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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餐桌上剥莲。 两手的食指、拇指生疼，发麻，木木的厚钝感。心，却渐生欢喜。 饭厅墙边，一大蛇皮袋莲子深深隐翠房，牵连着众多人的情意。
1 米窝托人从华家源荷池里新鲜采摘下，一大早开车从广丰送来上饶。 然后，我们亲爱的窝管家，那个正被牙疼纠缠得痛不欲生的梨窝，烈日下打车从广信区往信州区，一家一家挨个送至各窝蜜手中。 我家众人恰好皆在外，无人接货。莲蓬便在小区门口保安室里呆了一整天。那时，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我还根本不懂：新鲜莲子外壳由青变黑，莲肉会由嫩变老。 收到货的蜜们配了笔墨纸砚或书画，陆续搭起莲蓬拍了各种美照。这群从不以矫情自艾的窝蜜，对美食美物的兴致，永远都是体验胜于嘴瘾。 前夜，我在酒店里央求先到家的外子，取到莲蓬后也给拍几张照发我过过眼瘾。他咔嚓咔嚓了三张，我一瞅，竟满满一大袋：惨了，怎么吃得完啊？心里开始筹谋：分给谁？母亲？妹妹？师长？远方友人？
（梨窝摄） 去年夏，第一次从新田社区明月心妹妹的朋友圈知道新鲜莲子煮羹汤更好喝，我各买了些带壳的、不带壳的，一一分给挚爱。我总想把自己以为好的东西，分享给在乎之人。 那次，母亲已嫌剥煮莲子麻烦，孩子们也嫌苦，得去了莲芯才肯吃。母亲不肯要，父亲却想尝尝，我便剥煮好，加了冰糖冰镇了一下，用饭盒端去给夜班的父亲当宵夜。 我不懂新鲜莲子该如何才能久存，老妹却懂。叫她来取莲蓬时，她在手机里指示我赶紧把鲜嫩莲蓬用保鲜膜包着放冰箱冷冻起来，说能维持莲子不老。实际上，我就喜欢吃老莲子煮的羹汤，粉粉的。 我吃不来嫩的生莲子。多年前，在苏州什么园里，着青花布衣的年轻姑娘，挽着同色头巾，撑着乌篷船在荷池里折莲蓬卖给路过游人。我站岸边等待，看许久，还排队跟着买。 我不是想嚼莲蓬里的嫩莲子，我只是喜欢那姑娘摇舟采莲的韵味。她绾绾玉手若隐若现在荷叶间折莲的动作在我脑海停留成一幅画，让我仿佛穿越回某个古时代。 我仿佛看见等待夫婿出征归来的村妇，满心欢喜采了莲蓬回茅屋燃起灶头炊烟。
2 珍贵的莲芯，躲在最深处。 撇开一株莲的播种，生长。你想得到那绿胚芽，得先下河采摘到莲蓬，掏开莲皮，剥去莲壳，再分除莲肉，才看得见它像个小小人儿，蜷缩在莲子正中央。青白的芽根半个米粒般大，与莲子底端有脐带一样黏连。 莲芯，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莲心碱、异莲心碱、荷叶碱等，中医上有养心健脑、降血压、清心火、平肝火、泻脾火、降肺火、消暑除烦、生津止渴种种功效。莲子清火，实际上比不上莲芯清火。可莲芯再好，不喜欢之人，就是不爱吃的。 人，生来就抗拒苦。有时候，一个人，之于另一人，如吃莲子。你知道她（他）的苦，她（他）的甜，她（他）的好。可你是只尝尝。莲子成不了主食，她（他）也只是你辅食中可有可无的一种，不似南方人之米饭，北方人之面食，几日不食，便有关生死。
我问几千公里外的一位友人：“你那有人种莲蓬么？给你寄点？” 我的小城每日从二十八九度到三十八九度，酷暑难耐，友人住的高山气温却只十几二十多度，比我心之向往的避暑圣地大理古城还怡人。我说友人身在福中。友人呵呵：“当然，神仙住的地方。” 友人便似神仙。神仙并非逍遥。成仙要耐得住飞仙前的苦难，熬得过修仙路上之清苦。我知道不止一人，一面在大众前晒着幸福，一面暗泪神伤。我也见过许多人，一边愤恨痛斥着社会潜规则，一边又享受渴望着各种潜规则。 剥莲时，我告诉友人想写下这些胡思乱想。友人说，写吧，这样的吃，会格外有意义。
（水窝摄） 3 每朵莲蓬上的子，是颗颗独立的。它们整齐填在窟窿里，撑出一株傲娇。它们各自饱满成一颗种子。 想着一些事剥莲，竟不觉得难侍弄。好东西，总是要花费更多心血，才能体会到它的物有所值。我记下这些胡思乱想时，微信上火窝再一次被重拉回窝群时说了一句话：人走茶不凉，经久弥醇，感恩有你们。 是啊。最真的情感，是即便我们吵过，闹过，做过无数次分开之事，最终我们还是紧紧走在一起。友情，与爱情，一样的道理。 世人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快的方法是开始另一段感情。能刻意忘记的，又岂会是最真的情感？少年时，我极怕将来的爱情、婚姻会两人寡淡无语。乃至婚后多年，我不敢要孩子，我怕自己不足拥有做个好母亲的能力。怕着怕着，半生就没了。
（水窝摄） 这半生，我追求能为挚爱烹制美食，我总觉得，食物是最能蕴含情意的表达，食物最能诠释拳拳之爱。这许多许多年来，我都已忘记了，最该爱的人，应该是自己。 莲蓬里，莲子们各自安芯。不管有没有人吃它，落入淤泥后，它们就从那小小胚芽又亭亭立成一支美荷。于莲子而言，每一种存在，都是它最恰好时光。我若释然，何尝不能借几棵莲蓬，静心相坐几时辰，为自己剥熬一碗羹汤？ 藁砧不可期，莲子空相托。欲寄一封书，唯愁被姑觉。能说的、不能说的，不知何时开始，我都已不再倾述，而只付与笔端。 端起一碗莲羹，滋味百般。舀入口，甜苦香糯皆在其中，各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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