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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小说、奇幻传说和克苏鲁神话,是我们逃避生活的洞穴

 Daweb_YN 2022-10-20 发布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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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便是恐惧;

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便是对未知的恐惧”

  ——《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

后现代文化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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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无法将脑内所有信息关联到一起,我想,这算是世间最大的仁慈了。我们身处恬然安静的无知之岛,位于黑狞无边的大海中央,也并非注定要驶向远方一探究竟。各种科学在其所属方向竭力前行,虽然至今尚未对我们造成伤害,但终有一天,各不相关的知识彼此碰撞,会揭开那骇人的真相,点明我们在这片可怕光景中所处的方位。这份光明是如此恐怖而致命,我们若不想失心而疯,就必须远远逃开,躲进一个新的黑暗时代去寻找平和与安宁。——H.P.洛夫克拉夫特

H.P.洛夫克拉夫特这位奇幻文学大师创作了《克苏鲁的呼唤》、《疯狂山脉》和《超越时间之影》等作品。

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1890年8月20日-1937年3月15日),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恐怖、科幻与奇幻小说大师,“洛氏”文学及其衍生物的鼻祖。其前期有模仿邓尼萨勋爵风格的《伊拉侬的探索》和《塞勒菲斯》等佳作,成熟期创作了《克苏鲁的呼唤》、《疯狂山脉》和《来自群星的色彩》等不朽的杰作。

洛夫克拉夫特自称其写作的主题为“宇宙主义”,“人类有限的心智无法理解生命的本质,而宇宙对于人类来说是残酷陌生的。”

That is not dead which can eternal lie ,And with strange aeons even death may die.(那长眠不醒的并非逝者,在亘古中连死亡亦会消逝。)——《克苏鲁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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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没名气,死后名声大震的人在历史上有很多。卡夫卡,梵高,H.P.洛夫克拉夫特也是。

洛夫克拉夫特和他笔下的克苏鲁神话,被认为是20世纪影响力最大的古典恐怖小说体系,业已成为无数恐怖电影、游戏、文学作品的根源。《魔兽世界》里超级难打的Boss,《炉石传说》的上古之神都属于克苏鲁体系,《蝙蝠侠》的阿卡姆疯人院向克苏鲁致敬,《血源诅咒》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克苏鲁热潮。《Fate Zero》《异形》《星际争霸》《DotA》等等你所能想象到的众多艺术作品都排队向克苏鲁致敬。

洛夫克拉夫特一生有,但因内容超前,未能带来名利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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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上唯一的话:吾乃天命之人

和他笔下的恐怖故事一样,洛夫克拉夫特是个奇怪的家伙,生于港口城市,却对大海满怀恐惧。他是个骨子里的疏懒冷漠之人,敌视现代社会的一切价值,饱受连绵不断的噩梦折磨。他试图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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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金:怪奇文学和奇幻文学是我们用来逃避生活的洞穴

《反抗世界,反抗人生》一书作者维勒贝克在青年时代就读过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他以独特的笔触书回顾了作家的写作,将洛夫克拉夫特尊称为“神话的奠基者”,这本书与其说是传记,倒不如说是两个意气相投的作家跨世纪的对话。

美国著名小说家史蒂芬·金为这本书所做的序言,原标题为《洛夫克拉夫特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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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世界,反抗人生》,[法]维勒贝克著,金桔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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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维勒贝克所著的长篇随笔《反抗世界,反抗人生》混合了评论式的感悟、狂热的致敬和善意的传记——某种学术性的情书,甚至是世界上第一封真正的精神求爱信。问题是,一个沉闷至极、艰深晦涩的题材是否值得贡献如此丰富和出人意料的创造力爆发?这个死去多年的低俗杂志作者,美国的约翰生,配得上这样一位博斯韦尔吗?维勒贝克认为,洛夫克拉夫特配得上,并且甚至在二十一世纪他仍然很重要。

我认为,他说得对极了。

你曾经吓到过自己吗?

这是一个但凡对怪异、超自然或诡死有所涉猎的作家都会被无数次问到的问题。我相信洛夫克拉夫特也不例外,并且不管被问到多少次,他都会带着一贯的严肃和礼貌做出回答。当然,他不可能像某位作家那样,在我几年前曾参加过的世界恐怖小说大会上回敬道:“我曾经撒过尿吗?”

很粗俗,确实,但这个回答还不赖。因为所有触及这一文学领域的作家都曾吓到过自己。在深邃的坑道里干了一辈子的矿工会咳嗽。吉他手的指尖长满老茧。办公室的白领在过了五十岁之后走起路来常常弯腰驼背。这是职业风险。而写恐怖故事的人也有他的职业风险:有时想象力走得太远,便会带来恐惧。这是我们这一行常有的,几乎所有忙于制造恐惧的作家都不会对短暂的战栗报以比矿工对咳嗽或吉他手对老茧更多的关注。

但这个问题带出了另一个。问一群专写恐怖和超自然小说的作家:他们有没有因为害怕而不敢写的故事?这时,他们会两眼发亮。因为我们谈论的不再是枯燥无味的职业风险;我们在谈论本行,一点儿都不枯燥。

我有过至少一次这样的经历。那是在我第一次参加世界奇幻大会的1979年,至今已年代久远。这次大会恰巧就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乡普罗维登斯举办。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街上信步而行(当然心里想着,洛夫克拉夫特是否也曾在那里流连),经过一家典当铺的橱窗。像通常那样,橱窗里堆满了各色物件,有电吉他、闹钟收音机、手动剃须刀、萨克斯、戒指、项链——还有各种枪支弹药。

然而,正当我仔细端详这旧货铺子的时候,从我脑后传来“我有个灵感”先生从沙滩椅上发出的声音,这种事时有发生,但没有一个作家说得上来为什么,他对我说:“如果,这橱窗里有一个枕头呢?一个简简单单的旧枕头,塞在一个脏兮兮的棉布枕套里。如果有一个作家——比如像我这样的作家——很想知道为什么要陈列这样一个物件,于是他走进去问当铺老板,后者回答说:'这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枕头,他每晚枕着它入眠,在上面做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梦,甚至也许还是靠着它死去的。’”

读者啊,我记不得——即使现在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还有比这更让我背后直冒冷汗的灵感。洛夫克拉夫特的枕头!就是那个在他陷入无意识的时候枕着他那窄长的头颅的枕头!《洛夫克拉夫特的枕头》将是,当然啦,我下一部小说的名字……我急忙赶回下榻的酒店,决定把预定事项放到一边(两场圆桌会议和一场晚宴),开始写作。我走在路上,大量的细节清晰地浮现在我脑间:我看到了织物微微发黄的色泽;我看到一块匪夷所思的棕色圆形污渍,可能是从睡梦者薄薄的嘴唇边流下来的口水;我还看到一滴颜色更深的褐色——那显然是一滴鼻血。

我可以听到囚禁在枕头中的梦在低沉地吼叫。是的!我听到H.P.洛夫克拉夫特的噩梦在闲言碎语。

如果我即刻便按原计划动手,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故事现在已经写出来了。然而,当我沿着走廊走向位于十二楼的酒店客房的时候,从旁边房间钻出来一个搞笑高手,他往我手里塞了一瓶啤酒,把我推到了一群瞎扯得正欢的作家中间。然后,(终于)圆桌会议开始了,(自然)还有晚宴,(免不了)又喝个酩酊大醉,(当然)还有高谈阔论。期间不免聊到洛夫克拉夫特,我聊得兴致勃勃,但一直没有去写那篇小说。

晚间就寝之后,我又开始想这件事,在午后的柔光中显得那样神奇的东西在黑暗中变得阴森恐怖。我想到他写的那些故事,你们知道,那些装在他窄窄的脑袋里的恐怖故事,和枕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骨头……其中最棒的几篇——被维勒贝克称为“大文本”——在整个美国文学中具有独一无二的恐怖力量,至今仍所向披靡。相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洛夫克拉夫特唯一的对手可能是二十世纪中叶的黑色小说作家大卫·古迪斯,后者的语言和洛夫克拉夫特完全不一样,但他和洛夫克拉夫特一样无法停止,无法说出“好了,够了”,他们出于神经质的本能,一刻不停地需要在现实的中流砥柱上打洞。古迪斯被遗忘了,但洛夫克拉夫特没有。为什么?我认为,那是因为,和古迪斯不一样,H.P.L.狂热的尖锐被某种沉重的诗意和瑰丽的想象平衡了。他恐怖的呼喊是清醒的。

就这样,我靠着自己的枕头难以入眠,寻思着是否真的要把所有这些写进我的小说里。这个想法很可笑。尝试后遭遇失败将是悲惨的。但想要成功,需要付出比一篇短篇大得多的精神上的代价(也许果戈理的短篇,或者洛夫克拉夫特自己的短篇除外……)——更别提胆量了。想到要把如此毛骨悚然的想法长留心间,直到小说写成,即便是短篇小说,那也已经足够令人知难而退了。我感到自己就像是站在阿卡普尔科悬崖上的跳水爱好者,要看一眼确定自己没有站错方向可以往下跳,只有这么做了,才会感到心安理得。但我花了太长时间来斟酌跳与不跳以及跳下去的可能后果,这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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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的H·P·洛夫克拉夫特

《洛夫克拉夫特的枕头》并没有在普罗维登斯的那个周末被写出来,之后也没有。如果读者你想试试,那我就把它让给你……还有那些在计划付诸实践的时候必然随之而来的噩梦。就我自己来说,我再也不想钻进洛夫克拉夫特的枕头里,或者去拜访那些可能至今还被困其中的梦,我隐隐感觉到,米歇尔·维勒贝克和我持一样的观点。

维勒贝克怀着非学院派的激情亮出了一些将会引发争议和讨论的观点。我本人也对其中一些表示怀疑。生活真的是痛苦且令人失望的吗?痛苦,可能吧,但仅仅是有时候;令人失望,也许吧,但只对有些人而言。继续写现实主义小说是无用的吗?我想在过去十四年之间写了大约两千页作品的汤姆·沃尔夫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我们对人类的好奇心消退了吗?啊,亲爱的维勒贝克!我每天都至少碰到六十个人,其中四十人令我好奇到想要尾随他们回家,好看看他们究竟在干嘛。

还有其他一些言论——最有争议的当属洛夫克拉夫特对性的漠然和对弗洛伊德的排斥——但我们不应该为此多费口舌,而应该去关注别的东西:如果这个前言写得太长,就会把书本身给吞没了。不管怎么样,维勒贝克的基本观点——洛夫克拉夫特是二十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即便不是毫无争议,至少也越来越难以反驳了,因为近几十年来,他的书不断重版,作品越来越多地在美国和美国之外的文学课堂上得到研究。比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学重要性——维勒贝克为此摇旗呐喊——更重要的,是他不仅受到成年读者的欢迎,而且他对于某一群富于想象的中坚作家来说仍然至关重要,他们通过为一代人书写奇谈怪事,绘制出了这一代人最深切的恐惧地图。我并不是文学领域的社会学分析爱好者,但我认为,对每一代人来说,作为常规文学的表姐妹(有时甚至是双胞胎姐妹),怪奇文学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它诞生于其中的社会的宝贵信息。如果我们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把一代人吓坏了(或者你也可以说,民族的枕头里究竟装着什么噩梦),那么在小说面世的时代里发生在别的领域的很多决策——法律、伦理、经济甚至军事方面的——十有八九便一目了然了。

但是,让我们把这些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东西都放到一边吧。那都是些不明所以的东西,一些拼拼凑凑的小玩意儿,为的是让那些文学大厦里的间谍有事可做,那些唯唯诺诺的大学学者们(他们的数量与日俱增)能随便抓住一根稻草不放,却闭口不谈情节、语言和想象力——那是小说美好的基因——因为他们无法面对一种过于真实的可能性,那就是一节几乎没有笔记的长达五十分钟的课——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死寂的空气和学生们盯得死死的目光。

不论我与维勒贝克在一些猜测和结论上存在多少分歧,我完全同意他的核心观点: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与世界和人生为敌。作为怪奇文学的读者和作者,我立即就理解了,维勒贝克通过这本书指出了我很久以来就感觉到但从来不知道如何表达的一点:怪奇文学、恐怖文学和超自然文学向着真实的世界及其愿想之下的现实发出了一声洪亮的“不”。而且,尽管维勒贝克并没有那么说,但他对洛夫克拉夫特的敬仰在向世人昭告:想象力越大,作家和读者之间的连结便越强,这一声“不”便越是掷地有声,令人信服。维勒贝克用书中的章节标题展示了洛夫克拉夫特运用何种技术发出这一声断然的“不”,如果我在这里将标题串联在一起,应该不会损害他整体的目的:

向叙事发起进攻,如一场光芒四射的自杀,向生活坚定地说出大写的“不”;那么,您将看到一座雄伟的教堂,而您的感官是不可描述的错乱之矢量,它将勾画出一场彻头彻尾的谵妄,而后者将迷失在不可名状的时间建筑中。

对于那些想要从事怪奇小说写作的人来说,这真是难能可贵的忠告。对于那些初读洛夫克拉夫特的人,这是一块垫脚石(这些话的出处,即维勒贝克的这本随笔也一样是),可以让我们看到他是怎么着手的。至于他是怎么得手的,那是任何一本书、随笔或大学研讨课都无法解开的谜。这发生在每个读者和他所发现的洛夫克拉夫特之间,后者用引人入胜的长长的段落打开每个人的想象力,它们仿佛在尖叫着,然后化为深夜里的一阵阵呢喃;长夜无眠,一弯冷月从窗棂中凝望进来。

一个声音在枕头里呢喃。

每一代人里,总有一部分年轻的读者自发地读到了洛夫克拉夫特,就像每一代人里总有一部分会涌向阿加莎·克里斯蒂、布莱姆·斯托克的《德拉库拉》,以及我敢打赌,《哈利·波特》还会再畅销几十甚至上百年。洛夫克拉夫特的独特之处,并且也是令他配得上这部洋洋洒洒、热情洋溢的论著的,倒不是他的文学成就——哦,这是个多么不靠谱的词语——而是他对荒蛮之境的抵抗。和克里斯蒂、斯托克或今天的罗琳不同,洛夫克拉夫特从来都不是一位成功的作家。他默默无闻,徒手写作,薪资微薄,终于贫困潦倒。但,维勒贝克强调:“洛夫克拉夫特死了,他的作品诞生了。”从那以后,这些以维勒贝克口中的“大文本”为中心的作品不断地被出版,获得了数以百万计的销售收入。

但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财务性遗产并不令维勒贝克感兴趣,也并不怎么吸引我们的兴趣。相反,他的创造性遗产却极大地吸引了我们。维勒贝克提到两位受到洛夫克拉夫特影响的作家:弗兰克·贝克纳普·朗和罗伯特·布洛克。另外还有几十位作家,从杰出的得克萨斯人罗伯特·E.霍华德——他写的野蛮人柯南的故事在很多方面都是对洛夫克拉夫特不加掩饰的戏仿,并催生了整整一种类型文学——到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后者对洛夫克拉夫特推崇之至,坦言他影响了自己的一些“哥特”小说。但是,在霍华德和欧茨之间(而且我很难想象两者在文学上的差别有多大),还有众多的作家——整整一座文学的万神殿——曾被洛夫克拉夫特和他的梦所染指,有的是直接的,有的是间接的(我在十岁的时候读到了罗伯特·布洛克,在不知不觉中认识了洛夫克拉夫特),有的被正面击中,有的只是被想象的翅膀轻抚而过。这张名单包括: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威廉·霍普·霍奇森、弗里茨·莱伯、哈兰·艾里森、乔纳森·凯勒曼、彼得·史超伯、查尔斯·威勒福、波比·Z.布莱特、詹姆斯·克鲁姆利、约翰·D.麦克唐纳、麦可·谢朋、拉姆齐·坎贝尔、金斯利·艾米斯、尼尔·盖曼、弗兰纳里·奥康纳和田纳西·威廉斯。而这仅仅是名单的开头。

但这组名字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对大多数见习读者来说,在十三至十七岁之间存在着一个盲点。在这个年纪,他们几乎全部放下了儿童读物,但还没有开始阅读成年人的书。我们知道,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这一步。走进成年之后的这些人的家里,我们可能只会发现《读者文摘》《国家询问报》《笑话大王》之类的书。有些孩子在那个年纪会放下《神探南茜》和R.L.斯坦,转而去读阿加莎·克里斯蒂、迪恩·孔茨,也许还有斯托克的《德拉库拉》。这些人会在未来的居所里堆满时令的畅销小说,并继续给丹妮尔·斯蒂尔的退休账户死命塞钱。

但还有第三组——总是有第三组的,他们并不满足于这样一张贫乏的书单,渴望着某种更危险的东西。是的,即便它来自他们的枕头,在深夜里,当窗棂间凝望过来的月亮更像一个头颅而非流行歌曲里的浪漫形象的时候。是的,即使这样。我认为,正是这第三组人让洛夫克拉夫特在死后仍然永垂不朽,尽管——讽刺至极的是——他曾不可妥协地与生为敌。

所有的文学,尤其是怪奇文学和奇幻文学,是读者和作家用来逃避生活的洞穴。(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很多家长和老师看到青少年手里拿着一本洛夫克拉夫特、布洛克或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的时候,很可能会大吼大叫:“你读那没用的玩意儿做什么?”)正是在这些洞穴里,在这些避风港里,我们舔舐着伤口,准备着现实世界里的下一次厮杀。我们对这些场所的需要永远都不会降低,所有热衷逃避文学的读者都将会证实这一点,而且它们对于潜在的严肃读者和作家,在他们从儿童想象向着更为细腻、更为严密的成人想象演化的那些脆弱的岁月里尤其有用。简而言之,在创造性想象发育的过程当中。

请理解我吧。我得把你交到米歇尔·维勒贝克专家级的手里了,我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得到你的理解。我不是说洛夫克拉夫特(莱伯、阿什顿·史密斯或者我自己)是一位不成熟的作家,只被那些不成熟的大脑所喜爱,一旦叛逆期的风暴平息,就可以将他甩到一边。这都是胡扯,跟针对爱伦·坡的最早的抨击一样是陈词滥调。这些抨击对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洛夫克拉夫特更是毫不奏效,他的“大文本”是想象力的里程碑,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志学少年,都在他的作品里获益良多。最后(对此,你该会松一口气吧),我想说,米歇尔·维勒贝克的评论随笔史无前例地证明了洛夫克拉夫特醇熟的成就。如果你读过洛夫克拉夫特的全部作品,那么《反抗世界,反抗人生》将会令你心生重读的念头,并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它们;如果你是第一次和普罗维登斯的黑暗王子打交道,那么它将是指引你前路的良师益友。

最后,引用罗伯特·布洛克的一句话:祝君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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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之书》译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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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之书》,2018
H.P.洛夫克拉夫特 著 莱斯·爱德华兹 插图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竹子、Setarium 、臧舟、敬雁飞
令有时、战樱、张琦 翻译 玖羽 作序


作为“克苏鲁神话”的奠基人之一,每当我们提起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时,往往都会习惯性地将它们与“克苏鲁神话”划上等号。但人们往往忽略了一件事——洛夫克拉夫特其实是一位非常高产的作家。

自走出孤僻的隐居生活重拾创作热情,到最终因癌症去世的二十余年时间里,洛夫克拉夫特创作——以及与人合作了——共计一百余篇故事,三百余篇诗歌,以及大量的新闻与文学评论,而我们今天时常谈起的那些被划归在“克苏鲁神话”里的作品实际上仅仅是他写作生涯里的一个阶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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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克拉夫特精选集 Selected Letters I-V.
Sauk City: Arkham House, 1965-1976.

与大多数作家一样,洛夫克拉夫特也经历了从模仿、借鉴、思考,到最终形成独特风格的过程。早年多病,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祖父的图书馆里度过的。在这段时期,他已经接触了许多怪奇小说与童话故事,并且在祖父的鼓励下,开始了最早的模仿与创作。甚至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这个后来经常出现在他小说里的阿拉伯疯子诗人也是洛夫克拉夫特童年时在阅读过《一千零一夜》后给自己起的笔名。

也是在这段时期,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爱伦·坡的作品,并且很快就被那些有着奇异气质的哥特故事吸引住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坡以及其他著名哥特小说作家的作品当作范本进行模仿——这些模仿(不论是对于主题还是行文风格的模仿)后来都很清晰地体现在了像是《坟墓》这样早期创作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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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克拉夫特部分照片

有趣的是,虽然喜欢阅读充满幽灵与鬼怪的哥特故事,但洛夫克拉夫特——据他自己说——在八岁的时候就不再相信任何形式的宗教与超自然事物了。相反,从这个时候起,他对于像是南极、外星、史前世界这些在时间与空间上遥不可及的未知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也促使他自发地关注并学习了许多科学——尤其是天文学——知识。

这些新知识为他提供了丰富的灵感与素材,也让他逐渐脱离了传统哥特故事的主题,向着具有更多科学元素的方向发展,并创作出了诸如《大衮》《翻越睡梦之墙》这样的作品。

1919年末,他第一次读到了邓萨尼勋爵的作品,并很快地喜欢上了这些带有梦幻色彩的文字,甚至还赶去波士顿参加了邓萨尼勋爵的写作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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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萨尼勋爵奇幻短篇小说集

The Fourth Book of Jorkens
Sauk City: Arkham House, 1948.

随后几年,洛夫克拉夫特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而所写下的诸如《降临于萨尔纳斯的厄运》《乌撒的猫》《塞勒菲斯》等许多作品也都明显地带上了邓萨尼勋爵的风格。另一方面,他的身体状况也开始好转。因此,他开始频繁地外出旅行,拜访朋友,探索那些分布在新英格兰大地上的古老城镇。这些旅行大大地改善了他的心境,同时也为他带来了更多的灵感与素材——后来举世闻名的阿卡姆、金斯波特、印斯茅斯等等虚构的小镇皆来自这些旅行给他留下的深刻记忆。

这段岁月是他生活中最为快乐的时光。母亲在
19215月不幸去世,但他并没有因此很受打击再度陷入自我封闭,反而在不久后结识了他未来的妻子——衣帽商兼业余作家索尼娅·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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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克拉夫特和索尼娅·格林 By Lee Moyer

两人在19243月结为夫妻。随后,洛夫克拉夫特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普罗维登斯,搬去纽约与索尼娅生活在一起。但前往纽约对于他而言是个巨大转折。由于他的许多朋友都生活在纽约,因此在动身之前,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可这对新婚夫妇的生活很快就遇到了财务方面的问题。在仅仅同居一年后,索尼娅就因为健康原因被迫搬去了克利夫兰,而洛夫克拉夫特则搬去了租金更加便宜的雷德胡克。那里的生活让他吃尽了苦头——他后来将这段窘迫的经历写进了自己的小说《寒气》中。

除开生活上的不便外,纽约多民族混杂的情景也强烈地挑动了洛夫克拉夫特的种族主义情绪,这使得他愈发讨厌起纽约来。也正是这些情绪塑造了像是《他》《雷德胡克的恐怖》这样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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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莱斯·爱德华兹 Les Edwards

1926年,他终于放弃了纽约的生活,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普罗维登斯。因而我们也就不难想象为何他会在1926年底开始创作《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并不惜笔墨地叙述普罗维登斯的美好风光了。同时期另一篇小说《梦寻秘境卡达斯》里,这种反思的情绪则表现得更加明显——故事的主角伦道夫·卡特从追寻一座梦中的“夕阳之城”开始,最终却发现自己渴望的正是故乡。

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他整理总结了恐怖文学的发展历史,完成了著名的文史论述《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并提出了那个著名的观点——“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则来源于未知”。自此,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真正地脱离爱伦·坡与邓萨尼勋爵的影响,进入了最具独创性的阶段——也就是我们后来的所熟悉的“克苏鲁神话”。

在他的笔下,那些出没在哥特小说里的幽灵与鬼怪,逐渐让位给了来自宇宙、完全超出人类理解之外的奇异生物(《异星之彩》)以及未知神明与人类的混血怪胎(《敦威治恐怖事件》),或是潜伏在群山之中的外星智慧生命(《暗夜低语者》)——它们是如此的前所未闻,离奇怪诞,却又牢牢地把握住了恐怖文学的根本。

随着1929年大萧条带来的冲击逐渐显现,洛夫克拉夫特的视角也不再局限于新英格兰一隅,更开始思考美国乃至整个世界范围内所发生的事情。他经常与朋友们写信就文明的发展展开讨论。而受到“罗斯福新政”与苏联“五年计划”的影响,他也逐渐对社会主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悲观主义与虚无主义始终占据着上风,他开始越来越相信在宇宙的巨大空间与时间跨度面前,文明会不可避免地渐渐消亡,而这些思考促使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写下了诸如《疯狂山脉》《超越时间之影》这些更加宏观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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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洛夫克拉夫特:为什么我们迷恋恐怖故事

20世纪初美国著名恐怖小说大师H.P.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中国粉丝亲切地称他为爱手艺。他开创了“克苏鲁神话”体系恐怖与科幻小说,也影响了斯蒂芬·金等一代恐怖大师





本文为洛夫克拉夫特系统性解释恐怖文学的学术作品,从远古人类对超自然的崇拜到美国的怪奇传统,“未知”都是人类骨髓深处潜藏的最大恐惧。在未知被大面积剥离的当代,或许只有恐怖文学能给人们带来久违的崇高感。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则来源于未知。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是今日的心理学家对此也无可否认。同时,这种承认也是对怪奇恐怖题材的真实性与严肃性的肯定,为之融入正统文学提供了条件。
与此分庭抗礼的,则是唯物主义知识分子们基于世俗情感与客观事件的否定与嘲弄,否定美学动机的理想主义者希望通过天真乏味的说教,促使读者接受其中盲目自大的乐观主义精神。不过面对重重阻力,怪奇小说仍旧顽强地存活了下来,逐渐发展壮大至今,并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而其基本却深刻的原则——即使无法被普罗大众所接受——必定也能对思维敏锐之人产生深远的影响。
没有哪种合理化论调、人格改造,抑或是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法,能够彻底抹杀阴森的树林或耳边不经意间的低语所带来的兴奋,而此处涉及的传统思维或心理规律,如同任何其他文化传统与心理规律,也早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类的集体意识中。它与对宗教的感知同时出现,也与其中的各个方面联系紧密,也同样是我们最原始的生物性遗产。对我们种群中那些势单力孤但仍不可或缺的少数派来说,对这种能力的保持与维护是绝不可怠慢的。
一个人的天性和情感决定了他在某个特定环境中的行为。他的欢乐与痛苦创造了各种可以被明确定义的情感,构筑在一切因果规律清晰的事件之上。而当一个人接触到他无法理解的事物——早年间宇宙中充满了这些东西——之时,形态各异的拟人化,天马行空的演绎,与崇高无上的敬畏之情往往便会由此发展而出,恰如这个在那时思维简单贫乏,且经历有限的年轻种群所做的一般。
“未知”即是不可预测,而对我们的原始人祖先来说,它也便成为了值得敬畏的全能之源——恩赐与灾祸会以神秘且超乎想象的缘由从中降临在人类身上,因此它显然属于某个完全不可知晓的存在,我们也绝对与它毫无关联。总的来说,人类文明初期那野蛮残酷的生存环境在很大程度上也导致了对超自然的依赖。
同样毋庸置疑的是,人类遗传的精髓也早已被各种宗教与迷信所浸透。考虑到潜意识思维与生物本能之间的联系,作为无可争议的科学事实,这种宗教与迷信的浸染对人类的影响也是永久性的。虽然人类认知里的未知领域在数千年间不断缩小,外太空依然蕴藏着几近无穷的奥秘。同时,无论某些事物现已如何为人熟知,其往昔所具有的神秘感依旧遗留有强大的冗余。况且,在我们的神经组织中也仍尚存对旧时本能的生理依赖,即便将表意识中的好奇性完全抹杀,这一部分仍会在潜意识中不由自主地发挥效应,产生影响。
正因我们对痛苦与死亡威胁的记忆比对欢乐的记忆更为长久清晰,也因为我们自古以来便将来源于未知的恩赐形式化,以宗教仪式保存至今,所以这些长久清晰的记忆便与宇宙之谜中偏向黑暗与邪恶的部分一道形成了民间超自然传说中的主角。
未知与危险联系紧密,这种以恐惧看待超自然的趋势也自然而然地由此壮大。于是,任何未知的世界便也成为了邪恶与危险丛生的场所。而好奇心从这邪恶与恐惧的土壤中无可避免地萌生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杂糅了敏锐的情感与丰富想象力的聚合体,并无疑将与人类共存亡。
儿童总是会畏惧黑暗,而那些对滞留在人类心智中本能的冲动所敏感的人,则会无一例外地敬畏那隐蔽无形的神秘世界——无论它们是遥远深空中孕育着古怪生命的星球,还是地球上那些只有死者和狂人才可窥见的黑暗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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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恐怖、奇幻杂志《诡丽幻谭》,洛夫克拉夫特常在此杂志发表恐怖小说

以此为基础,表达对“宇宙恐惧”的文学创作的存在则显而易见,它们自古便已存在,今后也将继续存在。而那时不时驱使一些作家在个别的作品里加入这些元素,那迫切希望将萦绕在脑海里的某些虚无缥缈的形体倾泻于纸上的冲动,则更是它顽强的生命力的体现。
真正的怪奇作品不只是关于秘密谋杀案、血肉模糊的尸骨,或者带着枷锁、蒙着白布的鬼魂之类循规蹈矩的传统作品——故事中必须存在着一种无法解释、源自人类理解之外的未知的恐惧,并以此创造出使人屏气凝息的恐怖气氛。而其中也必须具备严肃且充满恶兆的暗示,并以此不断冲击人类思维中最为可怖的构想之底线——即对自然规则的违背与破坏。它们之所以能令人感到邪恶异常,全因为这些自然规律是人类面对来自混乱与深不可测之星空中的邪魔的唯一心理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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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文学的黎明 

众所周知,恐怖题材与人类最原始的感情紧密相连。因此,恐怖文学也同人类的思维和语言一样古老对宇宙洪荒的恐惧在各个族群的早期传说中便以故事元素的形式存在,并于远古的民谣、经文,以及编年史中沉淀结晶。作为各类精致复杂的仪式魔法和用其召唤恶魔与祭祀亡魂中最为重要的成分,这种恐惧在古代发展蓬勃,最终于古埃及与闪米特诸国的文化中达到巅峰。
《以诺书》与《所罗门之钥》中的详细记载便体现了怪奇之力在这些东方古文明的思维中举足轻重的地位。随后,依此建立的庞大体系与古老的传统在历史长河中造成的大大小小的影响,时至今日仍留有阵阵余声。这种超越时空的恐怖在古典文学中已然留有痕迹,而现有证据也表明它在叙事文学中有更为深刻的影响,并曾一度与文学经典交相辉映,却最终因缺乏书面记录而遗失殆尽。
到了中世纪,各类诡异怪诞且无处不在的黑暗传说再次赋予了它呼之欲出的巨大动力。而与此同时,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坊间与学院均以不同形式、不同种类的民间传说和卡巴拉式神秘学与法术的研究维持并扩展着这重负于肩的黑暗遗产。于是,女巫、狼人、吸血鬼和食尸鬼不祥地在老妪与吟游诗人的口中蠢蠢欲动,只需稍加鼓动便可穿越将民谣和正统文学分离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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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学的标志图腾

在遥远的东方,怪奇的事物通常会因美艳无比的色彩与生动欢快的叙述被转化为近乎臆想的幻境;但在西方,当充满神秘的条顿人方才走出漆黑的北地山林,当凯尔特人仍对德鲁伊林地中诡异的牺牲祭礼记忆犹新时,它便因令人信服的严肃感而带上了一层无比强烈的恐怖气氛,它的影响也因其半诉说、半暗示的形式而效果倍增。
西方恐怖故事的大部分效果无疑发源于隐藏在市井之间,但历来被认为真实存在的邪恶教团,其夜间出没的教徒,以及他们古怪的习俗——源自一群在前雅利安与前农业时代游历于欧洲大陆的低矮黄种游牧民族——扎根于那些最令人憎恶,几乎无法追忆的古老的生殖祭祀仪式中。
尽管经历了德鲁伊教、古希腊—罗马文化和基督教的影响,这一神秘的信仰仍在其遍布的地区由农夫们言传口授,并在今日被人称为“女巫祭典”:于沃普尔吉斯之夜与万圣夜——山羊与其他牲畜传统的交配季节——在偏僻的山林与遥远的高山中举行的仪式。它们最终造就了无数关于妖魔邪术的传说,也掀起了一阵狩猎女巫的浪潮——在美国以塞勒姆事件最为典型。本质上与其相似,实际上也可能与其相关联的,便是一手炮制了著名的“黑弥撒”的耸人听闻的秘密反宗教信仰体系,通称“恶魔(撒旦)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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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罗斯玛丽的婴儿》中的撒旦崇拜
与此相比,我们也需注意那些动机一致,但手段更加科学或哲学化的人们的成就——便是诸如艾尔伯图斯·麦格努斯与拉蒙·柳利之流,那个愚昧的年代所盛产的占星师、炼金术士与神秘学者。在中世纪的欧洲,恐怖精神因连年的瘟疫带来的黑暗之绝望而加剧,它在当时的深远影响和盛行迹象大约可以从那些悄声无息地爬上了教堂的恐怖雕刻上略见一瞥,而其中不乏诸多当时最为杰出的后哥特式建筑——巴黎圣母院或圣弥额尔教堂上那些魔鬼般的雨漏石雕便是其中最富有代表性的。
更为重要的是,在那时,无论是愚昧无知的农夫还是才高八斗的学者均对各种超自然理论深信不疑,无论是温和正统的基督教教义还是病态至极的巫术与邪法一批文艺复兴时期的巫师与炼金术士也同样诞生自这种迷信的氛围之中——如诺斯德拉达姆斯、特里特米乌斯、约翰·迪伊博士与罗伯特·弗拉德等。
正是这种超自然沃土孕育了种类多样、形式不同的阴郁神话,即便在今日的怪奇文学中也仍有残存,仅是被现代的写作技巧所掩饰或转换罢了。其中多数来源于早年间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因此组成了人类精神遗产永久的一部分:纠缠活人、央求正式葬礼的幽魂,来自阴间并掳走尚存于人世的伴侣的不死恋人,乘夜风而来的引魂使者;狼人、密室、长生不死的巫师——这里的一切都能在已故的巴林·古尔德先生所编纂的中世纪神话编记中找到原形。
无论何处,只要是那神秘的北欧诸族的血脉流淌过的地方,这些广为人知的传说中的气氛便最为浓厚;而南方的拉丁民族只因天生具有一丝最为基础的理性,即便是他们最诡异的迷信与我们林生霜打的低语出奇地相似,出自本能的否认也会使其效力退却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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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列乌斯

正如一切文学均发源于诗歌,我们也是在诗歌中首次遭遇了入侵正统文学的怪奇元素。有趣的是,其中最为古老的例子来自于散文诗:佩特罗尼乌斯笔下的狼人事件,阿普列乌斯作品中那些毛骨悚然的段落,小普林尼致苏腊的书信——篇幅短小却举世闻名——和哈德良皇帝统治时期的希腊自由民弗勒干所编汇的古怪合辑《论天下奇闻》——有史以来第一篇有关“尸体新娘”的故事《菲林尼安与马卡提斯》,便源自于弗勒干的汇编之中,之后被普罗克洛斯引用,并在近代为歌德所写的《科林斯的新娘》与华盛顿·欧文的《德国学生》提供了灵感。
但等到古老的北欧神话终于以文学的形式出现、怪奇元素成为正统文学的一部分时,它却又披上了韵律诗的外衣——这也便是中世纪至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多数纯幻想文学作品的形式。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埃达”与“萨迦”充满了史诗般的宇宙洪荒之恐怖,磅礴如滚滚惊雷,并因尤弥尔与其无形之子嗣而战栗不已;我们盎格鲁——萨克逊人的《贝奥武夫》,与后来欧洲大陆上出现的“尼伯龙根传说”里也充斥着可畏的怪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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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伯龙根传说

但丁是在古典文学史中营造恐怖气氛的创始人之一,斯宾塞那华丽的诗节里也不乏对地点、事件、人物令人胆寒的描绘。此时的散文文学界又为我们带来了马洛礼的《亚瑟王之死》,其中包含了诸多在早先民谣里所描述的恐怖场景——兰斯洛特骑士从教堂里的尸体上偷取丝绸与佩剑的场景、高文骑士的幽灵、加拉哈德骑士所见的墓地之魔等,而其他相对粗糙的例子无疑更是在各类哗众取宠的廉价小册子的大肆抛售下,驱使大众争先抢食。
到了伊丽莎白时代,无论是浮士德博士、《麦克白》里的女巫、《哈姆雷特》中的鬼魂,还是韦伯斯特笔下以各式各样的血腥与恐怖为代表的戏剧,从中也不难看出公众思维对怪奇恐怖有着入魔似的迷恋。这种迷恋又相应地与当时对巫术真实的恐惧相辅相成——起源于欧洲大陆、之后在詹姆斯一世发起对女巫的狩猎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响亮地在英国人的耳中激起阵阵回响。由此,一系列对巫术与鬼神学的研究又被添入了流传潜伏的神秘诗文之中,为增进读者的想象开拓了新的空间。
虽然怪奇与恐怖此时依然被禁锢于主流文学正统刻板的表面之下,17世纪至18世纪仍见证了各类阴郁诗歌与黑暗传奇的蓬勃发展。廉价恐怖出版物的销量于此时激增,而公众对怪奇的热爱也能从如笛福的作品《维尔夫人的鬼魂》——一部讲述一位女性的亡灵纠缠她身居远地的朋友的平庸之作,作者以此暗中推销自己那并不受学界欢迎的对死亡的神学见解——之类的故事中略见一斑。
这时上流社会已逐渐对超自然题材失去了信心,转而投入了古典理性主义的怀抱。当对东方故事的翻译在安妮女皇统治时期兴起,并在17世纪中叶逐渐成形时,浪漫主义也借此浪潮回归——重拾自然之趣,憧憬功绩与传奇,在往日的辉煌与昔日的景观之中流连忘返。此间,诗歌最先以其内容描绘了新的奇观、新的怪诞与新的恐怖。而当对怪奇景致的描写最终羞涩地出现在小说中——如斯摩莱特的《法托姆男爵斐迪南历险记》——之时,引发的风潮最终造就了一种全新体裁的诞生——这便是长短各异的“哥特式”恐怖传奇散文,其日后的发展注定丰富多彩,而其中多数在艺术的造诣上也均辉煌灿烂。
纵观其发展,正统文学对怪奇的承认与接受未免有些迟缓——虽然其气氛与动机和人类本身一样古老,但直到18世纪,怪奇作品才正式成为了文学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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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的怪奇传统 

在继承了欧洲传统黑暗传说的同时,美国也拥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怪奇财富,而各类恐怖异闻也因此早已成为文学作品丰富的灵感之源。查尔斯·布罗克登·布朗正是借此以他的拉德克利夫式传奇故事红极一时,而华盛顿·欧文对恐怖主题游刃有余的运用也因此使他的作品迅速成为了经典。
正如保罗·埃尔默·莫尔指出,这独一无二的怪奇财富萌生自首批殖民者对神学的兴趣与精神的寄托,并于他们投身的神秘异地中壮大——在幽深的山林那永恒的黄昏里,时刻潜伏着各式各样的恐怖;一群群古铜色皮肤的印第安人阴沉古怪的面庞与暴烈的行径无处不暗示着恶魔般的邪恶起源;清教徒神权统治的大肆宣传时刻警示着众人须在那严苛的加尔文式上帝之前顶礼膜拜,而对这位上帝散发着硫磺气味的死敌,每个星期日布道坛上必有一通高声呵斥在等待着他。
与世隔绝的清苦生活缺乏正常的娱乐消遣,久而久之人们便发展出一股病态般的自省,同时对情绪的长期压抑、神权强加在每个人人格上的道德审查、与凌驾在这一切之上的挣扎求生拧结在一起,造就了一种独特的环境,使面目狰狞的老妪的黑暗低语久久徘徊在每户人家的壁炉旁,而关于邪法巫术与难以置信的神秘怪兽的传闻,即使在塞勒姆之乱的梦魇消散许久之后依旧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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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撒尼尔·霍桑
如此天时地利造就了诸多怪奇文学流派。爱伦·坡是后起之秀的代表——主题更加现实、淡漠,在技艺上也更加娴熟。而另一较早出现的流派——紧随传统道德价值观,不卑不亢、从容的幻想时不时点缀着异想天开的古怪——的代表则是一位闻名遐迩却又屡遭误解的孤独文人,他便是敏感少言的纳撒尼尔·霍桑,旧时塞勒姆的子嗣,也是女巫审判时期一位最为残暴的法官的后裔。
霍桑的作品中丝毫没有爱伦·坡笔下暴力的事件、大胆的描写、绚丽多彩的场景、扣人心弦的情节、置身度外的艺术与宇宙洪荒的恶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文雅的灵魂,饱受早期新英格兰清教徒主义的压抑,伤感且忧郁,时刻为这因超越先祖的律法——依据传统所构想的永恒神圣的律法——而毫无道德的宇宙而悲哀。邪恶对霍桑来说无比真实,因此也在他的作品中以时刻潜伏的大敌出现。于是,世界在他的笔下变成了充满了苦难与悲痛的剧场,凡人们对此不知所措,却又自欺、自负,种种时隐时现的冥冥之力也为了能时刻左右他们的命运而互相争斗。
他的作品在美国的怪奇遗产中拥有十足的表现力,他也发现日常生活背后的是一群群飘忽不定的阴郁幽魂。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对尘世冷眼旁观,所以无法独立的就事件本质的印象、感受或是否美妙作出评价——他只能将自己的幻想以微妙的戏剧式演绎与寓言式,乃至说教式的表述编写,以便温文尔雅地表达自己对世事的厌倦与抵触,和对人类本质中的背信弃义略显天真的道德批评——即使深知人性的虚伪并因此被深深刺痛,他也无法放弃自己对人类的热爱。于是,虽然超自然恐怖在他的人格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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