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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进杭州:去灵隐寺完成一场祭奠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倘若第一次去杭州是完成一种宣誓,那第二次去杭州,便是一场祭奠。

二零零二年八月末,雨。又临时起意出行,只不过,有一个他同行。

书上说,婚姻适不适合,婚前一定要一起旅行过。我总按书中方式践行人生。

带着一台老式胶片机,撑伞在雨中西湖边拍下不少东西。可我知道,镜头里那个自己,不够欢欣。

那个胶卷,从来没取出来冲洗之念。多年后我无意间想起,胶卷已在相机霉烂,只得随那台花两百块买的第一个机身一起丢弃。

四年里,我跑上海无数多次,每次寻小胡同里三四十块钱的小小地下室或旅馆住宿,阴暗潮湿,寒冬里有时洗漱热水都没。

这一回,我坚持住西湖边高档的安静小筑——我想听着西湖的水拍岸声入睡一次。

那晚,夜色无边,他和我绕湖无声走了很久,水在暗沉草丛里的路灯下“哗啦,哗啦”,夏末雨夜里的风,略有凉意。

我想起《白鹿原》里黑娃的痛苦与甜蜜: 

白嘉轩自己出钱让长工鹿三的儿子黑娃也同自己的两个儿子孝文孝武一起上学,取名鹿兆谦。黑娃生性贪玩,上学不久,便与鹿子霖的两个儿子鹿兆鹏、鹿兆海耍在了一起。

一次,兆鹏悄悄塞给黑娃一块冰糖。黑娃把冰糖丢进嘴,便呆愣在原地不动了,紧接着他竟然浑身颤抖起来,哇地一声哭了——在黑娃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尝过这么甜的味道。“我将来挣下钱,先买狗日的一口袋冰糖!”黑娃说。

隔几天,当兆鹏又把一块儿冰糖放到黑娃手心里,黑娃一咬牙就给丢到草丛去了,“我再不吃你的什么糖了,免得夜里做梦都想吃,醒来一滩涎水……

 冰糖带给黑娃甜蜜的同时,更带给他欲望难以满足的痛苦。我如黑娃一样,暗自发誓要有能力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在西湖边百年老店楼外楼点了龙井虾仁、糖醋鱼、小芋仔、“佛跳墙”。邻桌一位年轻的外国女郎金发碧眼,只点了份片皮鸭。

她左手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熟练卷起餐盘中的大葱与鸭肉,小口送进嘴中,咂咂有声,右手却时举起红酒一人含笑小抿。

白帽子白手套的男侍应生微笑有礼站在我们两桌之间不远。我猜他一定也像我一样喜欢这金发美女独自享受美食的惬意,有一种独立的自在,无所顾忌,无所牵挂,无所羁绊。

在山下禁不住百姓游说买了高香进灵隐寺。山中大部分寺院却因在维修,不能深入。我不过因灵隐寺有三生石而来,非真正的佛教徒,倒不遗憾。

香烟在雾雨中缭绕,天王殿的朝拜者双手合十,举过胸、额、头,然后平扑在地。佛前石板油光发亮,陈旧的蒲团凹馅下去。我也跪拜了下去,默念祈求:

佛祖若真有灵,便许小女子一颗足够坚强慧敏之心,我用余生赐福给你另一个虔诚子民,将来定带ta来还愿——那一刻,我在心中为自己将来的孩子取了“ling  yin”之名。

我累了。

懵懂之初,我曾计划而立之年前定不走进婚姻——我想卯足劲儿读书,改变作为普通家庭出身女子的命运。可这四年,工作上的周折与要强,父亲大病的遭遇与困苦。从自由任性去深圳某编辑部,到回江西山区当教师,再进城打工还欠下的巨额医药费债务——漫长又难捱的一段历程。

四年里,自小城二代火车站出行很多次。有段时间,几乎每周五下午先坐四个小时大巴从山里到火车站,在候车室里呆坐到夜里十点多,次日清晨抵达上海,带着父亲的病历与CT片四处寻医。周日晚,又从上海回饶,凌晨三点多到站,转五点多中巴又赶回山里,挂完吊瓶赶上两毕业班晚上的课……

我的声带坏在那里,我的披肩长发从那开始终生有白,我年少时所有藏书与游历笔记也都遗失在那——幸而,那届孩子们很争气。

也许,他们太受我诱惑,比那山里往届任何孩子更迫切地想走出大山去看外面世界;也许,他们不忍见我每周几头奔波。

我告诉他们:人啊,不论身为哪个角色,都有该肩负起的责任。不淬炼,不能成钢。读书,是寒门弟子改变自己命运最简易可行之路。

事实上,我在每一趟列车上死去活来时,自己也常恍惚。年少时的梦,似乎越来越遥远。

豆蔻之年崇拜过的师长当年也曾这般教导我:“不断学习,命运才能掌控在你自己手中;不断学习,你才能站到更高的地方看见更广的世界……”

可我想要奔赴的世界,这虚弱躯壳已独撑不住。有时,我如此懊恼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是个不够健魄的体质——那天上展翅高飞的鹰啊,眼里的犀利是它的世界足够广远,它经得起足够风雨。

小城二代火车站搬迁那年,我转型成母亲。几年后,杭州东站也开始通行。我的小城与杭州之间,和谐号两个小时不到即可互相抵达,我却未再出行过。

二进杭州,灵隐寺前,我祭奠少女人生之结束,单身生涯之灭亡。开启人生另外许多角色:为人妻,为人媳。我也有了一个叫“ling  ying”的小精灵。似乎,从灵隐寺开始,她,便是我的余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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