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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仙山之行:我们总下意识延续着父辈的一些念想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从葛仙山近两米宽粗胚水泥游步道下山时,蜘蛛在山崖边树枝上结着巨大的网,偶尔有小虫沾到网想逃脱,吊着根丝悬空在我们头顶。

风里暗藏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我坐在台阶上捶捶一个劲打颤的膝盖,母亲催促着拉起我:“现在这种路,都不晓得几好走!你们年轻人实在缺锻炼,都就(走)不过我啦老人家!”

(姐弟仨在上山索道口出站处)

(一)

不知哪年开始,母亲每月初一、十五都吃斋。

可我们家没人是道、佛、基督类的信徒。母亲近年来血糖有点偏高,我们巴不得有“三高”的父亲也能随母亲吃斋几日,大鱼大肉的当下,每月有那么些天吃斋对身体是极好的事。

可父亲与弟弟,每日都无肉不欢。幸亏,他们都不反对母亲吃斋。当然,家中也没其他老少跟着吃斋。于是每月初一、十五,母亲就单独为自己炒个斋菜,坐在狭窄客厅的另一张餐桌上吃。她开始每年都去爬一趟葛仙山,上点香烛,放挂鞭炮,也不知求了什么?

之前,母亲随她自己的兄弟姐妹去葛仙山。

有一年大舅开车,面包车超载,从葛仙山回来时翻了车,老老少少八九个都受伤。我去医院看大舅时,他形容得很邪乎:

“那段路很空,车子肯定开得飞快,哪知道突然间横窜出一条黑狗,一急刹车,面包车就侧翻了几个跟头,掉进路边低洼地里了……”

后来,经过的人喊了附近村民一起救人抬车。那一次,挤坐在中间的孩子们都没怎样,开车的大舅和副驾驶位上晕车严重的三姨擦伤得最厉害,幸而都只皮外伤。母亲的双腿磕淤青了好几处,医院开了点喷的红花活血药油就回家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走路一拐一拐的,却不敢在父亲面前说疼。父亲会瓮声瓮气嘲讽:

“自作自受!谁逼了你去啊?”

“你们不是都信有菩萨保佑的么?看你还去不去!”

我猜想大舅是开了夜车去葛仙山,回程才恍惚出了事。母亲却硬气:“就是有葛仙公保佑哦!要不然哪个人那样翻了车,还能个个平安转来?”说来也真是奇怪。一大车子老少在面包车里翻了三个跟斗,掉下田旷,居然没一个人缺胳膊少腿。

姨舅和母亲他们,依旧年年去葛仙山上香。大舅买了新车,再没超载过。

(二)

母亲是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知道神秘的葛仙山。

外公外婆要出发的三天前,就开始每日洗澡斋戒,母亲已觉稀奇。待后来知道,出发的几乎是全村一半多人的庞大队伍,母亲更目瞪口呆。那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十多岁的小脑袋根本想不明白:“怎么还有事情能让那么多人齐心协力?”母亲试图探探究竟的,队伍深夜出发时,却睡过了头。

母亲二十岁相给父亲,两年未见肚子鼓起。奶奶私下瞒着父亲,教唆母亲去葛仙山拜菩萨。二十二岁那年,耳际梳两条长辫的母亲,摔着辫子在婆婆的叮嘱下,准备偷偷夹在垦殖场职工浩浩荡荡的上香队伍里,第一次去葛仙山。

母亲想起十二岁那年外公外婆的沐浴斋戒,出发前也暗暗行动着。爷爷虽然在同行队伍里,却负责一路朝天放铳。奶奶准备好香烛,叮咛着母亲一路上莫惹口舌,心要真正虔诚。

深夜里吃过炒饭,一点钟准时鸣枪放炮,浩荡的队伍,举着火把从上饶一个叫油麻坝的小村出发,一百多公里,全程步行,去往铅山境内的葛仙山。

一步步,硬生生,爬上海拔千余米的大葛仙殿。母亲记忆里:“石头路宽没一尺,生满青苔,走在上面打滑……我们一个牵一个,慢慢摸黑爬……端铳的,时打时冲天放一枪,惊得有人差点掉下崖……”

二十三岁那年冬,母亲生下我。父亲从不知道,母亲去过葛仙山。

上个世纪末,我上大学时,母亲陪外公外婆爬过一次葛仙山。当时几个舅舅都在浙江打工,外公外婆身体都不怎么好,母亲带着她的老父母与娘家村子里的几个老乡亲一起,包了一辆“卜卜”车(手扶拖拉机)到葛仙山山脚下的杨村歇息,再一步步上山下山。

“外婆晕车,一路吐去的,本来应该爬不动啊?别人一个九十四岁的老太婆,小脚就我巴掌心那么大,拄着拐还孤身就爬上去了——”

“外婆讲,爬葛仙山是不能说爬不动的,越说越爬不动,葛仙公公清楚得狠!”

那一次,母亲带着外公外婆在葛仙祠吃的斋饭是蕨粉。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单独带着她的父母出远门。

(三)

弟弟和妹妹,都去过葛仙山,就我一直没有。

我总解释没时间,实际上,我是没半夜起床坐两个小时夜车,再赶爬山的勇气。久居城市的电脑前,已让我太长时间四肢不勤。

终于在这个假期陪母亲成行,我还成功游说了家里其他老少拽也没拽动的父亲一起同行,上午九点从上饶县城出发,两个车导航去铅山葛仙山。

母亲是去上香烛求老少平安。我们带着孩子是准备陪伴母亲的同时,磨炼一下身体心志。父亲是听说有了缆车上下,当游玩。

两个小时车程,到达葛仙山索道口,四处尚在建设中,黄泥巴地上停满各种车。父亲车门推开:“两个钟头开那么破的地方嬉,有啥名堂!”母亲硬邦邦秒回一句:“哪个叫你自己要跟来!你不是说打死你也不来的么?”

行了。两老小孩还没上山就怄上气了。其实我知道,父亲想大家表扬他一下,能坐那么长时间车子了。大小九个,父亲一个全程索道票,两个孩子免票,两个孩子半票,我们仨陪母亲索道上,走路下。

上山索道口出站,还需爬一段台阶,父亲赌气坐在台阶上。一个两岁的宝宝,牵着年轻爸爸的手非要自己下台阶,跌跌撞撞的模样很惹人怜爱。我想起我的小丫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固执地勇往直前爬灵山,逼得我后面直追,克服了不少恐高感……

正是假日好天气,出游的人们上上下下,络绎不绝,还遇见不少熟人。

有位八十四的老人,拄着拐杖在一中年男人的搀扶下往上,我冲他们竖起大拇指,哄哄身旁老小孩:“你瞧,老爸,你都还不需要我们扶!”

母亲买了香烛,埋头继续往上。弟弟留下陪着父亲慢慢,我和妹妹追着猛头往前跑的孩子们,陪着母亲赶。其实父亲生死挣扎那几年,母亲每个教都拜了个遍,父亲从没嘲讽过。待他重新站起来,能上班,二老又这般冷热战不断。

大葛仙殿里,香火味弥漫呛人。殿前鞭炮声不断,一地红纸屑。我们穿过大殿,昏暗的烟雾里跪满虔诚的香客。正是饭点时分,分头行动:弟弟陪着母亲去上香燃炮,我和妹妹排队买斋饭菜去。

熙熙攘攘的香客、游客,挤在大殿后侧方的用餐处。我带着孩子们排队打饭菜,来过葛仙山的妹妹经验老道,比别人更快好几步就张罗到一张桌,母亲父亲正好赶来。

九个素菜,130元。母亲说现在斋饭怎么那么贵了啊?我们说比起外面还是便宜啊!坐的坐,站的站,老老少少风卷残云干净餐盘。还别说,这葛仙山的斋菜,蛮好吃啊!有母亲那厨艺的味道。

(葛仙山斋菜)

(四)

下山路上,母亲说着她每一次上葛仙山的不同。望着一小点大的红色缆车在高空中移动,母亲感慨:“人,真是厉害啊!就是现在什么都要门票了。”

妹妹指着山上高架的移动电杆与光纤线说:“这些,都是人一点一点架出来的,功夫费都很贵,可是得人家用命在做……”她讲起妹夫公司有一年去德兴山里架这种光纤,两个工人失足掉进一坍塌空坟里,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被百姓找到的事情。

这世上每一种东西的出现,总有它出现的理由。这满山香客游客,光留下的不可回收垃圾若几十年没人处理,这葛仙大殿只怕早就已不复存在了。

小孩子睡觉,再大的床也横七竖八占满,因为心无芥蒂,无牵无挂便四平八稳。年纪越老,再小的床也越来越空出位置,因为需求越来越少。许多东西,少年到中年,想要的越来越多;中年到老年,需要的越来越少。身外之物,生来时无,死时也带不去。

一切,不过求个心安。

母亲,是连道教与佛教都分不清的。她不过下意识里做着她的父辈留下的一些事情,一些念想。

每一代父母的世界都有不同,但所有世界里,一定有同样的美好。我们可能触摸不到那些世界里的另一面,它就像夜里酒,清晨花,平淡又真实,美好又残酷。

岁月,从不会让任何一副躯壳多停留。身体在时刻以它自己的摩斯密码无声无息告知着:“你已在中年——之后,老年——请好好珍惜、爱护它。”

我的小腿肚子绷紧,大腿根正抽疼着痛得抬不起来,母亲与妹妹之前形容过:会有好几天,上下楼梯都吃力。

下山到山脚车旁时,双腿灌铅一样,膝盖直打颤。我与弟弟说再也不爬葛仙山。可实际上,只要母亲还去,我的小丫想要爬山,我就一定也还会再去。

只愿老少多一些年岁安好,只愿我们永远温暖,并且无所畏惧。

附录一:珍儿建议

1.上饶县城自驾往铅山葛仙山,行程两小时。沿途可游览铅山境内石塘古村、鹅湖书院。

2.葛仙山索道上下成人全票120元每人,可单程购买上70元,下60元。门票每人30元。60周岁老人半票,70周岁以上老人免票,所以记得带身份证哦!

3.可在捐助后领斋菜券,亦可在用餐窗口付现购买。每道斋菜十或十五元,米饭自装。

附录二:上山路上的神气

上山出索道口,还蛮有神气(摄影:云儿)

这孩子与妈妈走散,只说得出爸爸手机号码

却打不通,幸亏后来妈妈找来了

替父母卖香烛的小鲜肉

担上山炒粉的红辣椒,十五元一盘

这老爷子84岁

附录三:海拔一千多米高的道殿

用斋饭的人们

附录四:下山没了精气神,相机包都背不动,只能手机拍片

这两老爷子吃过斋饭下山了

巨大蜘蛛网,直径一米左右

烟雨蒙蒙的山道

辛苦劳作的蜘蛛

半开发状态的娘娘殿

路边盆子里每一枚硬币都含着一个愿望

母亲说她准备了二十多个

山下空地将是索道口的停车场

下山口有坐在台阶上行乞的老人

欢迎进入珍影像第2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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