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水土不服的明星洋水果

撰文/史军

历来，在接受“洋水果”这件事情上，中国人都展现了极大的包容性。远的如石榴，早就不仅仅是单纯的水果，常常以“多子多福”吉祥物的身份出现在各种建筑物和饰品上；近的如西洋苹果，在100年的时间里早已成功地转化为乡土水果，让人很难相信这东西是飘洋过海而来；更不用说当下风头正劲的牛油果，贴上了健康管理的标签之后，一下子在推崇健康生活和健身人群当中大红大紫。

但是，有一种洋水果，进入中国已经千年有余，表现却一直不温不火，这个尴尬的水果便是无花果。相比之下，西方世界的无花果受到的礼遇就只能用众星捧月来形容，不管是在美食圈还是文化圈，甚至在宗教领域都占有一席之地。无花果在东西方的境遇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在中国的水果摊上，无花果究竟遭遇了哪些困境呢？

未成熟时的无花果多为绿色，熟透后依品种不同呈现紫红色或黄色。

  是禁果，还是最早的农作物  

在西方传说和宗教故事中有多处关于无花果的记载，其中最著名的传说还要属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故事。相传，亚当和夏娃吃下了知善恶树上的禁果后，面对不着丝缕的彼此羞涩难当，于是摘下无花果的宽大叶片挡在身前。关于禁果具体是何种果实虽仍有争议，但是用无花果叶子来遮挡身体基本得到认同。

当然，《圣经》中也多次提及无花果的食物属性，其中如实描述迦南美地的常见物产：“那地有小麦、大麦、葡萄树、无花果树、石榴树、橄榄树和蜜。你在那地不缺食物，一无所缺。”说明无花果是与小麦、大麦和葡萄同等重要的作物。

巴西的一个无花果种植园。无花果树树冠大、叶片宽大、枝叶可吸收空气中的苯和二氧化碳等有害气体，是比较理想的观赏与环境保护树种。

无花果（Ficus carica）是桑科榕属植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成为原产地（西亚和地中海区域）人类的主要食物了。考古学家曾在约旦河谷的古村落遗址中发现了出产于公元前9400年至公元前9200年间的无花果。

这些果子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它们年代久远，更重要的是，这些无花果是不经授粉就可以结果的特殊类型，而这种类型的无花果并非天然存在，需要授粉的野生型种类。这说明早在一万多年前，人类就已经开始种植和驯化无花果并将其作为主要食物了，这个时间比驯化小麦和燕麦的时间还要早一千多年。

古埃及壁画，来自埃及中王国考古遗迹贝尼·哈桑墓群，公元前1920-前1900。画中描绘了人们采摘收集无花果的场景。

古希腊时期，无花果已经是地中海区域流行的水果了。古罗马时期有一道非常出名的菜肴，即用无花果做饲料育肥的鹅肝。据说以此物饲鹅能为鹅肝增添无花果的香气。时至今日，这道菜仍然是餐桌上的明星菜肴，无花果也成为烹制鹅肝的经典配菜。

15世纪，从阿富汗到葡萄牙都已经遍布无花果种植园。16世纪，无花果被带到伦敦栽培；1769年，又被带到了北美的加利福尼亚。至此，无花果完成了全球扩张之旅。2018年，世界无花果总产量为114万吨，土耳其、埃及、阿尔及利亚、伊朗、摩洛哥和美国是主要的生产国。而作为水果生产大国，中国的无花果却非常有限，2019年的总产量只有1.42万吨，与排名前十的生产国家相去甚远。

成熟的无花果甘甜软糯，还带着一股清郁的芳香。

  无花果在中国  

虽然无花果在汉代就已经进入我国新疆区域，但是进入中原地区已经是唐朝之后的事情了，直到今天，无花果仍然不是一个主流的水果。古代中国无法推广无花果，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无花果生长成熟的特点，二是古时中国的重农抑商政策。

中国人对水果早已有一些默认的设定：甜美、多汁、香气十足。相对于鲜果，中国人吃下的果汁和果酱并不多。有观点认为，这是受限于加工设施和产业链，水果只能以初级农产品的方式加以售卖。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在传统的中国饮食观念中，不时不食和新鲜是选择果品的黄金准则，至于说做成果干和果酱那都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除了像梨汤和桂圆干这种被赋予特定用途的水果制品，如果有鲜果可以选择，其他形态的传统产品统统要靠边站了。

无花果恰恰不是一种合格的鲜食水果。因为这种果子在完全成熟之前并没有足够的香气和甜度，但是一旦完全成熟又变得过于柔软而无法保存和运输，这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或者像香蕉这样，虽然成熟的时候很容易因为磕碰变成果酱，但是在果实还硬朗的时候采摘下来运输也完全没问题，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继续成熟。

但无花果就不行了。采摘之后的无花果就不会再继续成熟；如果采摘过早，不仅不会有足够的香气和柔软的口感，其中的糖分还会随着储藏时间的延长而下降。所以，想要提倡更多食用美味的无花果，只能随时成熟随时吃掉。

采摘之后的无花果就不会再继续成熟。如果采摘过早，不仅不会有足够的香气和柔软的口感，其中的糖分还会随着储藏时间的延长而下降。

有朋友可能会说，无花果也可以加工成果干和蜜饯进行商品交易啊。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今天我们吃到的新疆无花果，大多是以果干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在古代中国重农抑商的大环境下，无论是鲜果还是干果都没有市场支撑，也都无法成为大宗商品，商品化和规模化的水果种植更是天方夜谭。那时，无花果终究只能成为庭院之中为大家增添情趣的玩物罢了。

在物流和电商日益发达的今天，无花果终于看到了曙光。随着发达的物流和新的保鲜技术的使用，我们可以吃到成熟美味的无花果。可以说，无花果产业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但是，新近流行的一些说法却对无花果的销售或多或少产生了不利影响。

因其独特的形状、鲜艳的果实和甘甜的滋味，无花果似乎很容易就能与其他食物相配，制成各式美味又美观的食品。

  无花果的“不利传闻”  

有一种说法是，我们吃的无花果里面都有小虫子，算是额外赠送的蛋白质。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那些为无花果服务的传粉昆虫很可能就潜藏在无花果之中。实际上，无花果的繁殖秘密，直到20世纪50年代才真正被科学家完全破解。

无花果并非无花生果，而是把自己的小花朵都藏了起来。无花果的食用部分主要是一个被称为花序托或者果序托的结构（相当于向日葵的花盘），包裹在里面白色的小球是它们的雌花，而小芝麻一样的“种子”才是无花果真正的果实。像无花果这样把小花都隐藏起来的特殊花序在植物学上称为“隐头花序”。仔细端详可发现，无花果中的小花分布位置相当讲究，雄花分布在靠近顶端开口处附近，内部才是雌花，并且雌花和雄花有不同的成熟开放时间，这样就能避免同株授粉了。

马来西亚克纳巴特根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里的无花果树。无花果喜温暖湿润的海洋性气候，喜光且不耐寒。

而帮助无花果传播花粉的昆虫，正是亚里士多德观察到的小虫子——榕小蜂。在繁殖季节，已经完成交配的雌性榕小蜂会寻找合适的无花果，从其顶端的那个小孔钻进去，然后在无花果里寻找合适的雌花作为自己的育儿室。而且它必须把卵产在雌花子房的珠心和珠被之间，如果有半点偏差，榕小蜂宝宝就不能顺利长大了。所以，榕小蜂妈妈准备了犹如细丝般的产卵器，从雌花柱头顶端插入后，穿过花柱到达合适的产卵位置。这个过程堪比精细的外科手术。

产卵完成后，新一代的榕小蜂就开始慢慢发育了，它们需要在无花果里度过3个月时间并以果实内的浆汁为食。雄性榕小蜂会首先发育成熟，其后它们会咬开育儿室（瘿花）的外壁钻出来。接着雄性榕小蜂会用它们的交配器官刺破雌性榕小蜂所在的瘿花的外壁，然后和瘿花内的雌性榕小蜂交配。

完成这奇异的婚配后，新郎才帮助新娘咬开瘿花外壁，新一代的榕小蜂妈妈从无花果顶端的通道爬出时，会正好碰上通道两旁的雄花成熟，雌性榕小蜂会带上雄花的花粉，走出无花果，再像它们的母亲一样去寻找新的育儿室。

生活繁殖在无花果内部的榕小蜂会取食无花果，而无花果也需要靠它们来传粉。

这样看起来，无花果似乎在白白给榕小蜂提供育儿服务。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一些特别的无花果是在等待榕小蜂的。这些无花果看起来与榕小蜂的育儿乐园没什么不同，但是，其中的雌花花柱比较长，榕小蜂无法把卵产在珠心和珠被之间，它们的幼虫也就无法发育。与此同时，榕小蜂身上的花粉会被散播在那些雌花柱头上，这些雌花就能顺利结果了。当然，它们产下的卵并不能孵化，而无花果里的小果子便可以不受打扰地产生种子了。

总结一下，野生无花果有两种不同类型的个体：一种是为榕小蜂提供育儿室，同时产生花粉的功能性雄株；一种是可以接受花粉产生种子，但不提供育儿室的功能性雌株。这样的组合一方面保证花粉的交流，一方面也让共生的榕小蜂得以延续血脉。

合作与竞争并存，这也确实是自然界的基本生存法则。然而，上述野生型的无花果并不适于在中国大规模栽培生产，因为这里并没有合适的传粉者。还好在长期的选育过程中，种植者发现了不经授粉就可以结果的特殊品种，为无花果的推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无花果中含有大量葡萄糖、果糖以及多种维生素。

今天，世界范围内栽培的无花果主要有三种类型：普通类型、斯密尔那类型和中间类型。普通类型无花果不经授粉即可形成可食用的果实，目前世界范围内栽培品种多属此类；斯密尔那类型无花果花托内只有雌蕊，需原生类型无花果花粉受精才可结实；中间类型无花果介于普通类型和斯密尔那类型之间，第一批花序不需授粉即可结实（春果），第二、三批花序需经授粉方可结实（夏果、秋果）。

中国栽培的无花果主要是以普通类型为主，不需要授粉就可以结出美味的无花果，所以，大家也就不用担心吃到有虫子的无花果了。

色味俱全的无花果巧克力蛋糕。

此外，网上还一度有食用无花果可能让皮肤变黑的传闻，这是真的吗？确实，无花果中含有一类叫呋喃香豆素的物质，它们可以强力吸收波长为320至380纳米的紫外线。在获得紫外线的高能量后，呋喃香豆素就像一颗颗“炸弹”，要在细胞中搞破坏了。在无氧状态下，它们可以与DNA结合，阻碍正常的复制和转录；当氧气不足时，它们就去破坏细胞膜，从而导致细胞死亡。在这个过程中还会引发黑色素沉积，结局就是皮肤起红疹、长水泡以及变黑。

不过，好在这类物质主要存在于无花果的乳汁当中，在果肉当中的含量并不多，所以尽可能避免接触无花果的乳汁，就可以避免变黑的麻烦了。

转载自：看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