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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顶上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眨眼就变。 两分钟前阳光晴好明朗，只一会儿豆大雨点又落下来。偶尔再飘过一阵云雾，像立式空调正对时吹出的凉风，汗毛孔根根竖起。我们随人群从雷洞坪在墨青色山路面上爬行，窄石板条长长短短，被时光凿成无数细密的坑，光线下映出毛孔一样的润泽，粗砺凝重。 缆车一趟载百人，是迄今为止我坐过最大的，像小型的地铁车厢。我以为上到海拔两三千米的高空会害怕，却原是根本不会。缆车外的四周尽是白茫茫云雾，若非身边人挤人惊呼，耳朵里轰鸣着，感觉梦境一样。 出索道没多久。当巨大佛像从一阵云雾后突然间现出金身，除了心生敬畏，我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震撼。四象八方，佛祖低眉垂目。上山前晚做功课，百度金顶知识，领悟峨眉山血脉里流淌道之源、佛之始、儒之境三教深厚文化之遗韵。真正见到华藏寺，什么说辞都嫌多余了。 空中飘荡着香烛味，善男信女挤过我身旁双手举过头顶合十，口中各自种种喃喃之语，虔诚跪下膜拜。有与我们一样只为游玩的游客，一定也有与我一样的无神论者。我从没加入基督、佛、道之类的任何宗教，却向来敬仰和倾服真正教徒们的信仰： 他们内心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笃定。
上金顶的接引殿索道一分钟晴
一分钟后一阵雨雾来时就朦胧
金顶看云
（一） 上峨眉金顶，是颇费周章的。 从成都北站坐三个多小时火车到的峨眉站，出站时一片荒凉，找不着路，打个车更找不着。只几分钟功夫，同下车的其他人都被各自预订的民宿接走了，我们因为晕车耽搁了一会，只好茫然失措站着。联系民宿不肯接站，我懊恼天气预报上报道峨眉十几度的谎言，分明烈日当空。终于遇上个三轮车，言语不是很通，赶紧逮住，二十五块钱送我们到天下名山。 下车后，从牌楼下拖着行李箱往里走了好一段路，询问着才找到旅游大巴售票厅。中途还转车一次，终于七晕八素到了五显岗停车场。等了许久，网上预订的清洁酒店来了个开摩托车的小伙，把我们行李拉着，已是下午四点多。买了峨眉山景区通票，被交待进峨眉山每个景点，都要刷一下门票，两日内必须上金顶。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上完金顶后，才能回龙门村小住，行程休息不得。 几日后，当龙门村的山庄老板自己用车送我们下山到报国寺附近，再帮忙叫电动车送到峨眉高铁站后我才明白，峨眉不止一个火车站。大部分人都坐车至高铁站，直接就有旅游观光车至峨眉山。山上的民宿大部分都接站，只是你不提前联系，对方能免则免。因为等你到了景区里面，盛夏房源紧俏，根本没得几多挑选。 五显岗往里走了约半小时石板路，才到我们预订的住处。 第二日，我们走了就近的清音阁、一线天，预备的万年寺根本爬不动。 第三日，准备上金顶，被通知峨眉山有路段塌方，旅游大巴上下不得，只能往万年寺爬山上金顶。难怪龙门村同样时间段，清静了许多。售票点的工作人员瞧我们老少倦容，出于塌方缘由为我们改签了一下通票时间，可以迟一日上金顶。 金顶啊，冥冥中是在考验着我什么心性么？
雷洞坪沿路
（二） 被困在龙门村，正合我的休整心意。 回龙门村路上，走了一条闲置山路，可能曾经历过泥石流或者山体滑坡而荒废。我一个人穿越，有点探险的好奇，也有点害怕出现什么意外。幸而只是一个小时不到的行程，绕了清音平湖一圈过索桥回到村里，沿路发现不少美景。 其实，当地百姓是在使用着小道的。我在村口遇见背着竹篓的一老奶奶时，才知清音平湖边的龙门村，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 村子里，除了当地百姓，只有徒步的旅行者。像我们一样早几日就在村子里安歇的游客，年纪大的坐在民宿里打牌聊天，年轻一点的带着孩子在村子四处闲逛。 夜里八点半，从龙门村沿山路往深处，依旧有零星拄着拐杖行色匆匆的背包客往山上去，而那深处，几乎已无人家可住宿。那他们，是要露宿在山间赶去金顶看日出的徒步驴友？爸爸说傍晚出来时，还看见背着帐篷的僧人往山里去，脚程不紧不慢。我猜想，或许是修行布道的高僧。 龙门村白日里无论多么人来人往，制造无数垃圾，夜里八点后出来四周瞅瞅，从山上开始往村里，每个垃圾桶都被掏干净，垃圾被蛇皮袋分类整理好，专门有当地百姓用三轮车来一一运走，他们会工作到很晚。 山里百姓，都无可种菜种粮之地。改革开放前，他们属林农，吃供销粮生活。如今几乎各家都用小三轮车出行到五显岗，然后换各家小车往山下买油粮菜物。 做农家乐的，多半家族式。男人们买菜、接人，或上山做挑夫、轿夫。女人们洗刷、做饭、炒菜，或摆摊点。与青城山附近的百姓生活方式略有不同。我在往万年寺的山路上遇见过捡杉枝枯木做柴火的老人家，独居山中，儿女们都已搬去山下市区。 那些我们看似很商业化，坐在家中就能挣钱的农家乐，依旧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继承。只是中老年父母们逼迫着一起，为数不多的年轻人才利用网络的便捷相守了这山里的一切。无数人涌向峨眉朝拜还愿，而他们，依旧向往山外的花花世界。
意外角度看龙门村风景
（三） 我们轻装待发，精神终于略饱满，准备出行金顶。 哪知道九点多买好票在五显岗候车，直等到近十一点多才坐上车，中途亦因堵车而换乘两次。候车室遇上一家三口加可能是个司机什么的四个，攀枝花人。女主特能侃，道来过三次峨眉时眉飞色舞：每次感受都不一样，也一次比一次失望。 第一次，二十多年前，她刚结婚不久，随单位同事从报国寺徒步上金顶。当时山中无甚农家乐，只是给点住宿伙食费意思了一下百姓。下山时，淳朴山里小姑娘还特意为他们向导抄近路。多年后，她一直念念不忘再上金顶。 待女儿上幼儿园的冬天，终于带着家人成行再上了峨眉。彼时，峨眉山景区已半开发态，有了索道。可她无可奈何回忆的是滑雪场租雪地靴的糗事。她以为此生再不会上峨眉。 哪知道，女儿今年初中毕业后，执意上金顶。于是，一家子开车到五显岗后留宿农家乐，与我们碰到一起等了几个小时旅游大巴。她自始至终抱怨着峨眉山因为旅游业发生的一切变化，因为炎热，我们都同样舍弃了去看乐山大佛。 她推荐了九寨沟，我却因为身体不能连续奔波，决定亦错过。（多日后，发布游记时，九寨沟正播报各种地震快讯。倘若不是晕车阻出行，我们也会在地震中……）她的大姑娘与我家小丫一致遗憾的是，没见着野猴子。 她吓唬着两孩子：“没啥看的啊，不就野猴子！我可亲眼见过那些猴子咬人的！它们还抢过我的化妆包……”孩子们悻悻然。避开两孩子，我悄声自此会陌路的她：“总要走一遍名川山河的，等孩子大了，他们便不会再愿意与我们当父母的同行——”我们一致的是，很努力地想陪伴着孩子多走一点这个世界。 车在雷洞坪停车场停下，大巴司机嘱咐着时间点：着下山最晚的车是六点。 雷洞坪是觉秋意的。短袖短裤的丫丫立马打了个喷嚏，直哆嗦。我取出丝巾和她的防晒衣，得意自己有备无患。停车场旁几棵粗大老树格外茂盛，背后高高马头墙，铜门锡瓦，屋檐飞扬，雕饰精美，角上都挂着一盏明瓦灯。许多游客挤在酒店或商店，身上披着临时买的厚披肩。丫丫感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们从家里特意带了秋衣裤攻略峨眉的，一直就没用上过。上金顶，爸爸执意轻装上阵。 峨眉山整个饭菜消费与江西比都不算贵，味道与赣菜也极相似。除了早餐迷上臊子面，各种家常菜、山里特色，我们都还挺合胃口，长膘的节奏。待吃饱喝足，身上有了暖意，立马开始爬雷洞坪山路，去接引殿才能有循环索道上金顶。已午后近两点，时间很急。 山道上人们上上下下。石阶上拐角的地方，生了苔藓，黄绿得鲜亮，与青灰色台阶镶成油画。漫天烟雨，仿佛将这山色笼在大千世界之外，独自静谧。
（四） 金顶回到五显岗时，已夜里近八点。 回山腰这段行程，晕车吐得死去活来，我数次以为自己要虚脱过去了。某人说每年何苦如此出门自找罪受？ 次日上午，我们在翠竹山庄的安排下离开龙门村。孩子始终在遗憾“别说野猴群，连猴毛都没见着一根。”我安慰着：“你见几次小松鼠呀，不亦好生春光灿烂了一番？” 没想着，离开龙门村的沿路，护栏和路旁灯架、树木上，居然一排排大小野猴列队相送，一点不与游人们生分。三轮车嘀嘀响着喇叭拉着行李来往经过，猴子们居然亦无一丝惊慌，一副见怪不怪模样。有淘气小猴接过游客给的饮料瓶，还知道抬头喝饮料，只是没拧开瓶盖啊，光对着瓶底急。小朋友们忒急：“咋这笨啊！” 孩子的峨眉之行，心满意足了。 我自己呢？一定，还会再上金顶的。 对峨眉山最初的向往，来自武侠小说里的峨眉派。出行金顶后再做功课，才知自己肤浅之至。峨眉武术始于春秋战国，并非野史中的宋末元初。峨眉山历经几亿万年的变迁成就了其优雅而从容的历史文明与文化遗产，处处体现着生命的哲理和生活的智慧。 在峨眉高铁站候车大厅用手机记录行程时，想起金顶上用竹篓背沙石修缮建筑的民工。我们空手上下山，尚满腿灌铅，有人还忍不住坐上轿。而他们，一天背那样的沙石十多趟，也在那崎岖山路上坚强生活着。女人，每次一百五十斤；男人，一篓两百余斤。每趟二十元。 而如今，上金顶的游客，门票加往返索道票与上下山大巴票，就算一天直奔金顶也得花费每人四百块。多数人脚程与体力不支，会像我们一样，必须在峨眉歇息几日才足够精力上金顶，那住宿与吃食又是各自把握的。 背沙工得背多少趟沙石，才能支付我们这样一行朝拜？是没有其它生存方式么？不是。而是有些活儿，自数千年前开始，就得这样，一点一点用人力造就而出。我们这些外地人呢？非要往金顶折腾一番么？亦非也。一个心愿而已。 诗人海桑有段话：“世上的万物/圆满或者残缺/悠长或者短暂/连枯枝败叶都是好的” 每个日子，每种行程，都在发生着事情。我们的峨眉之行，就这样结束了。有遗憾，有收获，更有意外的惊喜与温暖。愿孩子与自己，早日身体如心，自由自在存于这世间。 孩子啊，陪伴你行走一段世界，是希望你所能拥有的最强大能力，是在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世间，总能发现到汹涌奔腾的美好与诗意。 当我们回到我们的小城，重新过起最平淡无奇的日子，也要能像看金顶上一朵云变换那般，惊喜中看到美好，我们才能应付一辈子的时光老去。
金顶背沙工
金顶香客
与我一样随处码字的游人
我们在金顶
再见，峨眉！ 第250期图文皆原创 未经许可不得随意转载于任何官网 更多川贵游记链接直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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