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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丝胡同六号杨宪益先生的人生最后十年

 陶鹿在读书 2022-10-23 发布于上海
其实我最想画舅舅,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并在心里默记着。试了几笔,可是越想画好,越画不好。

近乡情更怯,最熟悉的人最难写,这个不成文的写作定律,放在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先生的外甥女赵蘅身上似乎失效了。尽管她经常提及她画不好舅舅,但杨宪益先生的白发、蓝毛衣、浅紫灰裤子,和蓝色沙发融合在一起,是如此协调,所以这一对舅甥女相见,赵蘅会留下杨宪益先生静坐沙发、理发后、接受采访、病床上等素描图,在深深浅浅的线条中人们再一次感受到先生的通透、睿智、直率、幽默与坦然。

杨宪益先生,出身银行世家,家境优渥,五岁丧父,留学牛津大学。与妻子戴乃迭合作翻译《红楼梦》,这对伉俪让西方人读懂了宝黛。这位诗人,翻译家可以说著作等身,“翻译了整个中国”。

终生致力于翻译中国古典小说的杨宪益先生晚年就生活在北京的小金丝胡同六号。1999年,和他携手近六十年,生活工作相伴辛苦共度的妻子戴乃迭不幸逝世,杨先生也从此停止了翻译工作。

《我的舅舅杨宪益》就是从2000年开始外甥女赵蘅以日记体和速记图等记录下杨先生人生最后真实精彩的十年。书中不仅动情讲述杨先生这对神仙眷侣的相伴生活,他们丰富的精神世界与追求,也有先生日常读书会友、与家人团聚、以及最后患病直面死亡的达观人生的微观写照。因为是亲人又是日记体,大事小情,各种生活上的小变化都被记录下来,这种在第一现场的书写如同打破了“第四堵墙”,铺面而来的真实感与丰沛的生活细节,带有放大镜般的注视,会不由得爱上这位老人,尊敬这位可爱的杨先生。

“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来银汉隔双星。”杨先生在爱妻去世后写下缅怀诗。两人在牛津大学求学相识之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相爱且互相尊重,尤其是戴乃迭女士晚年患病,杨先生就一直陪在身边,在书中回忆舅母的几篇日记中可以见到:

从此,颐园三十号居所外每日会晾出一绳子舅母的衣裤,我常看见舅舅亲自在叠干的,虽然叠得不大像样。
我们什么都谈,但他从来不吐露内心对舅母的担忧。

这对传奇夫妻是互相成就的。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共同翻译,就连特殊时期也是共同蹲监狱。如果家里的书多了,杨先生就会让亲属把书带走,因为要留下足够的地方放戴乃迭女士的书。电视台播放《杨宪益和戴乃迭》,“舅舅一人在客厅里看电视中的舅母。”原来不抽烟的杨先生认识了乃迭,于是也学会了抽烟,这就是爱屋及乌了吧。

2000年之后的杨先生虽然翻译工作停止了,但对文学的热爱并没有停摆。比如他一直心心念念穆旦的诗歌发表问题,也会一个晚上一口气看完自己妹妹带来的《开卷》。要知道,那时候的杨先生已经近90多岁的老人,和之前的故人,家里人聊起文学、杂志依旧有自己的真知灼见。

对待自己的家人,他也一直是关心爱护,比如本书作者赵蘅在写字还是绘画中间徘徊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引导。他并没有摆长辈的架子,而是尊重本人的意见,鼓励的话语更多。日常生活就是谈笑风生中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给客人一个放松说话的空间,他陪着,包括美酒。

这个终生“情有别钟烟与酒”的人,曾有“酒仙”的称号。但因为身体原因,医生劝告,一同喝酒的好朋友比如丁聪、戴爱莲等也都先后离世,一起喝酒的人没有了,这个几十年的嗜好也就放弃了。

晚年的杨先生身体状况并不佳,时常住院,放疗。当外甥女问他难不难受,他说,“没什么”。就算到了生命的终点,他的回答也是:“我不难受。”

这位老人,这位大家,他经历了人间富贵与贫穷,最美好的爱情与老年的丧偶,也经历了特殊时期儿子的离世与自己精神肉体的打击,包括晚年的病魔,都没有打倒他。

写作是一条可以通往对方内心世界的小径。读这本《我的舅舅杨宪益》就应该静静读,也可以倒一杯酒和老人一起隔空端起酒杯,敬那精彩充实的翻译生涯、敬身边充满爱意的人、敬曾经的相对无言和内心深深的遗憾。

从2000年的日记看到作者赵蘅2022年的后记,这份杨先生的原始记录是无价的,他不仅滋养了他的身边人,也同样通过记录的文字滋养了当代人,让人重新认识杨先生,他的事业、他的为人、如《文汇读书周报》前主编徐坚忠的评语:杨宪益是中国的良心!

此情可待成追忆,小金丝胡同六号这个幽静的四合院,有枣树和青砖地。如果时光倒流,还能听见戴女士嗒嗒嗒的打字声。到了傍晚,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杨宪益先生和戴女士开始对饮,一个幽默,一个直率,那个不大的客厅里开始笑声迭起。

如此,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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