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是个非常爱美、爱生活的女人。几乎把四季里的每个日子，都过得风生水起、诗情画意。琳达却特别惧怕夏天的到来。 每年四月，气温刚刚开始升高，琳达的双手和胳膊就干燥、发红、蜕皮。或者，皮下组织深层长小水泡，奇痒难当。几十年里，看过无数医生，都当湿疹或真菌感染。内服的、外用的，药用了几大堆，钱花了不少，却越治越严重。 痒之极时，琳达宁愿用剪子或针刺破出血。疼，也比痒好过。这让琳达本是细腻柔软的双手，整个夏天，都结满痂和硬疤，伤痕累累。 夏天，是女人的季节。 衣裙花枝招展，飘飘荡荡。 六月的黎明，天际挂着少女羞红脸蛋一样的玫瑰红； 八月的夜晚，满天繁星像深蓝海洋里漂浮着的流水…… 可手上的奇痒，让琳达无心欣赏所有。只觉得整个夏天开始得太早，结束得太晚。只盼着天气尽快转凉，当所有伤疤结的痂都脱落，双手就细嫩如常，又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头年夏天，琳达楼下两对门，同时住进了两位老太。都是从乡下来帮城里的儿子儿媳烧饭、带孙子的。 左边这位，儿子是汽车城里的部门经理，媳妇售车。两白领平日住公司，周末回来。隔个把月，就见小夫妻俩换车，什么VOLVO、别克、大众、凯美瑞、别克新君威…… 有回还开了部牧马人Rubicon的越野，拉风停在楼下过道的草坪上。把右边那开小型加工厂的面包车儿子引得“哇！哇！”直惊羡。 左老太，通常一个人关着门静悄悄带孙子。有一次，琳达与左老太的儿媳在楼下遇见互相赞赏彼此衣着品味时，无意间聊起，她家公公怎么不肯来城里，宁愿一个人在乡下守老家啊？ “哦，公公说城里住不习惯……老太婆有怨气哦，可我也没办法……儿子总不能从小放乡下上学啊，那我们还辛苦挣钱干嘛？” 白领媳妇能说会道，一脸很无奈的模样。 左老太的家门口，摆着个鞋架。上面有许久没洗的毛线拖鞋、臭皮鞋。每次经过上楼，琳达总有敲开左老太的门，奉劝应该把鞋架放进屋的冲动，却总被外子拦住： “别多事，楼上楼下的，多伤和气……” 这家孙子小名牛仔，倒是整天干干净净的。上楼下楼遇见，也爱阿姨阿姨地喊人，蛮招人喜欢的模样。
有一天，放学的小朋友正巧在楼下都碰见了。琳达让孩子邀请小朋友们上自家玩。孩子们都很开心。左老太也说有些细活要清理，正担心小牛仔在身边碍手碍脚。小朋友们便高高兴兴地一起到琳达家玩了。 半个小时左右，不管是分享好吃的，还是一起玩积木、做手工，那小牛仔长得是眉清目秀，却满口“娘XB”地冒脏话。而且，积木搭不成功时，自己独自一人也自言自语地说。 小朋友们开始陆续向琳达告状——小牛仔三句不离脏话！ 琳达也最厌恶说脏话的人。想不明白左老太的儿子儿媳彬彬有礼的，这孙子还那么小，怎么脏话说得那么顺溜、自然啊？ 交代了数次“小朋友不能讲脏话”后，那孩子还是转眼就脱口而出。琳达赶紧给那孩子抓了些零食，准备送回楼下左老太那。 却敲了许久左老太的门，也不见人来应门。 琳达带着牛仔急急往小区院子里寻，最后在门口保安亭边的草坪水龙头处找着了左老太——正宰杀了一只血淋淋的鸭。 已经开膛破肚完，正细细拔毛…..水龙头的水，哗哗放着，一地血腥味儿，有苍蝇在附近嗡嗡候着…… 琳达见不得这血淋淋场面，有点眩晕。只好远远招呼：“您怎么不提到菜场，让鸭贩子打理啊？三块钱，就弄得干干净净的……放家里自己弄，多脏啊！”
左老太一脸大汗，抬起袖子擦擦额头： “三块钱也是钱啊！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谁都不愿意做这些事……” “这是乡下自己家养的土鸭啊！弄好炖汤很鲜……” “我几分钟就打点得干干净净，很快的……” “就是怕弄得家里都是味啊！所以放楼下来打点了——” 左老太得意扬扬。 小牛仔冲向草坪里的水龙头边，把水洼里的积水踩得水花四溅。琳达正要阻止，带着血腥的水珠已溅得身上都是，保安、左老太，还有正好路过的人也无一幸免。那孩子却乐得哈哈呼叫着拍手笑。 保安大叔恼怒着上前一把抓住小牛仔：“都已经说了好几次——不要总到这里来踩水！捣蛋！”一边无可奈何地对左老太说：“也跟您说了！不要老到公共设施的水龙头来打理东西——每次我们都要给你清理垃圾……” 左老太一边斥责着小牛仔：“要死啊！”，一边提着鸭子理直气壮站起来：“马上就好了！就是因为是公共设施啊！不就是公用的？我们家可交了物业的！” 保安看着琳达，无奈地摇摇头。进保安亭，拿扫把与畚斗…… 琳达，开始刻意，让孩子少于牛仔走近。
右老太这家，常有人串门。一大家子，时不时就热热闹闹地有亲朋好友来串门。 有时，客厅放着音乐。常见她家小孙子不管春夏秋冬，打着赤脚屁颠屁颠地跟着奶奶上楼下楼，虎头虎脑也很可爱，只是不大爱理人。 别人问起小孙子怎么又打赤脚啊？ 老太太乐呵呵：“他就是喜欢喽！跑跑跳跳，痛快！” 老头子在电厂上班，就快退休了。没上班时，常见两老带着小孙子一起买菜。 琳达早上匆匆赶上班要下楼时，常碰见右老太大包小包买菜回来。琳达总会转身帮忙开着楼道大门，或者帮忙提点东西送到二楼右老太门口。右老太总要递根香蕉或别的什么吃的，才肯放琳达上班。 女人嘛，熟悉了，免不了会唠嗑几句。 左老太常说老喽，一个人在家带孙子都忙不过来，媳妇周末回来一下，也这么懒，什么都不帮忙做…… 右老太也说挺忙，可子女周末回来多热闹啊，累一点也值得！现在的年轻人，上班也很辛苦的，我们老了就煮煮饭，孙子孙女上学去了还可以跳跳舞打打牌，比年轻人舒服哦…… 说着说着，就知道了琳达夏天的奇痒。都给出主意了—— 左老太认为有湿毒，多喝蛤蟆草煎水。 右老太说怕是日光性皮炎，过敏性体质的人，要避碱防晒，注意夏天感光性食物少吃点。 日光性皮炎？这词新鲜。琳达回头上网一查，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慢慢地，琳达和右老太走得更近点。 有一次，琳达很无意地和右老太说起左太门口的鞋架。 右太说：“你们觉得不舒服了吧？我有办法。” 过了两天，楼道里左老太门口的鞋架果真不见了。也不知右老太用了什么法子？琳达没再问。反正爬楼时，二楼楼道再也没难闻的鞋臭味四处飘荡了。 再过几天，二楼楼道小阳台上，不知谁用破塑料桶和蛋糕盒，种上了两盆绿油油的薄荷。琳达和孩子看见那翠绿后，惊喜不已。 又过了些几天，薄荷边上，加种了几株香葱。琳达和孩子每天经过时，都忍不住停下，仔细看看香葱长高了没？有时会和孩子讲着，下回买田螺炒啊，就可以放薄荷了呢！红烧茄子里放点薄荷，也很不错…… 琳达猜想，一定是右老太种的。右老太教过琳达，用塑料桶装生活垃圾，提下楼时又干净又环保，回来冲洗又方便，很容易处理。
夏天，好像真不再那么难过了。 琳达一边开始喝解湿毒的薏米煮红豆汤，一边从此小心防着晒，口服转移因子胶囊提高皮肤免疫力，果真少痒了许多。琳达甚至开始计划，再过些时日，就可以穿美丽的泳衣和孩子欢快地跳进水里…… 有天琳达一家从外面回来时，遇上右老太在一楼车库的租客家里聊天。右老太对着走在外子身后稍慢的琳达手舞足蹈，无声口势： “会麻将不？我家也有麻将机了，下回到我家来和我媳妇玩啊！”她的笑容灿烂如童。 再看见右老太穿着艳丽的裙子，染着时髦的金发，晨晚到小区生活馆前去跳舞，丝毫也不忌讳旁人说她肢体不协调。琳达忍不住和外子说：“等我老时，也要这样——” 夏天，因为那两盆薄荷，似乎开始愉快起来了。 （原稿《薄荷的夏天》于2013-06-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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