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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朋友苏肜(季风)

 储氏藏书 2022-10-24 发布于湖北

□文/季风

苏肜死了,死于癌症。据说还是该死的子宫癌。

癌症,这个世界性恶魔,谁沾染上了它,谁就只有自认倒霉。偏偏苏肜就沾染上了,我却好长时间都不知道。就像当初我和她的关系一样,等真正意识到彼此关系有些不一般,已是于事无补。

得知苏肜去世的消息,是在苏肜去世后一个月。有一天,在省城做短期培训的同学艾秦国,中途抽时间回到我们居住的这座小城。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因此就找家餐馆,坐在一起吃个饭。这顿饭是艾秦国请的,还是我请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在一起吃饭的,应该还有好几位同学,因为生活工作在同一个地方,平时来往比较多,在一起吃饭喝酒是常事。

我记得,开席不久,从省城回来的同学艾秦国,忽然对我们说:“你们知不知道,苏肜去世了,就在上个月,子宫癌。我去殡仪馆参加她的遗体告别仪式,已经认不出是苏肜了,整个人瘦得完全脱了形。”

艾秦国说这话,是对一桌正在吃饭的同学说的,但他的眼睛却分明看着我。艾秦国说:“怎么,你没有听说?”明显不相信会这样。我说:“我还真不知道。前两年我去省城出差,见过她,那时并没看出她有病,并且是这么严重的病。我真的没听说,没有人告诉我她有病,更没有人告诉我她去世了。”我感觉到心里好一阵难受。

艾秦国不再说话,一桌子的人都不说话。我知道,我们在座的这几位同学,其实都是认识苏肜的。有个别同学甚至还在心里暗暗喜欢过苏肜,不过那时大家都还是学生,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同学们都知道,在我们这一群同学中,其实苏肜只喜欢我一个。

艾秦国说:“人生啊,命运啊!”也不知道他这是要表达什么,可在我心中分明打翻了五味瓶。人生啊,命运啊!也许这更应该由我来感慨。艾秦国说:“不说了,还是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吧。真的不要再说了,我们继续喝酒。”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几位同学真的没有再说话。有人倒了满满一杯酒,默默地和大家碰了,然后一饮而尽;跟着碰杯的人,也不说话,只是把杯中酒很安静地喝下去。一桌人就这样不断地碰杯喝酒,往日在一起吃饭的欢声笑语,就因为艾秦国带来的这个消息,不复存在了。以前每次出来吃饭,我都会比较克制,尽量多吃菜少喝酒,可这回我却喝得太多了,饭局还没有散,我都已经喝得吐过两回了。晕晕乎乎来到洗手间,那个呕吐啊,真的是翻江倒海!在我还没有处于失忆状态的时候,艾秦国把嘴奏到我耳边说:“欧阳风,真是对不起了,我知道这桌人最难受的其实是你。我不应该说的,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那时是不是对艾秦国说过什么。但我知道,其实最难受的人,除了我,还有艾秦国。他是因为难受了,忍不住才说出来了。可艾秦国毕竟在苏肜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去看过她,还去跟她做过最后的告别。而我呢,对苏肜的生病和死亡却一无所知,还在为自己能在这座小城苟且地活着,沾沾自喜地忙碌着。

我和苏肜能够成为朋友,以后还被同学认为是很不一般的朋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我做过一段认真的梳理。

学校就要放寒假了。我和苏肜还有艾秦国等几位同学,早早地买了火车票,好准备回家过年。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苏肜的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还是一所小学的校长。苏肜的父亲在一家单位上班。这样的家庭,忽然让我羡慕不已。要知道,我家在农村,还早年丧母。姐姐已经出嫁,家里只有父亲和哥哥。母亲去世得早,那时我才五岁,很早就成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我忽然觉得,我们家和苏肜家,不在一个层面。我忽然变得有些忧郁,也可能是有些自卑。苏肜觉得我有些不开心,但并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她甚至不怕冷落身边的其他同学,尽量跟我多说话,不忘和我谈诗歌、谈文学。

在回家之前,苏肜早给她的父亲母亲说过,我们有好几位同学会一道回家,还要在她家里住上一晚。我记得,我们从昆明坐火车,通过成都转车,很晚了才到一个名叫安边的小站。下了车,我们一群同学走了一段铁路,过了一座铁桥,再经过一块甘蔗林,就到了苏肜的家。还没有进家,苏肜的父亲母亲早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我记得,刚进屋,我们几位同学很快就吃上了醪糟粑粑,每个碗里还有两个荷包蛋。一碗醪糟粑粑吃下去,全身都感到热乎。吃完醪糟粑粑,很快就吃晚饭。晚饭很丰盛,大家吃得非常开心。

除了苏肜已经回到家里,翌日,我们都要忙着各自回家。在送我们出门的时候,苏肜忽然对我说:“欧阳风,说好的,开学返校先到我家,然后一起回学校。”我认真看了一眼苏肜,眼睛有些迷离,脸庞有些红润,好像有些害羞。“好的,我答应你。”我说。我知道,其他几位同学,因为和她在一个学校读书,谈不上同学,也可以称作校友。我呢,和苏肜既不同校,更不同学,我和她只是朋友。或许就因为这层关系,苏肜才要特别强调我返校应该怎么走。

回家过年自然是很高兴的事。除了能够和父亲、哥哥团聚,还可以享受乡下其他人赞许的目光。我知道,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就成了我们生产队的焦点。考上大学后,更是成了生产队、大队和公社的焦点。要知道,当年全公社考取大学的,仅我一个人。现在回到家,当然全生产队的人都要来看我了。我那时好像才真正感受到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是怎么一回事。一些有孩子在读中学的家庭,无论家长还是孩子,都要跑到我家,要我给他们讲一段励志故事。

一个多月的假期,很快过完了。回学校的时候,我先到我姐姐家看我姐姐。临走的时候,姐姐送了我一大包麦芽糖。姐姐说:“带在车上吃。”我知道,这是我姐姐家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我们几个同学真的如约来到了苏肜家,然后一起坐火车去昆明。那时不像现在交通发达,那时出行只能坐火车和汽车。火车还是绿皮火车,跑起来并不快,但坐火车却是我们那时最好的选择。也许苏肜的家,和我们家真的不一样。苏肜的父亲母亲,给她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要苏肜带在车上,和我们几个同学共同分享。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同学就不行,没有什么东西好带。

在火车上,我们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几个农村同学讲乡下趣事,讲邻里的家长里短。这时候,苏肜总是认真听,还时不时插嘴:“好有趣,真是这样的吗?”苏肜从小就生活在小城里,住在她母亲教书的学校,对乡下的事自然不熟悉,因此这样问我们一点不觉得奇怪,倒更显得有些可爱。艾秦国说:“你是不是真感觉有趣,等下个假期我领你到我们乡下去,让你看个够。”苏肜脸有些红,苏肜说:“谁会跟你去,我才不呢!”弄得艾秦国很尴尬,我们另外几个同学觉得好笑,也觉得有趣。

为了不让艾秦国感到尴尬,苏肜从包里拿出东西,分发给大家吃。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便很随便地接过来吃。等吃过了,我把我姐姐给我的麦芽糖找出来,要大家吃。苏肜说:“不吃了,吃得太多了,吃不下去了。”苏肜这话本没有什么错,吃不下去不吃应该很正常。可看见和我从乡下来的同学也不吃,而且还用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我,这让我非常不自在。那时车窗开着,有风呼呼地吹进来。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手一扬,就把一包麦芽塘扔出了车窗,也就是这么一瞬,麦芽糖便被火车抛出去了很远。

苏肜说:“欧阳风,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真的吃不下了。欧阳风,真对不起。”苏肜望着另外几位同学,苏肜说:“莫非你们也吃不下了?莫名其妙!”看上去已有些像歇斯底里的女巫。

我们几位同学,为什么会和苏肜认识,甚至有同学还暗恋着苏肜,而苏肜却又在暗中喜欢我?有关这段往事,在大醉一场后,终于又很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也许,人生确实回不到过去,但我相信记忆能够带着我们回到从前。科学家不是说我们人类是三维空间的生物,是永远也到不了四维空间的。如果能到达四维空间,人类就能够实现穿越。不过我相信,人类的记忆是属于四维的,因为记忆能够回到过去,回到从前。我很奇怪,三维的人,怎么会拥有四维的记忆?

1979年的秋天,快到9月底了,我才收到省城一所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这是一所新建起来的大学,开学自然有些晚,这我不会觉得意外。我在读中学的时候,成绩一向不错,在报考大学还是中专的时候,我们一个班的同学,差不多都选择了报中专,只有我和另外几位同学选择报考大学。当然,另外几位同学,除有成绩好的,也有家庭条件不错的,即使考不上,也同样会有一份工作。可只有农村户口的我,要是考砸了,那就只有回农村去了。班主任陈老师也曾劝我,要我报考中专学校,这样考上的机会就大了。但我还是我行我素,很坚决地报考了大学。那是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三年,考大学和上大学,都是了不起的大事。我那时还太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才不管能不能考上呢,参加高考的机会来了,不去参加一次,我想我会后悔的。

收到入学通知书,虽然不是我想要上的大学,但考上了,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在我们乡下,已经是爆炸性的新闻了。虽然我有小小的遗憾,但更多的还是喜悦。坐上了汽车坐上了火车,终于来到了省城这所大学上学。

我是怎么和苏肜认识的?这个说来颇有讲究。我们这所大学在上马村,在离上马村不远的岗头村,有一所中专学校。我已经说过,我们中学的同班同学,大部分报考了中专学校。其中就有几位同学考进了这所中专学校。那时,每到周末或者星期天,有些无所事事了,要不就是我去岗头村找那几位同学玩,要不就是这几位同学跑到上马村来找我玩。有一次,在艾秦国宿舍,忽然走进来两位女生。其中一位偏胖,还有一位偏瘦,这是当时的看法。放在今天,其实两位女生的身材都非常好。偏胖的女生就是苏肜,那位偏瘦的女生,名叫凌云,而且还是一个白族女孩。后来才知道,苏肜和那位白族女孩住在同一间宿舍,如同亲姐妹,进出学校,进出教室,总是形影不离。但那次到艾秦国宿舍,不排除苏肜是特意把凌云叫来陪她。那个时候的女生到男生宿舍,还知道害羞,哪像现在,女生们一个比一个大方。有凌云在,苏肜就安心多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我和苏肜见面,是艾秦国特意安排的。有点像媒人安排相亲的男女见面。若干年后,知道我和苏肜没有走到一起,有同学说,欧阳风,你这家伙太不识相了。要知道你会那么笨,干脆让给我算了。苏肜那么好的女生,真是太可惜了。而那时,我只会暗暗难过。我知道,艾秦国就是暗恋苏肜的人,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经常都会见面,这不是没有可能。艾秦国知道苏肜还喜欢文学,而他自己却对文学不感兴趣,很难谈到一起。所以,有一天,艾秦国在去教室的路上碰到苏肜,就对苏肜说,你不是很喜欢文学吗?我介绍你认识一位同学,他就在上马村那所大学上学,我这位同学就特别喜欢文学。艾秦国最初的想法是联系上我,这样他和苏肜见面说话的机会就多了。

就是那次见面,我知道了苏肜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当然不是什么学霸,因为她的专业成绩很一般。在中学她要是学霸,那肯定会考大学。现在进了中专学校,她感到很满足,除了喜欢文学,成绩过得去就行了。我们在艾秦国的宿舍里,第一次谈论文学。年轻人喜欢文学,大都是从喜欢诗歌开始的,我和苏肜也不例外。不过当她跟我谈到泰戈尔的《飞鸟集》,还有惠特曼的《草叶集》,我还是感觉非常吃惊,我不知道什么《飞鸟集》和《草叶集》,我那时不仅没有读过这些作品,甚至连泰戈尔和惠特曼是谁,都全然不知道。我很自卑,苏肜大概看出来了,就不再讨论这些外国诗人了。苏肜说:“听艾秦国说,你写的诗很不错,能不能让我学习一下。”

我说:“你千万别听艾秦国瞎说,我那是乱写的。”我没说我写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歪诗,因为敢说这话的,都是一些写得不错的人才敢这样说,这更多的是在表示谦逊。

苏肜说:“我相信艾秦国,至少说你喜欢文学,写了不少诗是真的。”

艾秦国说:“苏肜同学,除了这些,莫非我说的都不是真的。”艾秦国看上去已是一脸的无辜。

苏肜说:“不要称呼我同学。我跟你同学过吗?即使现在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也只能算校友。我们只是校友而已。”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记得报考大学还是中专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我会考一个中专,可我却报考了大学。可自从我进了大学,又觉得这所大学不是我想要上的,我总觉得,以我的能力,我不应该只会考上这样的大学。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热爱上了文学。每天到图书馆去读书,阅读文学杂志。记得,当时的《诗刊》办得很火,办青春诗会,辟大学生诗歌专栏。我记得那时最火的是徐敬亚、王小妮、吕贵品等一大群大学生诗人。

四是要提高监理投入。各市、县应严格按照相关规定编制、落实石漠化综合治理监理经费,根据监理合同按时足额拨付监理费用,为监理单位开展正常工作创造有利条件。同时监理单位应根据实际工作需要进一步建立健全相关工作机构、机制,调整充实驻工地监理人员、技术力量、设备、器具,加大旁站、巡查、抽查、检验、检测力度和频次,有效提高监理质量和实效。

苏肜不再谈论外国诗人和作品,转向要看我写的诗。再三推辞无果,我只得把我最近写的两首小诗写出来。我记得非常清楚,是题目为《无花果》和《落叶》的两首小诗。后来,这两首小诗作为哲理诗,还发表在了省城的一家文学刊物上。我是这样写《无花果》的:

无花果若能开花,

不难给春天添春色几分;

但因此而不孕育果实,

那秋天将不会容忍。

《落叶》是这样写的:

一片落叶离开大树,

它飘落到树下,睡去了,

做着一个绿色的梦。

这两首诗在今天看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诗,但当时给苏肜看了,她却直叫好,觉得写得简洁,富含哲理。苏肜说:“写得不错,写得真不错。我只是读了一些,却很少写,以后要多跟你学习写诗了。”苏肜说到这里,面露娇羞状。若干年后,我一直记得她当时的那一副媚态。每当想起这一幕,我就会很激动,很感动,也会感到内心在隐隐作痛。

在我们这所大学外面,有一条比较大的溪流。我是生活在金沙江边的人,因此见到这样的流水,只觉得它就是一条小溪。可它却偏有一个很哗众取宠的名字——盘龙江。叫盘龙江就叫盘龙江吧!那时候,我读诗写诗几近疯狂,除了上课,剩余的时间,我差不多都会一个人来到盘龙江边漫步。那时候,在盘龙江的两岸,长满了桉树,据说桉树叶可以用来炼桉叶油,是做樟脑丸的原料。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在盘龙江边漫步,一门心思地构思我的诗歌。有时候,感觉到头昏脑涨,我会摘下几片桉树叶,放在鼻子下边嗅,嗅到那股很浓烈的香味,很快就会感觉到神清气爽。

自从在艾秦国的宿舍里认识苏肜以后,更多的时候,是我和苏肜在一起谈论诗歌。不仅谈泰戈尔、惠特曼,也谈歌德、彭斯、马雅可夫斯基,不仅谈诗歌,还谈小说,谈马尔克斯、谈拉美文学爆炸、谈魔幻现实主义、谈巴尔扎克、谈《人间喜剧》。文学不能只是诗歌,同样也包括小说。我们喜欢文学,自然要谈论诗歌和小说。我们还谈王蒙的《春之声》《蝴蝶》,谈刘心武的《班主任》,谈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记事》。有一天,苏肜还拿着省城新出版的一本文学杂志,指着上面的一篇小说《卖冰棍的姑娘》让我读。里面有一个情节,本意是说卖冰棍的姑娘窗脏,结果让人骂她床脏。当时苏肜给我谈起这个情景,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艾秦国后来看到我和苏肜经常在一起,颇为恼火,上马村和岗头村很近,可我们来往却越来越少。因为这段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去找苏肜,我过去一般会给她带两本我喜欢的杂志。这些杂志是我从我们学校图书馆借出来的,我们图书馆藏书比苏肜他们图书馆藏书要丰富,杂志也比他们图书馆订得要多。一般借出来给苏肜看了以后,我才会看。我每次过去都要等她去食堂打饭来吃了才回学校。我记得,苏肜那时候饭量很小。我开玩笑说,是不是要节约给我吃。苏肜说,是你想多了,你看我这么胖,还大吃大喝怎么得了。又说,这又不是唐朝,只有唐朝才会以胖为美。尽管苏肜这么说,但我还是相信她是真要让我多吃一些,我那时身材又瘦又矮,都是在家常常吃不上饱饭,营养不良造成的。

有一个星期天,苏肜和凌云忽然要来我们学校看我。我们宿舍的同学大都生活在省城里,一到周末基本上都会回家。这个星期天,省城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空出来正好可以属于我和苏肜。为什么不属于凌云?因为凌云是苏肜带来的,这更多的是苏肜为了掩耳盗铃。这一天,我和苏肜、凌云谈得很好很从容。我把近一段时间写的诗找出来给苏肜看,然后再听她对这些诗歌的看法。我知道,我尽管热爱文学,基础却不怎么好,在苏肜面前,我更多地感到自卑。我觉得,其实让苏肜来从事文学,肯定会比我好,更能够取得成功。

这种先天不足,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当时我们班有一位同学,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因为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读了很多文学作品。对古典四大文学名著更是如数家珍。那时候,学校时不时会举办一些征文比赛,一等奖肯定是他的,我努力了,最多可以得个二等奖。那时一般是发学习用品,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本,我们会非常珍视。我们这位同学后来考取重庆的一所大学,学法律,从此与创作无涉,专心做他的法律工作。我一直为我这位同学遗憾,觉得他最应该从事文学,而我应该做其他职业。

苏肜和凌云在我这里待到快吃饭的时候才走。在这之前,都是我和苏肜在倾诉在聆听,只不过是在不断地交换角色。凌云更多的是在扮演一个看客的身份。我这次要尽一下地主之谊,要打饭来招待苏肜和凌云。可苏肜坚决不同意。苏肜说:“你就不要打饭了,你知道我和凌云喜欢吃什么?这你不知道吧。行了,你知道,我们学校离你这里不远,这会儿回去还赶得上吃饭。你就不要浪费饭菜票了。”苏肜说完,和凌云站起身就要走。我真诚挽留,还是无果,只得将她们送出学校大门。

在苏肜所在学校大门外,有一大片池塘,大概有半人多深,当然最深的地方可能不止。池塘里的水非常清亮,能看得见水草在水中随波摇晃。一个下午,我们班无课,同宿舍的几个同学邀约,要到池塘里去游泳。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到这里游泳,来到池塘边,我忽然感到热血沸腾,三下两下就褪掉衣裤,只穿着一条红色裤衩,奋勇地向前游去。我出生在金沙江边,平时就在金沙江里戏水,这点水面难不倒我。同学们一阵惊呼,可他们游不出多远就游回来了。等游泳完,同学们都很兴奋,可我却不像他们那样。同学们觉得奇怪,我也感觉奇怪,这是怎么哪?后来我才想,我那时游泳要是苏肜在场就好了,哪怕她带着凌云一起来,我肯定会非常开心。说不定我会游出更多泳姿,因为自由泳、蛙泳、仰泳和蝶泳,这些我都会。

一个星期天,我去苏肜宿舍。我去苏肜那里,已经非常随便。那时不像现在,身边有手机,可以先联系。我去找苏肜,或者苏肜来找我,更多的事先不会联系。有时候,人不在,又走回来,只当是散步。我之所以要忙着去找苏肜,一是我有两首诗发在了省城的一本重要刊物上,我把领到手的稿酬,用来买了几本,除了送身边的同学,更想送给苏肜和凌云。还好,这次苏肜和凌云都在。我坐到苏肜的床上,凌云想借故走出去。苏肜说:“凌云,你别走,欧阳风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你这样做不好吧。”苏肜说完,脸兀自先红了。凌云的脸也红了,但她真的就选择留下来不走了。

我把刊有诗歌的刊物送给苏肜和凌云,她们都很高兴。苏肜是真懂诗,比我还懂。苏肜翻开来,认真地看了,还有模有样地朗诵起来。朗诵完了,直说:“不错不错,写得真不错。像这样的哲理诗,我就写不出来。以后你能不能够写点抒情诗,像舒婷的《致橡树》,就写得很好。”我和苏肜在说话的时候,凌云把杂志一页页地翻了一遍。我知道,凌云未必真喜欢诗歌,但看得出她是真的高兴。

就是在这天,我把前几天才在她们学校前面池塘里游泳的事情告诉了苏肜。我满以为苏肜会非常高兴,但没想到她对此却非常愤怒。苏肜说:“在这个池塘里游泳,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怀疑你的水性,我知道你是在金沙江边长大的人,莫非我就不是?你见过池塘里那些长得很丰盛的水草么,那可是勾魂草,只要缠住你,你就没命了。”听苏肜这么说话,我才暗暗感到后怕。确实,在太阳下,那些墨绿色的水草,总是在水底不断地涌动,要是手或者脚被它缠住,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挣脱。想到这里,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对苏肜说:“我以后再不会到这个池塘里游泳了。”苏肜的愤怒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的叛逆期不是发生在中学时代,而是在我上了大学的这段时期。

按说,一个农村孩子,能够考上大学,应该很知足了。按照乡下的说法,就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了。应该好好珍惜,等到毕业了,就会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了,这会成为我们家族中破天荒的大事。但是我偏不,我总觉得我的能力远不止这点,我应该上一个更好的大学。而要上更好的大学,只能选择退学重新参加高考。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还在继续写诗,我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件事。上课打不起精神,学习成绩开始下滑。班主任老师知道了,开始找我谈话。班主任老师说:“你喜欢文学,这没有什么错,可你先得有饭票吃饭呀,而读完书有了工作,也就有了饭票吃饭了。”那一刻,我觉得我们老师虽贵为学者,却透着俗气。尽管后来我才意识到老师这是真心为我好。

和我住在一起的昆明同学,对我也是非常关心。他们听到我准备退学,然后再考大学,都非常吃惊。一位叫阎昆明的同学说:“你不要被两片绿叶遮住了眼睛,当务之急是安心读好书。退学以后重新参加高考,你以为是进城去大观楼、圆通山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知道阎昆明说的两片绿叶,是指我在省城刊物发表的两首诗,因为是我的处女作,非常开心,就买来送了我们宿舍同学每人一本。阎昆明拿到杂志以后,也非常开心,真的对我都有点刮目相看。现在他把这两首诗比喻为两片绿叶,我有点弄不懂他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他肯定是恨铁不成钢。阎昆明那时应该有三十多岁,我还不满二十岁,他所经历的好多事情,我都没有经历过,他在用他的经历告诉我,要考上大学是多么不容易。现在我要走,他想把我拉回来。事实上,那时我非常任性,阎昆明说的这些不会有用。

我还会到盘龙江边走,还会为写每一首诗强说愁。当然更多的是在继续读书和退学重考上煎熬。我打听过退学重考的事情,我给省教育厅写过信。回答是两年以后才准考。没忘记劝我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大学多么不容易。我有一位在昆明工作的叔叔,对我想退学更是愤怒不已,甚至流着眼泪相劝。我那时看我的叔叔是多么可怜。我心想,我只是想退学重考,又不是生离死别,这犯得着吗?

去意已决。我是在一个夏天退学走的。那个时候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校园里还有同学学习的身影。盘龙江里的水还在向前流动,在我的印象中,盘龙江的水从来就是这样流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总是这样从容不迫流进滇池。假如我是一汪清泉,我不知道我会怎样,但我知道我终会流入大海。我有点壮怀激烈的感觉,我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我来到上马村公交车站。我将从这里乘公交车,然后到昆明火车站,再然后从昆明火车站出发,坐火车回到乡下,之后开始我新一轮的拼搏。尽管我回家的路线很明确,但我的人生之路却未必明确。就在我快要上车的时候,我看见苏肜陪着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走过来。原来是苏肜在送她的一位亲戚上车,本来应该在岗头村公交车站上车的,但时间还早,苏肜就陪着她这位亲戚一路走来,直到走到了这上马村公交车站。苏肜看见我在这里准备上车,还看到我带着的行李,好像什么都知道了。苏肜说:“欧阳风,你真的要走?”我看得出苏肜这时的心情很复杂,碍于她的亲戚在场,才故作轻描淡写。我说:“真的要走,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能不走嘛!”

待乘客都上了车,苏肜站在车窗边和亲戚道别。当车开走的时候,我分明看见苏肜还站在原地,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车走得更远了,我看见苏肜扬起了她的细手,在不断地摇晃。我知道,她这是在对我摇晃。这摇晃中,分明透着某种不甘和深深的遗憾。

我回到家,不久就收到了苏肜给我写来的信。那段时间,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一个大学生,天之骄子,还没有毕业就退学回家了,这会让多少人产生联想啊!有怀疑我乱搞男女关系的,那时不像现在,一边读着大学,一边到外面开房,不会有人管你,那时要被扣上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被千夫所指,让你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我一向晚熟,在大学还不懂得谈恋爱,要不我和苏肜或许真的会走到一起。所以,哪来的乱搞男女关系。更有甚者,传我是美国特务,是被遣送回乡下的。这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最可恶的是,这些话大都不会直接跟我说,而是躲开我窃窃私语,让你非常生气却找不到地方发泄。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你是大学生,就佩服你;你不是大学生,就小瞧你。这原本很正常,可我那时变得非常敏感,真的很抓狂。收到苏肜的信,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忽然有人扔过来一只救生筏,那种感激,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苏肜在信中说,欧阳风,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会这样决绝。还有,平时也没有发现你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有梦想的。当初我也想考大学,可是我父亲母亲都不同意,说一个女孩子,心不要太大了,能考上中专就很不错了。我父亲在粮食部门工作,我母亲在学校教书,我相信他们的判断。上大学肯定比上中专风光,出来也会更有出息。虽有不舍,可我还是选择了认命。直到认识了你,我才感到,人生其实可以选择挑战的。你作为一个农家子弟,本来最有把握的是考中专,跳出农门,先拥有一份工作再说。没想到你会选择考大学,而且还考上了。你知道我对你有多么崇拜吗?苏肜在这封信的最后对我说,早知道你会这样,教育局要我母亲去县小当校长,就应该去,这样在人际关系的沟通上,或许会对你有些帮助。好好准备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还没有到参加高考的时候,我的生活就像一团乱麻。我发现我父亲比以前要沉默。我的父亲身材高大,嗓音洪亮,还爱说笑,自从我考上了大学,就更是这样。我知道,父亲觉得我给他带来了荣光,他当然应该得到这样的尊重。但现在我回来了,从起点回到了起点。在他们看来,你作为一个农村孩子,你不该成为一个大学生,成为让万人称颂的天之骄子,这原本就是一个笑话。父亲很少说笑,可以想见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偏偏这个时候,我哥哥又因为砍伐森林,被公安机关抓去羁押起来。人们常说的屋漏偏遭连阴雨,说的大概就是这种遭际吧。

那段时间,在我们那个地方,乱砍滥伐森林成风。山上长着非常好的杉树林。我们那一带的人像发了疯一样,要去杉树林里砍伐杉树,然后卖给从外面来的做木材生意的贩子。我哥其实砍得不多,但他个性张扬,说话没遮没拦。所以,当上级开始打击的时候,自然就首当其冲。我哥被派出所抓走的时候,我和我父亲都觉得很茫然。半个月后,宣布逮捕。我父亲到大队去拿逮捕证,回来的时候,父亲差不多都走不稳路了。不过对这件事,挨邻几个队的人都不敢嘲笑,因为他们砍的比我哥砍的多多了,他们没有资格嘲笑。某种意义上,我哥只是做了背锅侠,给他们也把黑锅背了。因为把我哥抓了,没有人再敢砍伐杉树,公安也不想再过问,一切又归于平静。

苏肜又来信了。先是报告她已到师宗县财政局实习。当收到这封从师宗县邮电局发出来的信,我感到很奇怪,这下总算明白了。苏肜告诉我,她在师宗县实习的时间,只有三个月,然后就会回到学校,等待分配工作。这说明,苏肜将很快完成她的学业,等着她的有一份不知道是不是会满意的工作。当然,这些,苏肜说得轻描淡写,大概是怕刺激到我。她说得最多的是我如何参加高考,她说她给她母亲说了,先找县招生办确定下来,让我住到她家里去复习。苏肜做这样的事,不知道跟她母亲费了多少口舌。要知道,那时我和苏肜只是一般的朋友,这可不是一般的帮忙。

我对我的能力一向很自信。读中学的时候,学霸算不上,但成绩确实挺好。我想,只要努力了,重新考上大学,应该不成问题。苏肜要我去补习班补习,我没有同意。我给苏肜回信,我告诉她,我就在自己家里复习,然后直接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我先是在自家菜园地的油菜花丛中复习。那时,油菜花开得正是一片金黄,有数不清的蜜蜂在忙忙碌碌采蜜。我把家里一张简易条桌搬到一个背静处,弄来一条小板凳,把要读的书抱出来。这就成了我看书学习的校园,成了我的教室。四周是开得很浓稠的油菜花。晴天我就在这里,雨天就回家。直到高考前十天,我才去苏肜家。在苏肜家里,她母亲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那时,苏肜母亲是一所小学的校长,除了上课,还要管理学校。尽管如此,从来都是她放学以后回来做饭,不让我插手,哪怕只帮助择菜也不行。本来苏肜是要我参加补习的,但我一直没有,我一直以为自己不错,是我的自大让我付出了代价。也不知道是自己紧张,还是感觉压力很大,那段时间我的头一直昏痛,买了不少药吃下也无济于事。很显然,这次高考我失败了。

后来,又参加了两次,已经不能再考试了,我重新考上大学的梦碎。那时对参加高考的年龄限制得很厉害。不像现在,你即使退休,只要愿意,都可以去参加高考,圆自己的大学梦。一个当年风光无限的大学生,从此过着乡下人一般的生活……

我和苏肜的缘分已尽。在很多人看来,我和苏肜其实就是一对恋人。遗憾的是,我和苏肜只是朋友,因为我们相处的那一段日子,连手都没有拉一下。若干年后,当我回想起我和苏肜的交往,我就知道,我们那时虽然只是朋友,其实我们都在为成为真正的恋人做着努力。不像现在,很多人在学校做着恋人,但最终只是做了朋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不反目成仇就已经是万幸了。

重新参加高考,重新上大学的梦破碎以后,我开始找临时工做。文学梦、作家梦虽然还没有实现,但因为写作,我在我们县还是小有些名气。我先是到一所中学代课,教语文和地理,很得学生喜爱。只代了半年,就离开了这所中学。又在县广播站做记者工作,大概做了一年多,又被解聘了。还到文化局收集过民间文学,也是半年多做完就离开了。之后,到一个乡镇去做企业办公室的文书工作。那时乡镇企业发展非常迅猛,工资有保障。

苏肜还在给我来信,我也还在回信,但明显感觉少得多了。到后来就再没有书信来往了。我知道,苏肜一定顶着很大的压力。苏肜已经分配工作了,而且是留在昆明工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以想象在她身边,有多少人在追求她。我知道,苏肜的父亲母亲对我很好,或许也想过我可以做他们的女婿,但前提是必须有一个像样的工作。以前我是大学生,这不难实现。退学考了几次无果,没有了正式工作,这个选项自然就不存在了。我不怪苏肜,不怪苏肜的父亲母亲,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

再次见到苏肜,是二十多年以后。那时,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虽然没有成为专业作家,但我所从事的工作却跟写作有关。有一天,我见着苏肜的母亲,是在一个纪念教师节的座谈会上,那时苏肜的母亲已退休多年,作为退休教师代表被学校请了回来。在座谈会上,我和苏肜的母亲都很感慨,我说到了当初的幼稚,要是把大学读完就好了。苏肜的母亲说:“是呀,不过现在有了正式工作,这非常好。”在座谈会上,我无意间对苏肜的母亲说:“过两天我要去昆明学习半个月。”我还给苏肜的母亲说:“尽管不是全日制的,也算是圆了大学梦。”苏肜的母亲说:“还不晚,现在文凭是越来越重要了。”又说,“你既然要去昆明,那你帮我带点东西给苏肜,她还是那个样子,就喜欢吃我做的东西。”

那时正是初春,昆明虽然被称作春城,但气温还是比较低。我从机场出来,打的径直去苏肜居住的小区。天有些晚,但苏肜和她老公却在小区门口等我。来到苏肜家,她让我先去洗澡。等我洗完澡,苏肜煮了一大碗醪糟粑粑端上来,还煮了两个荷包蛋,这让我想起当年第一次到苏肜家,她母亲煮的醪糟粑粑和荷包蛋,完全就是一个味。吃完夜宵,苏肜说:“欧阳风,你今天太累了,夜也很深了,先休息吧。”

我这人一向择铺,可睡在苏肜家的床上,却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完毕,苏肜给我端来了一碗辣酱面,上面铺满了用精肉做的调料。这同样是我最爱吃的。吃面条的时候,我见到了苏肜的儿子,但却没看见她的老公。我问苏肜:“你先生呢?”苏肜说:“早出去了。”吃完面条,苏肜带我去看她正在装修的房子。在去看房子的路上,苏肜给我谈了她的一些生活,我听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生活不甚满意,我说不出来是对家庭还是先生。她告诉我,有时间,她甚至想一个人去海南闯荡。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是默默地跟在苏肜背后,像一个没有任何思想的木偶。

看完苏肜正在装修的房子。我对苏肜说不错,能够在昆明工作,还能拥有这么好的房子,已经很成功了。苏肜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可我看不见有半点兴奋,倒像是在苦笑,在向世俗生活妥协。我何尝不是这样呢?还不是最终得向生活妥协。临离开苏肜家的时候,我拿出四百元钱,打算送给苏肜儿子,苏肜却让儿子坚决不收。她从家里拿出一条云烟送给我,我拒绝,但没有成功。我承认,在苏肜面前,我确实有一些自卑。我隐隐意识到,此次分别,估计很难再有机会见面。因为,我实在找不出和苏肜再次见面的理由,哪怕是一个勉强说得出口的借口。

而今,听说苏肜死了。我知道,这肯定会留下太多遗憾。而我,还在苟且地活着,还在这里写下这篇也许大而无当,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的《献给朋友苏肜》。可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些什么呢,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爱幻想,这苏肜是不是真的去了四维世界,觉得如果真的有四维世界,这人要真的能够进入四维世界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跟着走进四维世界,和苏肜回到从前。倘若真能这样,这又该会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在得知苏肜的死讯以后,我自然先是感到震惊,然后就是痛苦。一是觉得苏肜还不老,不应该就这样死去,她原本是一位多么美好的女人啊!二是这死是不是与我有关,自然她得癌症应该不会与我有关联,难道其他就不会跟我有些关系?要知道,在茫茫人海中,我最初算得上真正交往的女生,就是苏肜。她曾给我过帮助、鞭策和鼓励,带给我多少美好的时光!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情好像还是好了一些。

可就在我内心逐步趋于平静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接到外省一个陌生的电话。这个电话本来不想接,但两个月前我曾给外省一家刊物投过一篇稿子,我担心是编辑老师给我打来谈稿件的,因此就接了。电话里很快传过来一个女声:“你是欧阳风吗?”我说是。女声说:“我要找的就是你。你应该还记得当年和苏肜相处得最好的那个女生吧?”我说:“和苏肜相处得最好的那位女生?你让我想想,啊,想起来了,你是凌云吧!”女声说:“不错,正是。都说贵人多忘事,你虽然现在还住在小城里,却做了一位作家,可以称得上是贵人了。贵为贵人,却没有把我忘记,这确实不容易。”

接下来,凌云给我讲了不少我离开苏肜以后的事情。凌云最后说:“苏肜说当初是你对不起她。你为什么要选择退学离开省城,离开苏肜?后来是苏肜对不起你,当你退学回到县城、回到乡下,需要给你勇气和信心的时候,她却因受不了俗世的围剿,选择了妥协,和你彻底断绝了各种联系。”我说不是这样的,苏肜没有什么不好,她对我已经很好了,是我对她不好,是我对不起她。

凌云说:“欧阳风,苏肜住在医院最后的日子,我曾问过她,是不是要把你请来和她见上一面。可苏肜说算了,现在这个时候,让他来看我,看我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不必了。”苏肜对我说,“凌云,你知道不,那年他来省城做短期学习,曾专程来看我,当我知道他生活得很好,我就明白,我和他的关系就是这样了,也只会就是这样了。”

凌云还要说下去,我却对着电话愤怒地吼起来:“凌云,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省城看看苏肜,哪怕是见最后一面,看最后一眼?”等我大吼过后,有些安静下来,才发现凌云早已挂断了电话。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接到过这么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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