓄量也不能太少。
开始建造围栏,先栽立柱。队友们蹬着铁锨给立柱挖坑,挖不下去,草根在地下形成密网,盘根错节柔韧如钢。他们不住地蹬铁锨,使劲,再使劲,才挖起一块筏子来。这地方草地实在好,草扎下了根,根长出了草,稠密、丰茂、种类繁多,所以才养出了天马,全世界闻名。
就在我们身边,旱獭洞摊开的土滩像降落伞,死死盖住绿草,形成了光滑的帝国。黄压压的一滩又一滩,滩上能停一辆卡车。一棵草都没有,像封了口令,俨然是草地巨大的疤痕。我让李斌站在上面,拍出的照片才有了对比性。草地的疤痕大过几倍的人,洞里的旱獭还在往外运送新土。我们围进了围栏的里面,旱獭帝国暂时安静。不过是假象,围栏能挡住大型野生动物,挡不住旱獭在网栏之间自由如风。
山丹马场的围栏全部是原始围栏,木头或水泥立柱之间拉了丝网。丝网是所有围栏中障碍最小的一种,也是翻越性动物,对此心理恐惧最小的一种。
又拉来一车水泥立柱,王延云、李斌、曹明三个人吃力地卸着。这里没有铲车,自己的货自己卸,卸完接着去建围栏。
水泥立柱沉重而僵硬,只凭力气卸不掉几个。他们干了大辈子活,总结出无数经验,既能省力,又能出活。而要卸的货物数量太大,得有多少经验和力气才能卸完。若不省力,卸完人就虚脱了,下午还怎么干活,老板的时间,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三个人一起想办法,下面衬两个汽车轮胎,一个人在车上用撬杠滚,两个人在车下用撬杠拉,拉出安全范围再抬起来,麻成垛。司机是熟人,前前后后搭手帮忙,三个人成了四个人。我看着放心,回房间端了半碗茶喝。李斌问我,喝的啥。我说,是伏茶。他没再做声。我想他一定也渴了,看到茶突然敏感。我问他是不是想喝,随手把碗递了过去。他说,不喝,只是问问。随即又说,你的茶真好看。我说,也很好喝,放了冰糖,我去给你们每人倒一杯。
我到大房子里取他们的水杯,王延云的大茶罐里泡了伏茶和栀子。嫂子的透明茶杯也泡出相同的颜色。他们本来只喝伏茶,我送了栀子,嫂子便又加了栀子。
我拿上曹明的茶杯问嫂子,李斌的茶杯呢。嫂子说,李斌没有茶杯。我有点奇怪,随即心一软。五十多岁的人了,大热天出力气干活,连个茶杯都没有,怪不得看到茶觉着好看。
我拿我的茶杯洗了三遍,不让嫂子告诉李斌我曾用过。就说一个新的,一直放在我的车里,我送给他,希望他每天有茶杯喝水。
我凉下的茶温刚刚好,中午吃饭的时候曹明和李斌一口气喝完。干了一早晨活,出了几身汗,一杯茶解了渴。再抽一根烟,吃上两碗饭,睡上一会儿起来就完全解了乏。平时吃完就睡,今天坐着抽烟,抽了一根又抽了一根,扔掉烟把儿卸车去了。
院里卸了一半立柱,剩下的卸到工地上去,卸完如果还早,继续接着干活。我又熬了一壶茶给他们装满茶杯,临走,李斌提着我送的杯子问曹明,你的茶杯拿了没有。
我明显看到他们老了,五十多岁,不再是卸一车重货的时候,可他们仍然卸着。速度虽然慢了,但不耽误卸货。经验和办法一样多,力气不够,就凭经验,有经验就会有办法。他们不急,在慢中拉长时间,越拉越长。
在工地上卸车的时候,大车陷进泥窝里了。他们用四轮子拉,拉不出来,又想办法链上面包车拉,也拉不出来。平时只用一根钢丝,今天用了两根也不起作用。
我在房间里写施工日志,咕咕叨叨的说话声走进了大门。下午三点多钟,我们的人正在干活,谁这么闲,来到我们院内。咕叨声越来越近,是王延云。听到那细碎又紧凑的说话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走路的样子。有事、紧张,急着要去解决问题,一辈子都走在解决问题的路上。
还有曹明的声音,一句一句地说,话不多,底气足,说一句是一句。
两个声音进了走道,径自来到我的门前。当当当。进来。他们说,大车陷到泥窝里了。建筑工地上有大车,有认识的人说一声,轻轻松松拉出来了。
我听说建筑工地的老板姓樊,霍城镇人,我知道这人,我们帮助过他。
给樊老板打电话,他正在二场回一场的路上,车被挡住做检查呢。让我们等一会儿。
他们的搅拌机忙活着,几个人和几辆车围着转。搅拌好的泥沙倒下来,三轮车接上,拉到操场上去打地坪。开三轮车的年轻人唱着歌,车速和歌声的节凑一样快,看上去他的快乐大过劳动,倒车时也没有减速。他把三轮车准确地倒在搅拌机下,车停了歌声没停。所有的人都笑着,越笑他唱得越欢。他是建筑工地上的引子,他的歌声把工地上刚硬、干燥、冷漠、机器的轰隆声、飞扬的尘土,都包容掉了,调成了热闹的欢乐场。他的老板一定爱他,不然,他不会显得那么开心。
一会儿樊老板打来电话,让我把电话给唱歌的年轻人,年轻人接完电话,开三菱车跟我们去拉车。轻轻松松拉出来了,三菱车体积不大,力量很大,从泥窝里拉出大几倍的车,不费吹灰之力。我们欣喜地感谢,他又唱着歌走了。
我回到房间,耳边一直响着他的歌声,那歌声就像围栏里的青草,即使围得再严,青草也会长出围栏。
仍然在湖边拉围栏,钢丝网片一米三宽,二百米长,人拉不动,更拉不紧。李斌开四轮子在岸上拉,王延云和老董在几十米外看着松紧,大声指挥,听不清楚就绕手示意,李斌侧转身看着,手里转着方向盘。王延云和老董拐了个弯,看不见绕手,打电话指挥着拉。那两个喊,走,走,慢点,慢慢拉。李斌就慢慢拉。那两个喊,停,停下。李斌就踩住刹车。湖湾里青草茂盛,有牛群吃草,李斌停下,趴在方向盘上看牛。他说,仔细看这些家伙,比人活得都好。一天啥活不干,就是个吃草。吃这么好的草,也是牛的福气。
曹明说,你看你可笑不,不行了你也吃几口。牛不干活,可牛挨刀子呢,要贡献肉。你也吃牛肉呢,你咋不想想做牛好,还是做人好。李斌呵呵呵笑着,被曹明说服了。
曹明开四轮子下了岸,卸钢丝网片的时候陷进泥窝里了。两人挖泥掏车,细泥和水把车轱辘吸住了。李斌用四轮子拉,拉不出来。王延云和老董看见过来帮忙,还是不行。曹明打电话让我再次求助樊老板,我觉得不好意思。犹豫再三还是打了,樊老板很痛快答应了,我给樊老板许下了一箱酒。
樊老板的挖掘机到湖湾里拉四轮子时,也陷进泥窝里了,我再一次给樊老板打电话,借他更大的挖掘机。樊老板又答应了,还派来儿子指挥,把两辆车都拉出来了。临走时小孔仁义地说,别再陷进去了,但如果再陷进去,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赶到现场时,小孔的三辆车正在撤回,我只给两辆挖掘机的师傅抱拳致谢,并不知道小车里的是小孔,看了一眼,以为闲车,走过去了。
王延云和李斌都说,小孔是个好小伙子,不但亲自指挥拉车,而且安顿我们再陷进去给他打电话。我才知道,那辆小车里坐着小孔,多好的小伙子啊,千万不要见怪我没打招呼。
第二天,去新的围栏区域,与退耕还林地相邻。一网之隔,东西分明。西边是田地,种了树苗、燕麦和油菜。地域辽阔,上了远山。东边是冬牧场,养着黄牛,我们来的第二天去了夏牧场。
这里是1.5公里围栏任务一条直线但有一个山头拉钢丝网片的时候有点难度一卷网片二百米一条直线在平地上相对好干最低的一道丝要擦着地面凹凸的地方随着漫过这需要经验和技术还有力气
这是一段超过三年的围栏,铁丝已经生绣,松松垮垮。立柱东斜西倾,靠丝网拽着,没倒下去。整段围栏的作用开始退化,若不经力,尚能维持。但是怕牛,总爱靠在立柱上蹭痒痒,蹭着蹭着就蹭倒了。若是网线低于视线,牛看不见,抬起蹄子要越过去,一蹄子就踏倒了。或者发怒,顶错了方向,一头顶过去,顶出一条路来。
机手们开着四轮子一路撒立柱,为了看起来方便,在远处的立柱上插了彩色小旗,工地的气氛立马出来了。队长和监理来了,翻过旧围栏进入细看。曹明跪在地上,用细长形铁锨往外掏柱坑里的土。怕划伤他的脸,嫂子为他拉开丝网,坠着屁股使劲往外拉着。坑口狭小而深,他掏得气喘吁吁。在哈尔腾草原种草的时候,他跪下救出河里的车,在这里跪下掏着最小的坑。跪着的活只有他干,从来不留给其他队友跪下去干。
队长和监理没有作声,可能认可了我们的工作。或许他们不信伟大,曾质疑过真的还是假的。普通劳动者的朴实无处不在,朴实大过跪下,远远高于伟大一词。
下午拆掉了二百米旧的围栏,要把二百米新的换上,用四轮子使劲一拉,把顶角处的大立柱拉掉了。王延云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送大锤、铁丝、和一根一米的角铁下拉桩。我送到时,他们围在顶角处栽那个大立柱。抱石头的抱石头,扶立柱的扶立柱,填土的填土。我问他们,问题大不大,一根下拉桩够不够。老董说,够了,一根下拉桩钉在地上,对面再顶一个斜立柱,呈三角形分力,绝对没有问题了。我一听简单,把东西放下回来了。
本来七点钟下班,到了八点还没回来,打电话问,王延云说马上就回。一直等到九点,他们还没有回来。天早黑了,草原上伸手不见五指,还不见他们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正着急着,他们回来了,收拾好顶角处的大立柱,山头上的钢丝网片又吊了起来。他们知道,收拾不好牛会跑出去,牛丢了不说,还会把旁边的庄稼踩踏坏了。曹明说,幸亏只拆开了二百米口子,如果再多拆掉一些,我们今天晚上要给人家去看牛了。
嫂子赶快下饭,我给他们端菜,吃过饭已经十点了。我才发现,李斌的脸上有一道口子,是被钢丝网扣打的。那东西弹性很大,使劲时如果失手,会反弹回来打人。那么牲畜呢,如果误撞,会不会打伤他们?
围栏是最耗工又耗时的项目,人干起来也比较辛苦。我们从一队干到六队,从荒旱的草地拉倒茂密的黑刺林边,该拉围栏的地方都拉了围栏,可野生动物仍然挡不住,野鹿会飞过围栏去燕麦田里偷吃。牛和马蹭痒痒顶倒的围栏处,狼照样进入叼吃牛羊。围栏挡不住它们,围栏只能围住弱小和不善于飞跃者。

8气候
6祁连山冷龙岭下雪了我们惊喜不已看着有雪的地方找到了冷龙岭主峰找到了马场人心目中祁连山的心脏
那个姓王的老牧匠认为,横亘在山丹马场面前的整条山脉都是冷龙岭,都是祁连山的心脏。他心里有神圣的信仰,他极爱这土地,把这里当作信仰的心脏。即使退休了也要放牧,把马队管理得有口皆碑。他爱马如命,喜欢在草原上飞奔,喜欢那洒脱的感受,喜欢天大地大任我飞的自由与速度。他深深爱着草原,每天经过的地方在眼里也在心里。看到我们把车开到草原深处,他骑摩托过来劝返。得知我们在拍撒播的影像资料,他不做声骑着摩托车走了。我永远记着他说的话,不知道退休了为什么还要来放马,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想放马,放马让人心里踏实,有一种回归感。
第二天早晨,我站在院里看祁连山,冷龙岭上雪不见了,我不敢相信。赶快拿相机拉近镜头看,确定雪真的不见了,白色山峰变成了青色山峰。我拍出与昨天相似的山形,放在一起对比,昨天是白色的,今天是青色的,雪真的化了,一夜之间,一场雪化了。
我问马场长,你们看到的祁连山,以前夏天有雪吗。
马场长说,这还用说,以前的祁连山终年积雪。这几年气温升高,一到夏天雪就化了。你看,以前是雪山,现在是青山。过两天青山前面长出绿草,你会看到绿色祁连,天籁绕过山梁。只有最高的山峰仍然是青色,那是裸露的石岩,是祁连山最高的骨头。
马场长接着说,人们都说,绿色祁连比白色祁连更为好看,生机无处不在。可我认为,白色祁连也很好看,那是祁连山原有的样子,它从来处带来了神谕,滋养山下苍生万物。但祁连山是自然的祁连,它的容颜变换由自然决定。我们是祁连牧养的生命,是祁连牧场荣幸的牧民。
天晴了,我们看到祁连山低矮的山坡上长满了绿色,祁连山脉充满生机,印象中白色冷炙的雪山变得清秀婉约,让人幻觉生在天山。上天有好生之德,消去一物生出一物,消去的又没消去,冬天还会下雪。生出的又没生出,积雪下覆盖着绿色生机。比绿色更高的是青山,青山青到白云里去了,白云像雪,祁连山顶依然银白。


9行走
出了大门向西南,有一条分岔的土路通向牧场,我沿着土路走向牧场,想感受集体走过的路,一个人走是不是惬意。
左手边的老家属院很少有人住了,大多院门紧锁,院墙破旧,平房顶上长了荒草。墙外狼藉,墙内萧条,院内的松树高出墙头,成为那院子不甘落寞的绿意。院内人已不在,墙泥脱落,地基腐朽,松树因院里无人已经长荒。
右手边是林地,绿色围栏圈禁,围栏内是松林。每棵松树用木头支架支着,似是防止树倒,又像树的输液支架。用了心要让树长,树大多数活了,与那院里松树大小相差无几。这是公家的松树林地,是防风墙,也是风景。松树在这里容易生长,却都长在山上,平地上栽种也容易存活,于是这里便出现林地。林间黄草过膝,绿草长过黄草,要盖旧草的样子,掀开新的葳蕤之势。
我顺着围栏往前走,走到山脚下时,路再次分叉,向前去场部,向右去向集体走过的牧场。我朝右拐,路通向山间,路的左右两边都有围栏。围栏上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禁入”二字,字迹随意,我猜测围栏内是私人牧场。朝前走有两个房子,走近看清一个是房车,值守的人挡夜里偷牧的牛羊和马。另一个是砖混结构的水房子,比房车小,房内的水泵被火烧过,看样子刚做了解冻,烧过的麦草还没有洇湿。房外是长长的铁皮马槽,几匹马正饮着满满的一槽水,牧马人坐在房子前看着抽烟。
我走上前搭话,怎么才几匹马,大群马呢。
牧马人说,在草原上,还没到来。这是圈里的病马,离水近,先让它们喝水。
生疏感很快消失,我们像老朋友一样交谈起来。他说他退休了又来放马,不知道啥原因,自己说不清楚,不是想放马,也不是想找事干。并说,骑怕了马和摩托车,都不爱骑,但作为牧马人,又不得不骑。
我说,是为了挣钱吧。
他说,不是,儿子已成家,我和老母亲都有退休工资,不缺钱。
我说,是情怀,不想离开马群。
他说,不知道,很难说清楚。
好吧,许多事情是去做的,不是为了说清楚的,这是必然要走的路,或者分叉,或者笔直,也许是脚的思想,也许是生命状态。
我告别牧马人往回走,分叉的路又在缝合,我又回到大门口,回到刚才的原点。还不想回去,我想走走,时间刚刚过了中午,下半天时间完全可以自由饱满。祁连山就在一侧,山下的牧场传来动物的叫声,我沿着围栏向西走,想上一个山头对望祁连,我不说话,只要对望,内心的堵塞就会化解。
我听着塞壬的《沉默、坚硬、还有悲伤》,不知不觉走出疫情防空检查口,离开公路向北走去。脚下的路通向一个院子,看上去不像私人宅院,又不像公家一直使用的场所。却有人住,一个单间门口放着钢筋洗脸架,旁边放着水桶。我没打算去那里,在看来有点萧条的不明房院,我一个人不敢轻易闯入,更不想去干什么。路边的马莲花正开得灿烂,像这里高洁雅傲的年轻女子,不骄横,也不低眉,穿着一色的裙簇做天外仙女。叫不上名的小黄花贴着地面,尽管没有高开的枝蔓,但是该开的时候灿烂地开了。它们有它们的高度,不是向上,也不是向下,而是全方位生长和开花,用最慢的速度,把自己开得很小,却开出最饱满的颜色,让一条山沟金黄起来。
右手边有围栏,里面的黄草和绿草相间,近看后浪推前浪,远看那边黄这边绿,一栏之隔两重天。原来是我们驻地的后面,两个信号塔在山丘上,一个是移动,一个是电信。常常听马场的人说,电信比移动好,不知什么缘故。
突然跳出一只白狗,它窥视已久,终于等到我的到来,爆发了深藏的狂吠,样子像是被人冒犯。哪有什么圣地,防不胜防的危机随时来临。危机的心里有梗,堵在喉部,不能一吐为快,会使喉部坏掉,或生出毒疮,喷发出来,不毒死你,就臭死自己。
我看着白狗乱叫,拿出手机拍了视频,同框的还有那院房子,我想让它作为背景。
我被路人误会,斜风捎带对我的否定,我的眼前被拉上黑帘。是祁连山生态修复工作给我带来的便利,让我有了深入生活的条件。我亲近自然,身体力行发现和感悟祁连山生态的真实情况,用文字写下行走过的经历。我说出实话,庄稼干旱,河水断流,祁连山在等待季节轮回。我被路过的大鸟叼准,似是我的实话有失口德,给流水里添了堵坝,在黑板上擦掉了白字。我沉默不语,让太阳从我头上照过,我用行走锻炼坚硬,用真诚、敬仰、肺腑之言换取悲伤。当实话被推上是非的风口浪尖时,读到塞壬书里的有些内容会敏感,甚至害怕。如果实话容易被冠上是非之名,那也是因为实话太实,令远离真实的良善之人感到厌恶,让真正的是非之人暗暗窃喜。
荒草打脏了我的鞋子和裤脚,看上去美丽的地方竟然也脏,荒草丛中隐藏的污垢只等脚的经过,触及与否都会溅污你的鞋子。你不能说无中生有,它抓住了鞋子的把柄,再白的鞋子都会脏。让它脏好了,我继续前行,要走的路还没有走到,我不能为一点脏污而停下来。脏脏着自己,脏着我的鞋与裤脚,我没有看见。塞壬教我用坚硬保持沉默,用演员的表演非本色出演,去找属于自己的宽泛,从水平面上浮出高度。
我继续行走,分叉的路分分合合,牧场辽阔,我从出生走到现在,对祁连山远观到近看,我是见证者之一。命中注定我在这里行走,生发于此,回归于此。而现在作为一名生态建设与修复者,我还爱好文学。在分叉的路口我的方向并不模糊,只是身单影只,技艺浅薄。但在地球气温升高,祁连山汗流浃背的夏天,队友们和我,在祁连山下的牧场,裸露着西北的脊梁,义无反顾地训练着抗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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