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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抓贼记(上)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一把抓住那只从窗外伸进屋的手时,它在窸窸窣窣乱摸着窗下的桌面。

月光下的窗外,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

我想喊叫厢房里的父母亲,嘴巴张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像在噩梦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我能感觉到自己每个汗毛孔都是张开的恐惧,心绪百转千回,双手却抬起来本能地死抓住那只手,不肯松开。

那只手,分明有温度,突然间被屋里一双手无声抓住,估计也是慌乱和恐惧的,好一会才使劲往外拽,却卡在木窗格子上被我拼命往下吊住,居然一时没挣脱开。

我全身大汗淋漓,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喊出声音:“抓------贼啊!”屋外一阵稀里哗啦踢倒东西的动静,有鸡鸭鹅叽里咕里闷声闹腾。

我终于听见厢房里父母亲分别起床声,开门声,拖鞋走路声。母亲从侧厢房绕过客厅连喊着跑向我屋里的声音:“怎么啦?怎么啦!”

“咔嚓”一声,估计是木窗上条格断了。一阵虚脱,那只手终于挣开了,我一屁股被拉摔到地下,嚎啕大哭:“有贼!有贼!”

紧紧抱住安抚我的母亲,我不肯她离开半步,终于迷迷糊糊晕沉过去。

第二日,天大亮时醒来,依旧心有余悸,我恍惚以为只是自己夜里的一场噩梦,窗格子却醒目地断裂在那里。妹妹站在我床头,绘声绘色地形容夜里战况。

原来,真有贼来洗劫村子。

偷到我们家时,一个蛇皮袋里塞满半死不活的鸡鸭,另一个塞着些从各家窗下摸出的乱七八糟衣物。那个贼从我窗外慌张逃脱时,装衣物的袋子没来得及提走,父亲拿着门后的扁担大喊着“抓贼啊”从厢房侧门追了出去。

贼背着另一个蛇皮袋往后山逃跑,父亲的喊叫惊动了村子里不少人。只是邻居们操起锄头、菜刀类的家伙,举着火把追上后山时,贼早丢下蛇皮袋已跑没了踪影。

提着一袋子鸡鸭回头的父亲拦住推搡着要去追堵的乡亲们:“穷寇莫追。东西都拿回来了,大家回去看看少了什么,各自认领……”

那个还时常缺衣少食的年代,我们村因为有国营酱油厂、垦职场,而相比附近村子祥和宽绰点,也难怪贼会瞄上门。

经年后,我依旧恍惚,那情形,只是当时十多岁的我一场噩梦罢了?

小时候,同龄伙伴都怕鬼,我却总说人才最可怕。妹妹躲在门后突然“嘁”一声跳出来,每次都会把我吓得脸色发白,甚至昏厥。我却很小很小,就敢一个人独自睡在山边屋子里。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是胆大还是胆小?

夏天的深夜,父亲突然胃疼,母亲担心又是胃出血,催喊着我起床去另一个村喊当时的赤脚医师凤仙阿姨来家里给父亲打针。

我们油麻坝村,离凤仙阿姨家的毛湾大约有好几里路吧?两个村子间还有一大段无人的旷野。母亲照顾着疼得直冒汗的父亲,急催着睡眼惺忪的妹妹与我结伴。我喊了句“妹妹跟着!”急奔向村外,往毛湾方向。

马路两旁的水田插下水稻青苗没多久,深处有古怪的虫鸣,更远的地方,村庄和丘陵、树林连绵。回头想牵妹妹“不要怕”时,我才发现妹妹根本就不在身后。想着父亲的疼,我也顾不得回头寻妹妹,更一口气往毛湾跑。上了坡,过了老樟树底,还要过姬家、湾里,才能拐进乡政府后面凤仙阿姨的小院。

四处没有一点灯火。别人的村庄深夜黑魆魆,树影风声令人却步。我怕突然间窜出个什么坏人,又幻想指不定有个与我平行的时空,一个女孩也许就在我身旁冉冉转圈相伴,无须避让。等我在凤仙阿姨院外一声长一声短,拍门喊得她家几条锁着的狼狗直吠叫时,凤仙阿姨睡眼惺忪披衣打开门,母亲气喘吁吁从我身后追上来。

原来,母亲回屋发现年幼的妹妹又翻身回床睡着了,并没陪伴我来叫凤仙阿姨。三更半夜的,母亲实在不放心,稍微安顿好父亲又急追了过来……

成年后我常想,骨子里,我许隐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敢,也不知为何笃定自己几乎不会遭遇太坏的人。

我的整个年少时期,几乎完全整洁干净,别提离经叛道之举,连看过污浊污秽事的经历都不曾有过。我干过最坏的事,大约就是采过路边菜地里的蚕豆叶做毽子。

儿时那两个夜晚之事,常让我感觉自己有点变态。我认为会当贼之人,不过是没有家的泊依。很长一段青春时期,我幻想能遇上个真正抢劫啊什么的十恶不赦之徒,我渴望自己成为一个救苦救难、点化恶人回头是岸的观世音菩萨。我不相信世上有十分的恶人。我也很想知道,遇上紧急的突发事件,自己到底有多大解决能力?

我家后山的土坡上,有棵高大的柿子树,不知多少年岁了?反正,我一出生时,它就一直立在那,春绿秋黄,像一幅画。我常常依在树底下看山脚每座房子开着的那些门,门外一片田园。

门里是什么岁月呢?老旧的挂钟整日“滴答滴答”,到点就“噹------噹------噹------”,那么悠徐,那么单调。有时,一个男人或女人,要么空手要么提着篮子出来,摘回屋一捆菜,也可能提着两桶水泼洒进菜地,随即又进了屋……待屋里灯光拉亮,炊烟从屋顶升起,风就含着若有若无的饭菜香,那是家在呼唤。

有一次,我与往日一样站在柿子树下看夕阳。村子更远方的田地里,人们挑担扛锄陆续归家准备晚饭,酱油厂的职工三三两两从大门分散,太阳就快落进对面很远的粮种站山头下。

我那时的视力可真不是一般好。与往日一样,村北英婶娘从后院水井里打了一桶水,提着门外的大脚盆进了厨房准备洗澡。与往日不一样的是,英叔叔的老父亲拄着拐杖从下屋走到英叔叔的厅堂,端了条椅子四平八稳坐在门前院子里。

我正纳闷,英公公怎么提前了一个时辰等吃饭呢?媳妇在厨房洗澡,老公公静悄悄坐院子里好像也有点尴尬啊?没一会,村西过来一个扛锄头的鬼鬼祟祟身影,应该敲了敲英婶娘厨房后门,却又趴下脑袋贴在门上往里偷窥……

我刚想大喊起来——那身影,是村西严家老三?

一个是我好友英子她妈,一个是我同学他爸……他们都是各自有三个儿女的成年男女啊!我的脑子里百转千回小说电视剧中各种版本的情节,紧紧捂着嘴巴——这是,偷情?

英子她爸总是出差常年不在家。英婶娘常对我和英子说:“囡妮鬼长大后,一定要嫁个喜欢你的男人……”

前院英公公这时却举着拐杖在厨房前门“砰砰砰”直敲。英婶娘在厨房里破骂:“催死啊!还没到吃饭时间……”屋后严老三听得动静拔腿就跑,锄头也没记得拿。英公公拐到后门来捡起锄头又把后门拍得震天动地:“你给我出来!老三不在家,你就偷人啊!”

村子里后来闹出很大动静。英叔叔那晚回来后与英婶娘大打出手,英婶娘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回来了。事情后来怎么不了了之的,我已想不起,脑子里却刻下了偷情与偷人那两个惊天动地的词。

多年后,我们都离开了当年那个村庄,我始终陆续收到英婶娘不快乐的点滴,她却与英叔叔磕磕碰碰过了不快乐的一生。人的一辈子,何其短而快?我一直告诫自己:不做爱情与生活的奴隶,也决不能成为爱情与生活里的贼。

世人渴望爱,无非是想我既被你欣赏,又被你爱戴;我你各取所需,取暖依偎;你我共用一条命,心灵相通,灵魂相认。我想不明白,既然不相爱,努力过后也不快乐,为何不能果断分开,各自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孤身到县城求学时,我真正抓过两次贼,居然还是在前后两年差不多的冬季时节。外人听来,或许挺惊心动魄的。(未完待续。原题《抓贼记》于2017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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