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生于1951年的金秋10月，他老人家经历了那个时代的所有贫穷困苦，也努力奋斗了属于他自己精彩而硕果累累的人生。 
我幼年时，八十年代，整个时代还游离在解决温饱贫困线上。青年时期的父亲智慧，有一手精湛的木匠和泥工手艺；那时的父亲拓新，开起了当时附近的第一家红砖厂，瘦瘦的身体总穿梭在一列列的红砖墙间，拿塑料薄膜往返不停地覆盖着红砖，怕被雨打湿了。正是红砖厂积累了父亲人生的第一桶金。倚着这第一桶金，在八十年代末建起了直至今日仍永不过时的这栋老房子。
宽大的长五间、洗石子的外墙，红砖的实墙，洁白的内粉刷，记录着当时父亲的能干和辉煌！回忆中，当年的父亲，每每与任何人谈及他的房子，充满了无限的自豪。随着房子的建成，我和哥哥相继读中专了。我和哥哥读中专的时期，成了父亲最艰难困苦的几年。为了我们兄妹的学费和生活费，父亲每天都骑着一辆破破旧旧的自行车去做泥工。车子的侧边绑着一个泥工师傅的帆布袋，伴着帆布袋里工具的叮叮当当，爸爸在高溪等地日日做着泥工。暑假，我也陪着父亲担过灰桶。记忆里，那时，为了省钱，中餐，就在工地上垒几个红砖，架一口铁锅，一小块的五花肉熬干成油渣，就着油再炒苦瓜或茄子什么的。父亲总是尖尖着筷子，夹一点点苦瓜，油渣留给我吃。爸爸，您可知道，那时油渣的美味浓香一直留到今日我的唇边。印象里的那几年，父亲的手上磨着老茧裂着口子，破旧的自行车修了又修，还经常大笑地吹着牛皮，说会早日争取屁股冒烟，骑上南方125摩托车的。哥哥形容您志气，妹妹形容您睿智，瑶瑶形容您俊朗……这么多的优秀，我却为什么只遗传了您的我认为家族血液里流淌的“倔强”呢？因着我年轻时期的不成熟，选择对象时，您反对，我坚持；您异常激烈地反对，我义无反顾地坚持……在这场倔强的对峙下，青年时期长长的十多年间，我不敢、不曾跟您细细沟通过，十多年，人近在咫尺，心隔山隔海。那时，我常常看着妹妹在您跟前娇嗔任性，常常羡慕您对妹妹的无限宠爱包容。直至您真正远远的离开我了，这些天，独处时，我终正面父女俩这么多年的这些往事，才悟，父母与子女，亦或人与人之间，是需要多多地沟通，多多地把对彼此的关切表达出来的，不要带着意气处理事情。多么痛的领悟啊！直到您离世后的今天，我才心痛到不能呼吸！在您的风华正茂我的青葱年华，父女俩本应亲密无间的时期，我的记忆却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所有的感觉存留的是怕您。此时的我，如此地痛悟！如果人生重回，我会好好地、无数次地跟您细细沟通的，会好好地珍惜父女情的每一天承欢膝下的，会学着妹妹跟您撒娇的，爸爸。在我的记忆里，为什么我从没跟您撒过娇呢？泣不成声。父亲的一生，土坯、红砖、砖混，三建住房记载了时代的变迁，也记录了父亲所有的卓越品质，细致严谨，专业术攻，精益求精，吃苦耐劳。在父亲最应安享晚年的时期，万恶的疾病却袭击了他。手机存有父亲的照片里，有一张让我今日看来痛彻心扉的随拍。
这是2020年7月的一个中午，也是父亲确诊7个多月后的一天。七月的广州，外面艳阳骄烤，广医附一医院大厅里却冰凉似窖，因为不错的中央空调制冷系统。清早8点我俩做了核酸检测，要等检测结果出来才能办理住院手续，核酸检测结果应该要下午三四点后或更晚才有了的。我提议了几次说要到医院附近开间房休息，可父亲都否决了，我背起包硬要去，因为这么久的时间，又冷，实在太难坐了，可他发火 了，坚决不去，说是白天，睡什么，这里这么好的空调很舒服的。终是拗不过他的。哪是舒服，最根本的是“舍不得”三字。若真舒服，他何至于在大厅里转圈圈，最终选了一排最背风的座位，而我，感觉冻僵在那盛夏艳阳天里。哪是舒服，正中午时分，他就这么耷拉着脑袋，低一下低一下的，打着瞌睡，倦缩着。往返广州这么多次，总是尽量要食堂最简单的饭菜。实在是口淡了，我再三磨着炒个点菜，也总要对比了又对比。我熟读过朱自清的《背影》，以为懂得人生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离别，以为我能坦然地面对父母与子女的别离。岂知，当送父亲上山后，静下来了的这些天，心里常常像被抽干了氧气一样的难受。脑海里总不停地回转着父亲的往事，陈年的，就近的。特别清晰的、一遍一遍的是9月16日的傍晚，我推着轮椅陪他在医院走廊里晒夕阳，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我第一次温温和和的，语气甚至有几分开心地讲了很多很多的事，细细说了很久很久。我清清晰晰地看到父亲头顶的每一根白发，还顺手给他理了理不听话的几根；在蹲下去给他拣起松落的拖鞋时，清晰地看到了瘦瘦的脚背上的小印痕；他依然是多年的中食指夹烟，烟雾，顺着他的吐出，慢慢的一圈圈地飘散……。爸爸呀，如果我早意识到几天之后您会突然地离开，我分秒不离地守着您可好？我从来不知道失去您后，我会陷入一种莫名的低落情绪中，莫名地独自潸然泪下 ，我从来不知道您在我的心里烙印得这么深重。如果知道，您在我身边时，我会更珍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