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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宏越:这一次我可能心软了

 储氏藏书 2022-10-25 发布于湖北

这一次我可能心软了

《鸭绿江》2022年第9期

《小说选刊》2022年第11期

作者:姚宏越

如果你是一支业余足球队的队长(当然这种概率非常低,低到大部分人都不需要知道业余足球队的队长是干什么的),你就一定要懂得一个道理:球队要有足够的替补,尤其是那些关键的位置,比如守门员。优秀的业余足球队队长会安排自己球队的守门员位置固定有一到两个替补队员,一支连替补守门员都没有的业余足球队一定会麻烦不断。

我们队虽然经常连守门员的手套都找不着,却有两个替补守门员。第三个替补守门员情况比较特殊,可以说是替补的替补,甚至还不是我们队的正式球员。

刘放目前只是我们队的编外球员。我们队只有我知道他的本名。有一次我的车送去修了,踢完球,刘放开着他的出租车捎我回家。我当时坐在副驾驶,看着出租车前面的驾驶员牌子印着“刘放”两个字,再看旁边的照片,是他。队内其他人私下里都管他叫出租车大哥,当面就叫大哥。刘放的年龄其实并不算大,1976年的,因为长了挺多白头发,看着像1967年的。

刘放一直想成为我们队的正式球员,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此前他跟我流露过多次。有一次刘放跟我说,你们交钱时告诉我,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没事。还有一次刘放跟我说,队长,给我拉你们群里呗,我也不多说话。还有更多的时候,刘放会说,队长哪天我请咱队吃顿饭呗,等等。每次我都说行,随便应付几句,从没真正想让他入队。

我不让刘放入队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刘放踢球的水平不行。我们队有将近30个队员,踢得最差的也比刘放强出一截,之所以刘放还能作为编外队员存在,主要是他之前的这30个队员中不靠谱的太多,一天到晚总是有事,什么孩子病了、单位加班、出去旅游、七大姑八大姨家孩子结婚。总之各种理由五花八门,而且有事还不爱提前请假,如果比赛前请假的太多,我就得临时找人帮忙。

这样一来,让我最放心的队员就是刘放了。刘放有一台自己的出租车,他雇了个白班司机,自己开夜班。每到夏天,刘放就不怎么出车了,通常是晚上过了6点,他就把车停在文化宫的门口,去看文化宫的夜场联赛。我偶尔开车路过文化宫门前,看到刘放520结尾的出租车,就知道他又在里面了。刘放总喜欢把车停在文化宫门口公交车站的马路牙子上。要是没什么事,我有时候也把车停在他的车前或车后,进去跟他看一会儿。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出车,他说夏天活儿少,还开空调,不如看会儿球。我说你这不出车,也不挣钱啊。他说挣多少是多啊。我说你老婆不说你吗?他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谁管谁呀。自从兴顺夜市搬走了,夏季里晚上的文化宫就成了铁西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踢足球的、打篮球的、健步走的,各成一伙儿。但有观众的就只有足球场。夏天的沈阳市工人文化宫,足球场绝对是沈阳城的一道风景。这两年流行用三个字形容你的家乡,还不能提家乡的名字,要我说沈阳的三个字就是文化宫,当然更多的沈阳人会说是“老雪花”“老四季”“五里河”“柳条湖”“工人村”“大政殿”……要是赶上运气好,还能在足球场看到吵架的,吵儿巴火的也打不起来,就是热闹。刘放的出租车停在门口,我总觉得也是一道风景。再早二十年,这样的风景在铁西非常普遍,现在已经不多了。

若论喜好球,以文化宫为中心5公里半径之内,刘放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我们队的人数在业余足球队里不算少,水平也都说得过去,就是缺刘放这种随叫随到、从无二话的。每想于此,我都心生感慨,要是刘放踢得再好一点点,我也能同意他加入球队,至少出勤率肯定有保障。不过只要刘放开始在球场上帮我们队踢球了,我对刘放的一切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最后迫不得已,实在缺人,就让他帮我们队守门。我知道刘放不想守门,他想上场踢球,而且还想踢前锋。前锋就像电视剧的主演,又露脸又能秀演技,谁都想踢。业余足球队的守门员则属于跑龙套的,而且还是背对着镜头一句台词没有的那种,毫无存在感可言。以刘放目前的水平,除了球队大比分领先,我不可能让他踢守门员之外别的位置。守门员是足球场上最无聊的位置,其无聊程度仅次于裁判,比观众略强一些。

所以,如果不是实在缺守门员,我是不会找刘放帮忙的,偏偏就赶上球队主力加替补的三个守门员全部请假。同一个位置的三个人同时请假,你别以为这种情况非常偶然,其实在我们队并不稀奇。

直到比赛前的最后一刻,我还期待着三个守门员中有一个能改变安排,告诉我今天的比赛可以来了。事实却是我想多了,还差一个小时就开球了,我也没等到这三位大仙的电话。我只能极不情愿地从手机电话本里翻出刘放的电话号码,给刘放打电话。

我看手机,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

我说,刘哥,干啥呢。

刘放说,姚队好,我正拉活儿呢。

我说,你怎么上白班了?

刘放说,今天白班司机临时有事请假了,我替他班。

我说,那没事了。

刘放立刻就猜到了我给他打电话的意思,急忙问我,啥事?

我说,3点比赛,缺个守门员。

刘放说,我行。

我说,你现在在哪儿呢?

刘放说,在三台子这边,送完人我就回去。

我说,不着急,你慢点开。

下午3点多,比赛时间都到了,我不断地向文化宫足球场入口张望,连刘放的影儿也没见着。其间我不停地给刘放打电话,都没人接。我不得不跟对方商量,告诉他们守门员堵道儿上了,一会儿就到。对方队长也是熟人,业余比赛就是这样,总会有岔头儿,都能理解。又过了十多分钟,嘎子跟我说,得开球了,要不下一场就得延后了。我说,嘎子,就差个守门员。嘎子说,我先给你找一个,临时对付一会儿,等你们守门员来了再换。

我只能勉强同意。于是嘎子从场边围观的人群中叫来一个人,四十岁上下,穿得挺立整。

嘎子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刚踢了不到30分钟,我们就丢了两个球,两个丢球皆因嘎子給我们找来的守门员。一个球是对方一脚软弱无力的远射,他球没拿住,滚进了球门。另一个球是对方后场长传球,球就传在他和对方前锋之间,只要他迎球跑两步把球踢出界就没事了,可他偏偏一动没动,静候对方前锋把球停稳,推射入网。嘎子给我们找的这位守门员还不如刘放。死球的时候,我走到嘎子身边,问他,我说你从哪儿淘弄这么一个守门员?嘎子说,陪孩子踢球的家长,我也没看过他踢。我心里这个气,嘎子对我们队也太不负责了,找了这么一个陪孩子的家长来,踢得比刘放还烂一百倍,根本没踢过球,还不如我们少上一个人。嘎子的话真不能听。更主要的是生刘放的气,说来不来,连个电话也不接,就这样还想进我们队!

上半场快结束了,刘放姗姗来迟,我马上朝刘放大喊,心里虽气,嘴上还得叫刘哥,刘哥快点换衣服。刘放换完衣服,没等上半场比赛结束,我就让刘放把嘎子找的守门员换下来了,这个丢了两个球的孩子家长也知道咋回事,马上把手套脱了递给刘放。

刘放刚上场,还没热身,正好对方进攻,刘放出击,没碰着球,把对方前锋绊倒了。嘎子的哨再次响起,点球。我当时就骂了一句,骂嘎子,也骂刘放。

0比3,在嘎子找来的凑数的和刘放(也是一个凑数的)联袂拙劣的表现下,0比3,创下了球队今年半场失球纪录。

中场休息,大家都往休息区走,没一个人吱声,丧气都刻在脸上。我嘴上说没事没事,心里的火早就着了。凑数的学生家长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只跟刘放撒气。刘放脱了手套,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霍递给刘放一瓶矿泉水,刘放咕噜噜一饮而尽。

我没好气地说,刘哥,你咋来这么晚呢?你早点来也不至于丢这么多。

刘放说,姚队,车剐了。

刘放一说车剐了,刚才一个个耷拉脑袋的人,都像是蒸熟了的黄蚬子一般张开了口,纷纷问刘放咋回事。

刘放跟我说,我接了你电话,把乘客送到航天大学就往回赶。时间挺充足,我合计捡一个。正好有个女孩,看方向可能是往铁西去,我就问她到哪儿,她说去中国家具城西门。我合计不正好嘛,就让她上车了。我开得有点快,开到兴顺街过了北四路,前面有个车,突然开到马路左边逆行道。它一挪开我就明白了,路上有个大坑,司机是想躲开那个坑。我没管那个,给把油直接开过去了。结果前面那车司机就不乐意了,在我左边逆行追上来,开窗户损我。我也没惯他毛病,我说我直行有问题没?你逆行你知道不?然后他就骂我,一边骂一边加速继续逆行,想从我左前方超到我前面。我也加速,就不让他并,我也开窗户告诉他你牛你就并我前面。结果快开到建设大路了,他往里一并,我没减速就撞上了。

显涛问,撞得严重不?

刘放说不严重,我左边保险杠剐掉了点漆,他车右边有点变形。

海波在旁边骂了一句,说该撞就撞,他全责。大家也都随声应和。

刘放说,肯定是他全责。我让他报警,他不报,说谁爱报谁报。我就跟他耗着,咱俩就停在马路当间儿。耗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要比赛,一看手机,快不赶趟了,我就打122报警。

我跟刘放说,他逆行、实线变道,警察来了,他也是全责。

刘放说,警察来了,一看现场就知道他全责。不过他看着警察了,就说我先前剐着他了,他才逆行追上来的。

海波说,那你剐着他了吗?

刘放说,剐个屁啊,他瞎编呢。

显涛问刘放,你车上不还有个女乘客吗,她给你证明没?

刘放说,早走了。一撞车人家就走了,哪能等你?

林涛说,人家也不傻,还不用给钱呢。

刘放说,那倒没多錢。

海波问,警察最后咋处理的?

刘放说,警察说他说的不符合逻辑,但他就咬定我先剐的他,要调摄像头。警察也拿他没办法,就说,那就俩车都扣下,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警察还告诉他,要是他全责,就得赔我一天270块钱的误工费。那小子就说爱扣就扣,扣一年都行。

我说,扣就扣呗,反正也是他全责。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刘放的车要是扣了几天,误工费肯定比他挣得多,就算一天赔200元他都乐不得的。

刘放接着说,我一看这架势,要耽误事儿了。本来事儿就不大,建大这块车还多,我这么大了跟这小年轻赌气犯不上。我就跟警察说,事儿也不大,我没时间跟他耗着,要不你跟他说就算了,谁也不赔谁了。警察听我这么说,也挺高兴,跟对方司机一说,对方司机占了便宜心知肚明,很快就同意了,不过嘴上还跟我挑衅,对我说愿意扣车就扣车。我没搭理他,开车走了。我上车了一看手机,有5个未接来电,我就知道队长着急了,我再回过去,队长没接。

刘放说完这一席话,大家都没再说啥,我说,刘哥,这事儿整的。

刘放说,没啥,遇到这种人了。

嘎子的哨很快又响了,往常中场休息都有15分钟,这一次嘎子连10分钟都没给够,我知道嘎子是想下半场早点开始,开赛晚了,就像是晚点的火车,得追时间,要不然下面的比赛就得依次后延。

嘎子哨一响,刘放立即站起来,准备戴手套。

见此,我突然意识到我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抢下刘放手里的守门员手套,跟他说,你去踢会儿,下半场我守门。

刘放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守吧。

我知道刘放嘴上这么说,实际他不想守门,想去踢。我就说,我有点累了,你去踢,没事儿。反正都输3个了。

听我这么说,刘放也不再推辞,马上问我,队长,我踢哪儿?

我想了想说,踢前锋吧。

刘放说了一声谢谢队长,然后就撒欢儿地往前锋的位置跑了。

刘放的出租左前方保险杠蹭掉了一块漆,他一直不补,我每次看到它,就好像是刘放站在我跟前对我说,队长,你让我加入咱球队吧。

【本栏目责任编辑】铁菁妤

作者简介:姚宏越,1984年生于辽宁沈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十三届签约作家。中宣部宣传思想文化青年英才,辽宁省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出版《小王子足球之旅》系列儿童文学图书。现供职于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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