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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往事忆蹉跎(六):胜造七级浮屠

 玲珑君 2022-10-21 发布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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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系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余中  摄
前言年青人乐于展望,老年人醉心回忆。一位年迈花甲退休人士,曾搭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最末几趟班车。回忆当年岁月,点点滴滴,碎絮片片,就像天空中漂浮的云和云变成的雨滴。比起“老三届”,少了一层撕心裂肺和多舛戕害,多了一许时代转机和命运侥幸,但没逃过“独木桥”,都经历过那一段面临深渊摇摇晃晃混混沌沌前景暗淡的艰苦日子。知青“上山下乡”历时十余年,时空不同,感受各异。是“青春无悔”还是“得不偿失”,是“很有必要”还是“多此一举” ,是“举国大策”还是“权宜之计”,答案还是留给本人或后人去慢慢反思和总结。       
     
列文章共分八篇,既可分开阅读,也可一气呵成。

胜造七级浮屠

 作者:蔡进


       我在公社学校教书,顿时感到离“组织”近了,最关键的是信息比较灵通,感觉身上的土腥气顿时少了许多。

       学校离公社办公大楼很近,大约有五百米,所谓大楼也不过是一个二层楼木制建筑。这个公社分布有数百名知青,所以城市教育部门派有一位专职带队干部长期驻扎在这里,负责与公社领导协调妥善安排知青的具体下乡事宜。散布于山沟谷底的知青信息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能及时在这里汇总,当然伤脑筋费周折之事居多。

      知青中有长期不出工又不知去向的;有惯常跳“丰收舞”连鸡鸭鱼鹅都收入囊中引起众怒的;有经常骚扰女知青还要估吃霸赊(注:估吃霸赊为四川方言,意思是强迫别人供给吃食,强迫赊欠,强吃强拿,形容蛮横霸道)的。当然还有住在一起不合,吵闹要分家的。

      离公社和学校不远有一个知青点,住有四名女知青,她们比我们高两级,已是下乡的第四个年头。不知有了什么隔阂,就分成两派,由于不可能长期在同一个炉灶分开煮饭,经过协调,就干脆分家,另立炉灶。分开以后,两户人家心情转好,生产积极性增加,情绪稳定。
 
       一天清晨,另立炉灶的两位知青早早起床,简单梳洗,早饭都节约了,因为当天她们作为先进知青代表要随同公社有关干部一起出发,下到几个生产队实地调研知青整体生活现状。作为上级,午饭自然有好菜好饭伺候款待。

      她们两人来到公社大楼会议室时,其它人还未到,她们各自拣了张长椅坐下,静候领导到来。约莫坐了一刻钟,她们俩几乎同时开始感到不舒服:身子发冷,恶心想呕吐,于是轮流快步跑进大院角落的厕所。结果这个吐了出来,下一个进去 ,下一个还没出来,第一个又想进去。都是不由自主蹲下身子,忍不住大口往外吐秽物和黄水,接着就是腹痛腹泻。她们脸色变得苍白,额头发热,额头以下到脚趾全部发冷,浑身起鸡皮疙瘩,继而冷得打起哆嗦。此时公社主任和带队干部几乎同时到达,看到这两个女知青状态异常,马上意识到她们患了重疾,需要急送医院。公社设有一个医务室,配有一位“赤脚”医生,平时人们习惯喊他赤脚大仙。大仙到了现场,发现病人有中毒症状,马上叫公社医院来人。他们见此情况,顾虑技术和设备有限,建议马上送县人民医院, 说丝毫不能耽误。

       如果事情发生在现在,处理起来就轻松简单得多,但在当时却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公社离县城三十余公里,深丘地貌,公路窄细,蜿蜒起伏,每天来回就是四趟班车,如果等班车到来又慢吞吞每站都停,那必定贻误良机,罪当谋杀害命。带队干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搓手顿足,不知如何是好。公社主任毕竟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沉着冷静,他透过窗子望出去,正好看见有一台中巴车停在隔壁农机站院内露天水泥坝上,询问办公室后得知,这辆车是头一天送县城种子站的专家来乡下开育种现场会的专车,会议要次日才结束,司机正好住在公社简陋的招待所里。经过紧急协调,对方领导同意司机配合公社把两位女知青紧急送往县医院抢救。

      中巴车出了农机站就一路疾驰,司机右脚几乎没有离开油门踏板。
 
      赤脚医生和带队干部同时在车上护理,两个知青开始还勉强可以说话,渐渐地昏睡过去不醒人事,使劲“啪啪”拍脸都没有了反应。赤脚医生一摸脉,不禁叫起来:“糟了,摸不到脉了!” 带队干部也慌得直催司机:“快点,再快点!出了事,我这个小人物负不起这个责啊!”

      司机不断踩油门加速,汗水一直从额头往下流。赤脚医生和带队干部更是焦急万分,背心被汗水浸湿的面积越来越大。

       终于,中巴车停靠在医院有红十字标志的急诊室门口,医院已提前接到公社电话,让急诊室医生做好了应对准备。

      两个知青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医生用听诊器边听心脏边摸脉,再翻开眼皮看瞳孔,然后连连摇头。带队干部见此情况,控制不住自己,双膝一软,跪在门廊前,带着哭腔大声呼喊:“医生!医生!!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了,你们一定要想尽各种办法救活我们的知青,不然我无法向她们家长交代啊!!!” 接着一个大男人放声大哭起来。

      当时县一级医院救护方面的硬软件也比较落后,但医生守规矩,心中还有南丁格尔。出于救死扶伤人道主义的职业素养和因带队干部下跪生发出的感动,三位医生和七八个护士二话不说马上展开抢救,注射强心针,采用人工呼吸,压胸和电击,死马当活马医。带队干部则双膝无力几乎站不起来,被赤脚医生和司机两边架起拖着,挪到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下,浑身瘫软无力,斜靠在木椅上。

      前后仅仅十余分钟,却好似漫长的几个小时。突然传来消息,两位知青心跳竟然恢复了。带队干部仿佛自己也注射了强心针,一下子从瘫软状态中陡然站起来,用急诊室写字台上的圆珠笔和处方签,简明扼要拟就两份电报内容,拜托赤脚大仙(因赤脚大仙家就在县城,对街道地址非常熟悉)去邮电局帮他给上级和知青家长各自拍发电报,简明扼要汇报了两位知青的病情。

       与此同时,两个知青被紧急灌肠洗胃,然后送入观察室,接上输氧管,身上连着心电仪等开始输液。

       两位知青家属得知意外消息后如五雷轰顶一时没了方寸, 控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待稍稍冷静后,他们两家父母相约次日凌晨一同出发,乘汽车,转火车,再转长途班车,第二天半夜才带着一路风尘赶到医院。他们直奔观察室,亲眼见到各自女儿捡回来一条命,心酸和庆幸的眼泪如滔滔涪江水,叠成好几层的手绢都堵不住。

       两个知青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看见自己的亲人来到床前惊讶万分,眼睛睁得老大。她们得知自己在鬼门关口溜达一圈儿,又返回到人世间,酸苦辣涩麻和无限痛楚不禁袭上心头。她们与亲人抱头痛哭,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令旁人无不侧身落泪。

       呕吐物经过化验,证实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两位知青回忆,头天晚饭喝的清汤玉米糊,下饭菜是自己种的厚皮菜,采摘回来的厚皮菜几天前打了农药,毒性尚未完全褪尽,加之草草淘洗,漏过了最后一关。

       知青中毒又复活这个传奇故事顿时在整个公社成了热议话题,学校老师们也听说了,一位从县城贬来乡下继续握教鞭的语文老师感叹不已,边摇头边吟出白居易《琵琶行》最后两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学校公社办公室人员忙于整理资料,把中毒事件视为公社关心爱护下乡知青的一大实例,带队干部则受到上级教育部门的肯定和表扬,同时也得到家长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两条命呢?

      两个患难知青在县人民医院足足躺了十四天。出院后,在亲人陪同下重返生产队,继续发扬“穷棒子”革命精神,投身到农业学大寨的洪流中去。

      这两位知青比我们早两届下乡,姓氏名谁早已淡忘,但听圈内人讲其中一位随知青回城大军进入国营企业工作后, 胃部长期不适,经常看病吃药,结婚后诞下一子,大约几个月后,孩子出现表现异常,经诊断为脑瘫。血浓于水,舔犊情深,父母不忍割舍,悉心照料,倾尽全力抚养,迄今孩子已三十有二,由于语言表达受阻,无生活自理能力,只有随父母生活。承蒙民政部门列入残疾人名单,每个月有一千多元人民币的生活补助,也算让其蒙享社会福利的雨露滋润。

       转眼又是年关,公社排出日程表,主要负责干部轮流专程赴城市实地重点拜访知青家庭,亲自向家长汇报子女在乡下的表现。许多家长闻讯后,抢先赶往知青办公室,主动且自愿邀请远客至家中或饭堂会面,上等佳肴招待,视作菩萨一般。

       时间表从初一排到十五,天天午餐和晚餐全部排满。

      凡是见到农村领导的家长无不感激涕零,寄望他们对自己的子女在政策允许下,尽可能给予适当关照。这个关照主要指招工,招兵,也涵盖生命安全等。

      各大报纸杂志在春节来临之前,按惯例集中大量篇幅报道小麦玉米和高粱喜获再度丰收,然后推出很多“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人物加以表彰。

      至于知青食物中毒险些丧命的事件只有寥寥几行字,简明扼要地出现在限于公社级的《情况简报》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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