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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建制——从晷仪到北京城的天地日月

 绍文堂 2022-10-25 发布于福建

作者:肖军。现任北京天文馆古天文研究中心主任,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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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在北京古观象台工作了30年,有不少来访者问,明朝为什么要在这个位置修建天文台?我说也许是因为北京古观象台位于北京古城的东南角,从紫禁城看过来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如此一问一答,也没有再去细究。
图1 2020年5月24日(周日),在景山上看到的日落。(摄影:肖军)
2020年春天的一天,视觉设计师张世骞先生来古台,说看了笔者写的有关晷仪的文章,想去景山看北京夏至的日落,结果5月24日,这一天是星期日,笔者自己就先上景山看了一下日落。
在景山上,笔者估算,到了夏至那一天,太阳会从北海公园五龙亭的方位落下,那么它的反方向会不会是指向古台的呢?回来一算一画,发现确实如此,原来在景山上看,冬至时太阳是从北京古观象台的方向升起的。反过来,夏至的时候,在北京古观象台上看,太阳会从景山方向落下。就是说,在元朝建都的时候,刘秉忠、郭守敬等人在设计都城的规制时,考虑了天文中太阳的升落方位。看来古人寻中建国的规制是建立在实际的天文测量工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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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中” 

寻中建国的理念来源于周礼,《周礼·地官·大司徒》中有言:“择天下之中而立国,……以土圭之法测地深(训为纵),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乃建王国焉。”即用立杆测影的方法, 在夏至时八尺圭表的日影一尺五寸的地方,就是地中。现在河南登封郭守敬建的高表南面,还立有一唐朝南宫说建的周公测影台,夏至日影从基座的边线落下,正好一尺五寸。而现在的人们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在同一条纬度线上,夏至日影的长度是一样的。

图2 晷仪上12个中气时的太阳升落方位线,可见冬至线的重要。(绘制:肖军,肖如星)


20世纪70年代在内蒙古托克托城(东经111°6′,北纬40°17′)出土的晷仪,现收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北京古观象台有它的复制品。笔者用这架仪器研究发现,把没有刻画线的部分对准南方,第69线指向冬至太阳升起的方位,第1线指向冬至太阳落下的方位。空出来的部分未刻线,是因为冬至线是太阳的折返点,冬至过后太阳就往回走了。而且69线的划分,正好可以对应12个中气时的太阳升落方位,所以晷仪是古人测量太阳周年升落方位变化的一架仪器。

从形制上看,它就是一立体的“中”字——晷面的方形和中间树立的表,所以笔者以为晷仪可以名之为中仪。中的含义可能不是简单的地中——空间方位的中心,它应该也和太阳运行方位的变化相关,和四季的时中——仲春、仲夏、仲秋、仲冬相关,即天文上的冬夏至、春秋分。也就是在时序中,能够观测太阳的运行变化,这样的立脚点、观测点才是中。所以严格地说“中”应该是一种规制,这个中点和周边的太阳升落方位构建了一个不断运行着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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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中” 

在晷仪上,第69条线的角度从东起算是 32度, 也就是在北纬40度的地方,冬至时的太阳是从东偏南32度的地平线上升起的。5月24日(周日)下午上景山看日落,发现景山真是京都的中点,这个设计应该是刘秉忠、郭守敬做的,北京古观象台位于冬至日出的方位线上,元朝司天台也在,位于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楼的位置,故宫的东北角楼也在这条线上,向西北延伸,经过北海小西天五龙亭,可达颐和园昆明湖的南端。正西对着白塔寺的大塔。西南冬至的日落线上,有一座忽必烈为全真教祖师丘处机建造的道观:白云观。它也是元朝建都时的建筑,是郭守敬选的庙址还是沿用丘处机之前的道观就不十分清楚了。与它相对的夏至日出线上有一智殊寺,修建于清雍正年间。在景山上,周边一览无余,至今仍能全年观看太阳的东升西落,是能够使用晷仪的一个观测点,是人为选取的一个中位。

诗经《国风·鄘风·定之方中》中,即描述了古人营建宫室时是根据观察太阳来定中的: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焉允臧。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从中可见古人营建楚宫时是用“揆之以日”的方法来“定之方中”的,“景山与京”也许就是建都北京时刘秉忠、郭守敬给景山起名的来源,因为在规划设计元大都时,他们就曾经建过一个中心台。从天文观测的角度看,中心台应该就是建在景山上的。《周礼》寻中建国的理念方法,经秦汉时代的晷仪到郭守敬择中营建元代都城,贯穿了二千多年,在中国最后一个帝都的设计建造上依然可见建“中”的迹象。由此可见,“中”在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而“中”的确立,是和太阳的运行息息相关的,“中”实际上是冬至、夏至太阳升落方位线的交叉点,是12个中气太阳往复的边界线的中点。方位的中点可以人择,之后的太阳周年往复的边界线就确定了,先人在设计都城时对它的重视,给我们留下了可以在冬夏至时标明太阳升落方位的建筑古迹:观象台、白云观、五龙亭、智殊寺等。

图3 景山上观测12个中气时的太阳升落方位,北京古观象台对应冬至时的日出线,白云观对应冬至时的日落线。底图为民国9年(1920年)日本国际观光局绘的北京地图。(绘制:肖军,肖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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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天地日月坛与子午卯酉 

北京城的中轴线是非常明显的一条线, 但这条线与子午线偏离了2度,有学者认为是对着元上都形成的,也有的认为不是。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从上文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建都时对太阳升落方位的重视,那么东西南北的子午卯酉就更会体现在都城的规制里了。京都的天地日月坛实际上就是都城的子午卯酉,天地坛之子午线位于中轴线的东边,卯酉线对应着日月坛(图4)。从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天坛的祈年殿往北对着地坛方坛的西侧,月坛往东对在日坛的上方一点,但是子午卯酉的格局是没有问题的,与以景山为中心的子午线是平行的,而且有意思的是:天地日月坛的子午卯酉线的交叉点,落在了从景山指向古观象台的冬至日出线上。

图4 太阳升落线与天地日月坛之子午卯酉,从中可见自然之天地子午卯酉的方位和天地日月坛是相互对应的,自然的日月现象与人文的建筑规制也是相互对应的。底图为1967年9月20日的北京卫星地图。(绘制:肖军,肖如云)

北京城人为的中轴线不知为什么与自然的子午线偏了2度,这肯定是设计规划者有意为之的,而其中对应太阳升落方位的建筑布局也一定是有意为之的。如果晷仪是秦汉之时的天文仪器,那么到元朝在北京建都经过了约一千五百年,建中的规制一直传续下来,到了今天还能在景山上一览太阳的升落。只是在古观象台上已经不能看到北海的白塔和景山上的观妙亭了。在20世纪80年代的古台照片上,还能看到景山的身影,是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楼的西边(图5)。元朝的司天台就是建在社科院大楼的位置上,也在从景山指向明朝观星台的冬至日出线上。

图5 在20世纪80年代拍摄的古观象台照片上还能看到景山,象限仪立柱的龙头上方,中国社会科学院大楼的西边。(摄影:伊世同先生)

从“中”的规制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对自然现象的重视,对太阳升落方位的观察,上至尧帝的陶寺观象台,下至北京古观象台,至今历经四千二百多年,始终不离自然的现象依据,然后再做人文的有为建设,从此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老子的无为与无不为:自然是无为的,而人是无不为的,无不为的人为一定要顺应无为的自然规律。北京古都是一座自然天城,取法于自然,暗合古人对天与道的追求,是名副其实的天人合一的“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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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军。现任北京天文馆古天文研究中心主任,研究馆员。1986 年南京大学天文系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天文馆、古观象台从事天文学史研究和天文科普工作。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理事,北京天文学会理事。参编《中国天文学史大系》,合著《宇宙史话》等,发表《对晷仪的再认识》《五运六气的天学基础》《解析<黄帝内经>历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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