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班后直接骑车到了李科长的家,李科长家房门紧锁,家中无人。
我在门口等了半天,天也渐渐黑了下来,胡同内内烁着昏黄的路灯。北京已进入十二月份,寒风凛冽气候干冷。
在路口看到李科长骑自行车弓着腰,像救星般出现了。当他望着我,不好意思笑道:“对不起,让您久等了!”靠近了李科长,我闻着了一股酒味,这酒腻子今晚不知又灌了多少?
“唉,实在没有办法,刚下班又被牛羊部几位哥们拉去喝酒,现烤羊肉串,喝咱牛栏山二锅头。”李科长一再解释,然后进屋先打开炉子,炉子内动着红亮,“ 好哇,过会儿火苗就起来了,先把土暖汽烧烧。”
李科长住的是大杂院平房,冬天靠烧煤取暖,现在安装了土暖汽室内干净多了。
我没有空手上门,提了两瓶酒还有两条外烟,当我恭恭敬敬递上来说:“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这李科长比我年龄还小,我谦卑的称他您,您的,还买了贵重的礼品。
李科长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但他还是客气的推让了一下 , 说:“徐大哥,您别价呀!你们调回来没少花费吧,你就不要给我再破费了。”
李科长不愧是“行家里手”, 他看到这两条万宝路香烟市面上买不到,我又是初来乍到,怎么有如此的门道呢?
我笑而不语,他哪能料到我们在外埠,也结交了一批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
这些朋友先后都回到了京城,无论是到部里当官,还是街头平民百姓,由于在陕西有共同经历的艰难岁月,陕北高原黄土地的深情,白手起家三线企业的创业,我们是不同凡响的“乡党”。
知我要办举家返京,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我想方设法搞来名烟名酒,支持我趟路子,给这位李科长上贡。我回到家里已半夜了,爸爸妈妈都没有睡觉,在门厅里守着电视机看节目,家里还来了一位客人。
我一看是陕西的同事小孙,我们曾一起在化工车间工作。我与他太熟了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到陕北农村插队,后来招工又在一个工厂。
小孙讲他来了好几个小时了,天色已晚大爷大妈都不让我回去了,今天就与你挤一宿了。
“好哇,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我见到老朋友了特别高兴,紧紧的握住了小孙的手。
妈妈站了起来,嗔怪的说:“下了班也不麻溜回家,又到哪疯去了?你噍噍让小孙等了这么长的时间。”
俺的娘刀子嘴豆腐心,她见小孙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内心不落忍。
爸爸行动不便,但爱指挥人,他让我妈煮两碗馄饨,再做几个小菜,让我们小哥俩喝两盅。
我知道调回了北京,俺爹的心情特爽,小孙将老爷子搀扶在当中。
“请伯父大人上座。”
老爸满脸堆着笑,两只手拉住我俩,妈妈有点激动擦拭着眼泪喃喃地说:“真不容易,整整二十年啊,孩子们终于回来了。”
从与小孙交谈中才得知,他作为先遣队一员先到北京探探路,看怎么办调回北京的事宜,到我们是来取经的。
我总结了调回北京的经验,要找接收单位。由原单位开具知青证明,到北京找单位接收开调令,方能办理户籍等等。
小孙面有难色,他父母均在医院工作,都被迁到甘肃边远地区了,父母都留在当地医院工作,鉴于他这种情况不知道能否调回北京吗?
我抿了一大口酒大包大揽说:“没事儿,你是北京知青,由北京到延安。赶明儿,你陪我到单位,咱们找找李科长看怎么办。”
我们又吃了一顿夜宵,爸爸妈妈兴致很高,同我们拉着家长,妈妈很感触这二十年了,这日日盼,夜夜盼,就等待这一天与儿子团圆。
我们饭后草草的眯了一会儿,天已经大亮了,见父母都睡得很香,我俩轻手轻脚起床,然后直奔厂劳资科李科长办公室。
李科长见我态度大变,热情的让我们坐下,还吩咐办事员沏两杯浓茶。
我向科长请求是否能帮小孙也调回北京,李科长略为思忖道:“不太容易,我可以冲徐大哥的面子,发份商调函,但你们自己去找接收单位。”
我心中大喜,这等于给足了面子,小孙回京头一步迈了出来,我还要帮他找接收单位。等小孙在北京定居安排妥了,再将年老的父母接回京城养老。
我们抱着这个目的,直奔东直门长途汽车站,我带小孙到顺义县找工业局江局长,托他帮忙为小孙找接收单位。
我这个人虽然一生很坎坷,但也遇到不少好人,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在我三十五岁那年,被厂长选中,直接任命二合成招待所所长。
我上任第二年,接待北京化工口考察团,顺义县工业局江局长带队。因为都是北京人,一见面就显得特别亲切,我又给予考察团特殊的关照,亲自陪他们爬华山看日出。
临分手时江局长对我讲,现在北京市对知青返城政策有些松动,你们都有机会回北京。你考虑一下,如果需要可到北京找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我们在汽车上远远看见江局长直挺挺地站在汽车站等我们,我深深地感动了,自己何德何能仅仅是小兵卒子,如何惊动局长大人亲到汽车总站迎接?
我们下了汽车,江局长笑容满面欣喜的说道:“我们特别高兴,徐所长终于调回来啦!”他又介绍了同行的两位人,原来是化工厂的正付两位厂长。
“中午咱们在顺义县招待你们,今天我要捧你这尊大神,化工厂废水处理迟迟不过关,请你帮助号脉把关。”
我呵呵笑了,上次江局长到陕西考察,知道我在化工车间干过14年,从事的就是废水回收利用,今天也试试我的深浅。
我们乘坐局长,厂长们的小汽车直接到了化工厂,中途江局长让停车,在烧鹅仔大饭店请我们,我执意不干,坚决要求先到化工厂。
“徐所长不愧来自陕北延安,具有老八路工作作风,佩服!”江局长一再赞道。
从远处就闻到一股腥臭的味,我知道化工厂快到了,厂区遍地污渍,地上淌着浅红色的液体。
我知道这都是车间流出废弃污水,必须加强废水回收利用,否则对整个生存环境都是个污染。
我们到现场看了看,然后被让进了厂会议室,听厂长介绍化工厂的情况。
小孙在二合成化工车间干过十余年,我们厂对废水处理相当重视,厂所处位置正是秦川沃野八百里,是我国西北地区的大粮仓。
从中央到地方都对工业废水处理作为头等大事来抓。在会议室我们针对化工厂的现状,提出了许多改进的意见,建议将工业废水加以纯火碱综合,达到Ph值7以上,然后进入沸腾炉焚烧,回收成工业所用的颜料。
我们有实际经验,也曾经失败过无数次,但还是趟出一条污水回收处理之路,在国内有了知名度。
我与小孙的讲话,被阵阵的掌声所打断,江局长激动的说:“太好了,这俩位同志都留在化工厂吧,为咱家乡北京作贡献。”
小孙找到了接收单位,工业局表示同时将他爱人,孩子一起调回来,并决定出面到西城街道联系,归还他家原来的老房子,让小孙父母办好了退休手续,直接回北京颐养天年。
见小孙初战告捷,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这化工厂我看准小孙如鱼得水,能大展宏图干番事业。但我又遇到了难题,江局长要求将我也调到化工厂,接替原厂长的工作,我只有回单位提出来辞职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李科长?
我的辞职报告刚递上去,就遭到李科长的喝斥,当众骂我过河拆桥,以企业当跳板往上爬。
党委书记更为恼火,批评我不安心本职工作,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是有苦说不出,只有仰天长叹,唉,我想发挥自己特长,为社会作点贡献咋这么难啊?
在党委书记授意下,李科长把我安排在全厂最苦最累的岗位,全年上夜班发货,并且让劳资科与我签合同,五年之内不准调离企业。
他们太小瞧我了,我在陕西工作生活近二十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捶炼,眼前给我制造这点磨难又算什么?
厂方还是出面将我老婆和孩子调了回来,并安排一间平房让我们居住。妻子一个劲埋怨,放弃了在陕西优裕的生活,取消了我俩人的干部职称,回到北京岂不受苦来啦!
我呵呵大笑,遇事都要想开些,我们都是陕西知青来到京城创天下,只有披挂上阵再次创业呗。
生活也遇到困难, 北京市不增加液化汽使用户,我们只有烧煤取暖做饭。
我由单位借辆平板车,买了满满的一车蜂窝煤。在煤站还遭到当地一位混混挑衅,惹得我心起,直接将这混混摔倒在地,我狠狠揍了他一顿,也出了口恶气。这混混爬起来找人报复,听说我是由外面回来的老三届知青,他认为这帮知青杀人不眨眼,在队里是偷鸡摸狗丧尽天良。又闻听我工作在陕西华阴县,陕西有句俗话土匪出在两华县,在他印象中我是从土匪窝里出来的,以后见我面都躲着走。
江局长没有放弃调我进化工厂,亲自来厂里与党委书记商议,遭到我们书记无情的拒绝。
化工厂在废水回收试车期间遇到一些技术方面的难题,身为技术员的小孙寻求我出手帮忙。
我满口答应,下了夜班就奔东直门长途汽车站。我的诚心诚意感天动地,江局长专门派车守在我厂门口,负责接送我去化工厂,节省了时间又省得我折腾。
厂里传出风言风语,说我在外面捞外快,影响共产党员的形象,厂组织部门也找到我,进行了严肃的谈话。
我未做亏心事也不怕鬼叫门,我两眼望着窗外沉默不语,对他们说服教育置之不理。我也犯了脾气,耍起了陕西二杆子劲,老子是油盐不进,你们说我外面捞外快,拿出真实凭据来!
化工厂废水处理获得了成功,厂区面貌也得到了改善。江局长对我一再表示感谢,在整个工业系统大力表彰了我,说我下了夜班放弃休息,义务来化工厂帮忙。惊动了北京市电视台,我也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我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厂里这才改变了对我的看法,各类谣言不攻自破。
厂党委书记亲自设宴与我谈谈,并要求组织部门恢复我的干部职称,重新安排工作。
组织部长对我讲,准备调我进党委办公室任主任。我婉言谢绝了,科室人员已经“人满为患”了,我不去凑这个热闹,我还是留在基层吧。
他们也是求之不得,腾出位置可以安排局里“太子党”。
但车间支部领导还是要求我出任发货班班长,这个班长称呼追随了我二十年,我最后成为局党组书记,在领导班子内也是被叫班长,只是级别高了。
我们发货班,有五条传送带,每天凌晨三点上班,要负责给40辆冷藏车装满。
工人们都是吃大锅饭, 就连奖金都是平均分配,大家工作热情不高,没有积极性。
我这位班长不是吃干饭的,凭在陕西多年的工作经历,我首先搞奖金评分制,在班组选出核标员,根据你出勤情况,装货数量进行核算,拉开了奖金分配的档次。我还没有权力,不能打破工资这个铁饭碗,单从奖金入手已轰动全厂了。
局里又要组织全市范围内库房管理评比,厂里又找到我“临危受命”,担任厂辅料库库长,也是班组级头头。
我的事儿又来了,一头扎进了库房,与库管人员建立了规章制度,并明确各人的职责范围,严格完善出入库程序,对提供生产车间的配料严格把关, 提高质量标准。
我这程咬金三斧子功夫终于成功了,厂里也传说由外地回来的老知青徐永群,是远来的和尚会唸经。
我对外辟谣,我在华山未见和尚,只接触道士。那人家会侃,你与道士修炼多年也算终成正果。
我们厂辅料库被评为全局第一名,参观者络绎不绝,厂里破例奖励我伍佰元。
市商委,局里,公司都在挖我,我们厂党委书记死把着坚决不放,他振振有词吼道:“我们不能放,他还没有干过五年呢?”
渐渐地我发现,厂里连续几个月未发奖金了,就是工资也是拖了好几天才发下来。
我们夜班发货量很小,平时40辆送货车辆,现每天运行不到10辆。市场不断萎缩,国企的优势被打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格局也没有了,我们的日子难过啦!
我们住的这个院,仅仅两户人家。另外一户是私自盖的房子,老少三代人住在一起。
院中还有一棵香椿树,屋里很窄小,我将桌子搬在树下,并将邻居家桌椅板凳全借了出来。
不一会儿客人们陆续全到了,这都是来自东北,山西,陕西等地的返回京城的知青,我们全分到一个单位。现形势发生了变化,企业面临着困境,我们怎么办?他们不约而同找到我,大家合计合计在一起聊聊,我只好当院摆席,款待昔日北京同乡们。我搬出了一箱二锅头,招呼大家坐下:“老同学们,今天大家都要尽兴,我们也难得聚聚。”
由东北建设兵团回来的老崔愁眉苦脸说道:“唉,咱厂也没指望啦,这半年赔进三仟万,这三个月内换了三任厂长。唉,咱们今天喝闷酒吧,还不知明天安置到哪?”
“听说公司又贴出来招聘广告,但无人揭这个“黄榜”、谁也不敢趟这浑水了。”
我望着这帮哥们,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在外面闯荡近二十年,好不容易才调回来,真不愿意下岗失业在家。
我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原来大家计谋好了,希望我站出来挑个头,带大家冲出困境。
我端起了一杯酒,对众人说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都是经过千辛万苦才调回北京。我们都是知青,是有血性的男子汉,让我们并肩作战再搏一把吧。”
众人面容凝重都站了起来,同我一起碰杯,然后共同呐喊:“北京知青,加油!”
------第二天我踏进公司改革办公室,承包了整个营销公司,正式签订了合同。改革的大潮,把我们这群返城的知青推向了市场。
作者简介:徐永群 ,原北京市老三届知青,曾到陕北延安县插队落户,退休后移民澳大利亚,现为悉尼北京会会长,悉尼老年大学荣誉校长,澳大利亚新州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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